血色霧氣翻涌匯聚,粘稠好似液體,模模糊糊似乎要形成個人影,但又聚散不定。
“十萬餓鬼飽餐吶”。
戲腔仍在持續,但卻變得扭曲。
不僅如此,濃郁的血腥味還在向四周彌漫。
方才那名衛所百戶還未離開。
他呆呆站立,臉色蒼白,額頭冒汗,想要轉身逃跑,但卻渾身僵硬,難以動彈。
眼前一切,已完全超乎了他的理解。
諸多玄門異象,沒有覺醒神通的普通人,平常根本看不到,除非兩種情況:
一是將死之人,死氣匯聚。
二是在特殊環境中,如兇煞之地。
幽冥戲臺,周圍正好是這種情況。
這衛所百戶只覺鼻腔中全是血腥味,頭暈眼花,顫顫巍巍一摸鼻子,發現滿手都是鮮血,頓時昏了過去。
其他人同樣不好過。
周圍那些術士,都是胸悶惡心,一些覺醒眼神通的,更是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滿臉恐懼,眼眶中流出血淚……
“不想死的,都閉上眼睛!”
聶三姑面色凝重,一聲低喝。
被她提醒,很多人才回過神來,連忙閉上眼睛,關閉神通,有的甚至轉過了身。
他們知道,自己怕是觸犯了某種忌諱。
周圍掀起狂風。
刺鼻血腥味迅速遠去。
聽著沒了動靜,他們才緩緩睜開眼。
“這便是血盆圣母?”
其中一名黑袍端公顫聲道:“師門《陰符科儀》中載:劉氏吞佛骨,碎孽鏡,自封血盆圣母,以生魂飼鬼,掌陰陽倒錯之權,想不到真有…”
另一人也是面色凝重,皺眉道:“不可能,目連戲不過是佛門傳教的把戲,怎么會真有?”
“即便真的存在,那可是佛陀弟子,怎會讓自己母親化作妖魔?”
聶三姑冷冷一瞥,解釋道:“那是邪神,當年一些唱陰戲的供奉而出,曾在川東盛行一時。”
“川東至今還有民間傳聞,夜半若聞《血盆劫》,即血盆圣母駕臨凡間,溺鬼餓殍參拜,演化‘百鬼抬轎’……”
“那里的孕婦,因此忌觀紅色綢緞,恐招圣母‘血盆照胎’之禍…”
說著,又扭頭看向司徒千,微笑道:“聽聞多年前,白帝城挖出個‘鎮煞鐵函’,內藏青銅鏡,背面鑄圣母血蓮紋,后來被人所奪。看來就是你們的手筆。”
司徒千冷冷一瞥,沒有說話。
聶三姑頓時閉上了嘴巴。
她是心中好奇,忍不住想探探底。
但這種事,豈能隨便亂說。
明顯讓司徒千有些不快。
而其他人聽到,卻是瞬間了然。
這是人為創造的邪神。
一些邪門法脈,經常干出這種事,就像曾經的大宋鬼教,弄出了不少邪門玩意兒……
成都府衙外,氣氛同樣凝重。
斷塵刀電光閃爍,直接將紙人劈成兩半。
李衍反手挽了個刀花。
身前的傀儡紙人燃起綠火,化為灰燼。
這鎮壇的三陰將軍,確實可怕,但碰到雷法,加上李衍如今道行,根本不堪一擊。
然而,所有人臉上都沒有喜色。
斬殺了鎮壇的傀儡之人,但法陣依然沒有消失,說明這事還沒完。
果然,沒過多久便再次出現異常。
周圍陰霧不再流動,那吹人神魂的邪風,也陡然停歇,黑暗混著死寂,越發壓抑。
刺鼻的血腥味,隨之蔓延而來。
“是血盆圣母!”
白云觀道人咬牙提醒道:“李少俠,這是妖人供出的邪魔,蜀中百姓多有忌諱,故而不滅,只能想辦法鎮壓。”
“我們擋住,你們快走!”
這些道人,雖說自有傲氣,但也秉持正道,關鍵時刻能夠靠得住。
然而,李衍卻搖了搖頭,“沒得跑,即便你們死了,這東西也會纏上我等。”
說罷左手掐訣,七枚芻靈紙人騰空而起,圍繞他不斷旋轉,護臂千念上的三才鎮魔錢,也嘩啦啦顫動。
周圍掀起狂風,陰煞之氣自地面升起。
李衍腳下,寒霜開始蔓延。
而他的氣息,也越發冰冷強悍。
“這是…召將?”
