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1月16號，一艘靠近舊金山的商船，在船板下面的貨倉里，擠著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瘦弱華工。
每個人都緊緊抱著自己的布包，面露忐忑。
他們幾乎都知道，自己要被送往美國，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做什么。
只聽說那里好像有一個華人的大人物。
但未知最可怕，如果不是被槍逼著，他們都不想上船。
而且這一路上他們需要先坐船前往科隆，然后在科隆被塞進火車，和那些牛、羊之類的牲畜關在一起，送到巴拿馬，再從巴拿馬乘船前往舊金山。
“船好像減速了……我們是不是要到了？”一個有些胡子拉碴的青年開口詢問。
“應該是快到了吧？再不到，我這條命都沒了！”另外一個人摸著旁邊墻壁上的刻痕，每過一天他就會刻上一道痕跡。
從火車上下來，在這艘船上又呆了十五天了。
很快，貨倉的艙蓋被人打開，一抹陽光灑進來，讓船艙里的那些華工紛紛抬頭看過去。
刺眼的陽光讓他們幾乎睜不開眼。
“快到舊金山了，都別睡了，一會兒下船！”船艙口有人沖著下面喊道。
“他說什么？”有人詢問。
“快到舊金山了，都別睡了！柱子，醒醒……把那邊的人也叫醒……”
貨倉里的華人苦工頓時騷動起來。
“你們說，舊金山到底什么樣？他們把我們弄到這來，到底是做什么？”又有人開口詢問。
實際上這個問題，他們都討論好多天了。
“那些洋鬼子哪有好心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拿著錢回家！要是早知道這樣，當初我說什么都不會出來！”一個面色發黃的華工開口道。
“誰說不是呢？當初那些人說的天花亂墜，結果出來后比狗還不如！”其他人也道。
“俺想俺娘了……俺娘還等著俺回去娶媳婦呢……”一個縮在角落的青年眼淚直掉眼淚。
不過不管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他們都沒有選擇。
很快，船只便在港口靠岸。
過了一個小時，貨倉的門被打開，一個面相兇惡的混血大聲道：
“你們都出來！”
雖然聲音很大，但態度比前段時間要好多了。
那些華人紛紛從船艙里爬出來，舊金山的寒冷凍的讓他們渾身發抖，整個人都弓著腰縮了起來。
而抬頭在前方，便是繁華的港口和城市。
僅僅一眼掃過去，這里就比古巴要繁華多了，比他們路上乘坐火車的地方也繁華得多，隨處可見穿著紳士服，拄著手杖的鬼佬。
“能不能問一下，到底讓我們來做什么？”一個年紀較大，會幾句西班牙語的華人點頭哈腰滿臉陪笑的問剛才那個混血男子。
“不知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那個混血男子沒好氣道。
那個華人連連陪笑，然后有些詫異起來。
如果是之前，說不定他問這一句，對方已經一腳踹過來了。
不過現在對方一點兒動作都沒有。
見問不出什么來，他又朝著港口看去，旁邊有人擠了他一下：“你看那邊是不是華人？”
其他人也看過去，只見十幾個穿著紳士服的男人越走越近，相貌也逐漸清晰。
“好像還真是！”
“是華人！”船上的人紛紛騷動起來。
“之前他們不就是說，這邊有個華人的大人物？”
“這是鬼佬的地方，哪有什么大人物？不過肯定比咱們混的好多了！”立刻就有人不信道。
很快，這一群人便被從船上帶下來，那十幾個華人就站在船邊。
“這位……老爺，你們是哪的人啊？”有幾個人湊過去攀談，看到對方身上的衣服，他們就先矮了一截。
那些船員這次也沒驅趕他們。
“臺山的！聽過沒？”阿友笑瞇瞇道，從兜里掏出一包煙，自己點上一根，剩下的扔給他們。“會抽不？”
“謝謝，謝謝！臺山……聽過啊，我娘就是臺山的！”
“這位老爺，這舊金山是什么地方？我們來這里是做什么啊？”
“叫我顏先生就行！你們運氣好，威哥聽說伱們在古巴那地方的種植園，連狗都不如！就發善心把你們買了回來！”
“這里也要干活，不過薪水比你們在古巴好多了，也不會把你們當狗一樣！起碼能活個人樣，平時好吃好喝，還有窯子！”阿龍笑道。
“有這樣的好事？”那些華工不敢相信。
“你們在古巴一個月到手多少？”阿友詢問道，他知道那邊華工待遇差，但不知道有多差。
一個華工露出苦笑，伸出手比劃個3.