白云觀道人們看到,眼中皆是難以置信。
別人或許認不得,但他們是太玄正教玄門正宗,而且在京城天子腳下,見多識廣。
召將之法,可不止酆都一脈有。
如神霄派,就可召雷部天將“擲火流金”,降臨壇前,鎮殺邪魔。
但這種法門,通常十分麻煩。
布置法壇,眾多道人配合,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能獨立施展者,至少是一派高功法師。
這小子,不是野路子嗎…
不提他們疑惑,李衍已匯聚全部精神,神通全力施展,死死盯著前方。
外壇八將加持,身上的煞氣越來越濃。
白云觀道人所說邪魔,他也見過不止一個。
鄂州鬼教供奉的稜睜鬼、古老鹽水部落弄出的“霧中客”,都是類似玩意兒。
這種邪魔誕生于陽間,算不上陰犯,更準確的形容,是異變的先天罡煞之氣,因香火血祭,或各種邪術而生。
對付的方式只有兩種。
一是找到其克制之物。
二便是以絕對力量將其磨滅。
終于,李衍感受到了那血盆圣母。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好似御風而來,由遠及近,眨眼便橫跨數百米距離。
好快!
李衍毫不猶豫,直接掐動法訣,“諾皋!太微芻靈,造就兵甲,驅邪輔正,陽和布體,北陰帝令,震懾刀兵!”
與此同時,勾魂雷索也呼嘯而出。
周圍不斷膨脹的陰煞之氣,瞬間被勾魂雷索吸收,并且將他包裹。
正是他剛掌握的“神變法”。
而在其他人眼中,李衍則是周身冒起黑霧,迅速膨脹,化作一個高大的黑影。
好似真正的鬼神降臨!
這又是何法門?
白云觀的道人們徹底懵了逼。
這種東西,他們還真沒見過。
不等他們細想,一股恐怖的血腥味便呼嘯而來,狂風呼嘯,裹著血色濃煙,周圍寶劍全都嘩啦啦顫抖,連接的紅繩差點要崩斷。
“不好!”
“穩住護身陣!”
幾人面色大變,同時咬破指尖,念動法咒,按在劍柄之上,極力維持。
即便有大陣守護,那刺鼻的血腥味,都令他們胸悶欲吐,眼前一陣陣發黑。
劍柄上貼著的黃符,竟也開始變成焦黃色。
這便是血盆圣母?
幾名道人皆是臉色難看。
好在,對方的目標并非他們。
就在那道血影撲來的同時,李衍也雙目冰冷,腳下發力,猛然竄出。
斷塵刀橫擊,發出龍吟聲響。
“神變法”加持下,李衍的速度,也變得極其驚人,斷塵刀直接刺入血霧之中。
刺啦聲響起,血霧迅速后退。
一截白色水袖緩緩落下。
是孝衣花旦!
李衍立刻明白了對方身份。
看來這血盆圣母,同樣需要附身人體,而孝衣花旦,已經成了其乩童。
只要斬殺孝衣花旦,此邪術可破!
心中有了計較,李衍再次縱身躍出。
“血酒酹罷天地昏喲,劉氏娘娘開法門……早割心肝獻慈尊”
扭曲的唱腔,不斷從血霧中飄出。
這便是血盆圣母的恐怖之處。
民間傳聞,只要聽到這聲音,便有血光之災,孕婦只要看上一眼,便會血崩而死。
普通武者或術士,一旦觸碰,同樣會氣血逆亂,直接被絞殺。
但李衍用了“神變法”,勾魂雷索纏繞,陰煞之氣匯聚,正好能擋住。
雙方的速度,都極其恐怖。
一時間,周圍狂風大作。
周圍人只能看到,一紅一黑兩股濃霧上下翻飛,瘋狂碰撞,刀劍拳腳聲不斷。
八卦門的弟子們,全都咽了口唾沫。
好家伙,這還是人嗎?
而在數百米外,鬼鐘馗司徒千同樣面色大變。
他沒想到,有了“血盆圣母”降臨加持,白泣紅仍然被攔住。
這在以前還從未發生過……
想到這兒,司徒千也有些猶豫。
正如聶三姑所言,他們從白帝城得到鎮壓“血盆圣母”的寶鏡,將其放置于幽冥戲臺中,早晚供奉,算是他們壓箱底的手段。
每座幽冥戲臺,都供奉著一尊邪魔。
此法強橫,同樣十分兇險。
凡人之軀做乩童,不能持續太久,一旦超過時間,血盆圣母反噬,白泣紅怕是小命不保。
但他要維持幽冥戲臺,況且剛斷了一只腳,還未徹底恢復,不好出手。
無奈之下,司徒千只得轉身開口道:“聶前輩,那邊遇到強敵,還請你出手相助。”
聶三姑可不是傻子,豈會輕易答應,嘿嘿一笑道:“道友莫要開玩笑,這幽冥戲臺厲害,老婆子貿然進入,怕是性命不保。”
司徒千一咬牙,從幽冥戲臺屋檐下,摘下一個小鈴鐺,恭敬遞了出去,“前輩只要帶著此物,便可來去自如。”
若非無奈,他真不想暴露這關竅。
“哦?”
聶三姑接過銅鈴,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道友不早說,有了此寶,老婆子也不至于干看著。”
說罷,直接將銅鈴鐺揣入懷中。
她心中也有計較,事后將這東西留下不給,萬一今后雙方翻臉,也不怕這幽冥戲臺。
司徒千眼神陰郁,卻也沒說什么。
他已經動用了底牌,即便成功,事后白泣紅也會失去戰力,找個地方養傷。
若這樣都不成功,哪還有機會謀蜀王機緣…
而聶三姑則拄著拐杖,看似慢慢悠悠,實則動作迅捷,伴著咚咚咚的拐杖敲地聲,迅速沒入黑暗中。
她加快腳步,沒多久便穿過街道,看到了一黑一紅兩團濃霧瘋狂碰撞。
此情此景,也令她為之一愣。
這老婆子也是邪道妖魔,大致明白了形勢,當即從懷中取出一顆湯圓大小的黑色丸子,伸手一甩,向著李衍射去。
眼見黑球射來,李衍面色微變,連忙閃躲。
這黑球砰的一聲碰在地面,頓時冒起大片磷火濃煙,燒得積雪嗤嗤融化,且遇水不滅。
聞到這味道,李衍不由得暗自慶幸。
這東西,氣味和冥火銃一樣,應該都是傳自唐末的邪法,只不過成了固體,威力也稍小。
好在,他對這味道十分熟悉。
眼見對方來了援兵,李衍也一咬牙,右手迅速掐訣,渾身冒起電光,噼里啪啦閃爍。
他的情況,和白泣紅沒什么兩樣。
使用“神變法”,消耗巨大。
同時施展雷法,更是支撐不了多久。
但事到如今,只能速戰速決。
雷法一出,頓時顯出不同。
只聽得一聲巨響,血霧瞬間后退。
對方的先天煞氣詭異,但畢竟是邪法,天生就被雷法所克制。
李衍毫不猶豫,貼身而上。
斷塵刀有了雷法加持,威力更加兇悍,電光噼里啪啦,混著刀光上下飛舞。
對面血霧,被打的節節敗退,逐漸暗淡,甚至露出了滿臉鮮血的白泣紅身影。
而電光閃爍,李衍也隱約現出身形,被旁邊的聶三姑看在眼里。
“小子,原來是你!”
聶三姑頓時滿臉殺意,直接從懷中掏出一顆顆“黑元宵”,準備將李衍燒死。
就在這時,白泣紅猛然噴出口鮮血,頭發披散,兩眼血色褪去,臉頰呈現不正常的潮紅。
附身的“血盆圣母”,已被李衍擊潰,這孝衣花旦也同樣受到了反噬。
但這妖女心性堅韌,竟然強撐著最后一口氣,流云飛袖猛然甩出,扯著街道屋檐騰空而起,直接滾入附近民宅,甚至跳到了井中。
這一下,著實出乎李衍意料。
對方落井時已經昏迷,但他可沒時間搜索,猛然轉身,看向聶三姑。
不好!
聶三姑心中一顫,扭頭就跑,同時撒下幾顆黑色湯圓,磷火混著毒煙升騰。
然而,李衍的速度更快。
但見黑霧翻涌,直接破空越過地上磷火,隨即兩把斷魂飛刀呼嘯而出。
聶三姑慌忙轉身,抬起龍頭拐杖抵擋。
鐺!鐺!
兩聲脆響,斷魂飛刀被蕩飛。
但就是這抵擋的功夫,帶著電弧的刀光,已在其脖子間劃過。
李衍顧不上摸尸,右腳發力,在地上猛然一點,便裹著滾滾黑霧倒飛而出,來到八卦陣外。
落地后,渾身黑霧散去,芻靈紙人空中自燃,化為飛灰。
而周圍的陰煞之氣,也隨之消散,借著微弱月光,街道上的景象也清晰可見。
幽冥戲臺陣法終于被破!
不等眾人歡呼,就見落地后的李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董存山面色一變,連忙上前攙扶。
“我沒事!”
李衍沉聲道:“快走,從府衙后方暗渠去文廟街,進入御河水道,閉氣逃遁。”
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張圖紙遞出。
“走!”
董存山一聲令下,眾人立刻沖入府衙暗巷。
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那些邪道術士也帶著衛所士兵沖來。
凌亂腳步聲震動地面。
噗通!
湯圓婆婆聶三姑的尸體轟然倒地。
腦袋咕嚕嚕滾在雪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