“3比索……那幫狗娘養給我們一個月6比索，還要扣掉吃和住，就給我們3比索……”
“艸，這么狠？”顏清友都詫異了，上下打量這些華工，一個個皮膚黝黑，身體瘦弱。“你們就算出來當苦工，也不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1比索相當于1.16美元，3比索也就是不到3.5美元。
“我們當初要是知道這個樣子，哪能來啊！”那些華工嘆道。
“在這邊，你們一個月最少能賺18美元，換成西班牙比索也超過15塊了！其他情況，你們打聽下就知道了。在這里，所有鬼佬都知道你們是威哥的人，也是我的人，沒人敢欺負你們！”顏清友揚著下巴道。
“顏爺，這是真的？我們要交什么錢？”那些華工都不敢相信。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出海關去吧！”顏清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很快，那些華工便把打聽到的消息，跟其他人說了，消息漸漸傳開，不過大多勞工根本就不敢信。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而且有人心里盤算開了，這里比古巴冷多了，買衣服又要不小的開支。
不過他們心中到底多了幾分期待，只要這里比古巴的日子好過一些就行了。
他們實在不敢期望更多。
很快，他們就出了海關，實際上海關根本就沒有人檢查，他們是一路暢通無阻過去的。
隨后便有一些人將他們領去唐人街。
他們一路上打聽，和顏清友說的差不多。
而且他們發現這里的華人很多，無論是港口還是街道，那些華人青年都穿著體面的衣服，走路時很神氣，甚至有幾分霸道。
反倒是那些鬼佬，對他們都是恭恭敬敬。
“兄臺……他們是……”
“都是友哥的人！在舊金山，威哥的話必須要聽……友哥的話你們也要聽！”帶著他們去唐人街的馬仔道。
“威哥是……？”那些勞工這一路上好幾次聽到威哥這個名字了，他們留意到這些人在說起“威哥”的時候，都會挺直了身體，目光中也帶著尊敬和自豪。
“在舊金山，威哥最大！一會兒你們到了唐人街，運氣好的話，威哥會見你們！”那馬仔也懶得多跟他們解釋，反正他們到了唐人街，就都知道了。
那些勞工看著周圍宏偉厚重的建筑（四層小樓），行人體面的衣服，還有看到那些華人在這里的地位……突然覺得這里比想的好多了。
很多人都露出羨慕的目光
希望自己也能活成這樣，起碼能活個人樣。
而不是在種植園被人打罵，虐待，哪怕病的快死了也不能停工，只要稍微慢一點兒就被人吊起來打，甚至打斷手腳。
“陳先生！我已經盡力了，只帶回來了兩千人！如果是在美國，我相信他們會知道什么更重要，沒人會拒絕陳先生。但古巴距離美國太遠……所以他們不了解，也不在乎陳先生。”
“最近古巴很缺勞力，華裔勞工也漲價了。哪怕只剩下一年合同，身體虛弱的勞工，也要150美元！那些身體好，合同期長的勞工，甚至能要到四百到五百美元……”
“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不肯松口！甚至哪怕是那種身體虛弱的勞工，也不肯賣掉。他們是一些吸血鬼。”
“對于他們來說，哪怕這些勞工死在種植園，在死之前也要給他們創造足夠的價值……”
“我盡了最大努力，才帶回這些人，還在巴拿馬那邊繞了一圈，足足走了二十多天。”胡安坐在陳正威的辦公室里面道。
實際上從舊金山前往古巴，最快的就是坐火車前往休斯頓，耗時4天。
然后從休斯頓坐船前往古巴，只需要三天。
但想將這些華人從休斯頓運過來就太難了，所以胡安只能從巴拿馬走，行程就要長多了。
“四百？五百？他們是想打劫啊？”陳正威叼著雪茄，咧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自己跟他們談生意，然后他們想要打劫？當他好欺負是不是？
而且他們不了解也不在乎自己？
西班牙人很傲慢啊？
陳正威就喜歡這么傲慢的人，希望他們腦袋被人開個洞之后，還能保持這種傲慢。
自己會讓他們了解自己的。
“這些人多少錢？”陳正威直接問道。
“陳先生是我最大的合作伙伴，我也很在乎和陳先生的合作關系！這些人……一個80美元，兩千一百多人，一共十六萬八千美元！”胡安直接道。
“去讓晚云拿錢過來！”陳正威對李希文示意。
畢竟胡安跑了這一趟，來回一個多月，陳正威對這個價格沒什么意見。
“多謝陳先生！”胡安笑了笑，實際上他這一趟賠了不少錢。
單單那些勞工，除了一千多人外，剩下的都是在其他種植園買回來的。
按照這些勞工在古巴的價格，加上一路上的運輸，他賠了接近二十萬。
不過這些錢他不在乎，他相信自己的收獲會比這更大。
“這么見外，我們是合作伙伴么！我賺錢，你才會賺錢。你賺錢，我能賺更多的錢！”陳正威哈哈大笑道。
“確實是這個道理！”
“那么，作為合作伙伴，你給我講講古巴那邊的情況！”陳正威話音一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