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這兒是我送給你的。
莫恩的聲音讓佝僂著身子的年輕老人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怔怔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陌生人。
沒有那長子都誠惶誠恐的神圣光環。
也沒有那無比熟悉又萬分畏懼的容貌。
甚至,他連天使都不是。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讓他莫名想起了他當年受封加西平原時的一切。
“我的兄弟,承蒙尊寵,造物主將世間一切授予我。”
“于是,我要以造物主的名義,將加西平原授為你的贈地。”
他記得當時自己什么都不記得了,就記得兄長站在原始太陽下耀眼的讓他看不清容貌。
當然,他還記得自己的兄長將一柄象征了加西平原的權杖雙手托舉的贈給了他。
自己當時是怎么想著來著?
啊,我高興的什么快忘記了。
因為,那代表著他將和其余兄弟一樣,擁有了一塊獨屬于自己的土地。
他還覺得,擁有了土地的自己,是不是就和兄長比較靠近了。
是不是也分得了母親的幾分榮寵。
在無數紛亂的思緒之中,自己接下了那柄由黃金鑄就的短柄權杖。
然后,兄長還對自己說:
“加西平原歸你了,兄弟,連同旱季裂土的響動,伏在麥芒下的蛇鱗,還有子夜時分的狼嗥。”
“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厚愛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就如我那般愛護著這兒的全部!”
到這兒,加西平原便是歸為了他的名下。
兄弟們都在為此感到與有榮焉。
莫恩沒辦法知道太陽在想什么。
不過從他那雙變成了暗金色的眼睛中,莫恩大概猜得到他應該是想起了當年。
所以莫恩低頭看著腳下的泥土說道:
“連同旱季裂土的響動,伏在麥芒下的蛇鱗,還有子夜時分的狼嗥,我將這一切全都贈與你。”
完全不同的聲色,但卻完全一樣的口吻。
佝僂著身子的太陽在這一刻幾乎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桿。
他難以置信的看向了眼前的陌生男人。
“你不可能是他!”
他不認為這會是兄長。
但他在給出了否定的認知時,又是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的腰間。
莫恩能夠理解這個動作意味著什么。
因為莫恩記得,自己將那代表了加西平原所有權的黃金權杖交給了他后。
他就一直將其佩戴在自己的左側腰間。
從未離身。
哪怕是在他參與了褻瀆之宴后都是如此。
事實上,莫恩記得,每一個長子都沒有放棄過他贈與他們的‘禮器’。
不過這一次,莫恩卻看見他伸向左邊的手撲了空。
“兄弟,你把權杖丟掉了嗎?”
哪怕被自己當面否定了身份,對方也沒有氣急敗壞,更沒有急著否定。
他只是仿佛知道一切的看向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間。
這意味著什么其實誰都清楚。
“這不可能!”
從你不可能是他到這不可能。
看似沒有變化的回答卻已經說明了太陽的心境變化。
他已經相信了莫恩的身份。
只是他不敢相信。
因為這太瘋狂了。
無比清楚這一點的莫恩搖頭笑道:
“沒什么不可能的,兄弟。”
兩人之間的距離因為莫恩的主動靠近而越發縮小。
但這個曾經無比高傲的太陽卻是不自覺的在莫恩面前連連后退。
可能,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在下意識的后退。
太陽是高傲的。
可唯獨在那個人面前,他一直都抬不起自己那顆高傲的頭顱。
從最初的拜見,到最后的背叛。
一直如此。
不過,在莫恩的主動下兩個人還是站在了一起。
“你完全變了樣子,兄弟,怎么了,你遇到了什么?”
看著佝僂的太陽,莫恩感慨著說出了這句話來。
同時,他也是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想要安慰一下他。
可也正是這么一拍。
對方卻是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也是一個做錯了事情,害怕懲罰的孩子。
不過這么夸張的反應,卻是讓莫恩有點不知如何反應:
“怎么了?”
莫恩的回答讓他直接崩潰道:
“為什么要這樣?”
“什么這樣?”
莫恩反問了他一句。
他越發崩潰的說道:
“我們背叛了你,我們殺死了你,你不應該生氣嗎?生氣啊,為什么不生氣?難道我們連讓你生氣的資格都沒有嗎?”
長子們全都參與了背叛。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對此毫無后悔。
太陽顯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比起絕對不希望再一次看到兄長的其余兄弟們來說。
他其實更希望能夠看到兄長回來,向他們所有人施以懲戒。
那樣,他就能為自己的罪行感到些許安慰。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
兄長真的回來了,但是,卻沒有絲毫懲罰他的意思。
甚至對方還關心的詢問著自己。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他望著兄長的指間,那本該灼燒叛徒的圣焰此刻卻化作暖流包裹指尖。
當記憶里本該天譴一般不可違逆的神罰變成了問候,理應將天神都打落云端的弒神咒文竟凝成關切。
他這才是悲哀的發現,原來對于他而言,最可怕的懲罰就是沒有懲罰。
他的高傲不能接受自己成為叛徒,他的高傲更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毫無懲罰。
“您怎么能不懲罰我呢?”
莫恩從沒想過,那個高傲的太陽居然會帶著哭腔說出這句話來。
這也讓莫恩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認真的打量著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兄弟后。
莫恩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都過去了,兄弟。我不是沒事嗎?”
重新變得佝僂的太陽苦笑著搖頭道:
“您覺得過去了,但我不覺得過去了。您應該懲罰我,您應該懲罰這個背叛了您的世界,您,您或許應該讓母親重新為您在塑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所有人都錯了,不管是發起反叛的我們,還是選擇沉默的他們,都一樣,所以,您怎么能這么輕易揭過一切呢?”
讓原初重新為我塑造一個世界?
哇哦,我可不覺得我有這么大的臉,兄弟。
但這話顯然不適合現在說出來。
所以莫恩轉而說道:
“帶我去看看她吧,我還從沒見過她呢。”
一直到提起自己的女王。
這個陷入了自我放逐的男人才是恢復了少許神光,帶著一絲發自心底的期盼,以及更多的對自己的厭惡說道:
“您,您能把她帶回來嗎?”
“我受到什么都罪有應得,但她不是,兄長,求您了,我求您把她帶回來!”
對于這個請求,莫恩只能遺憾的搖頭道:
“兄弟,從你殺死了達佛涅開始,這一切就注定了,我也沒有辦法。”
重新升起的少許希望轉瞬落空。
好不容易恢復的生機和光彩自然跟著消失。
他重新跌坐回了地上萬念俱灰道:
“這太殘酷了,這太過分了。”
“這對達佛涅她們而言,同樣如此,兄弟。”
對她們而言也是如此
所以其實都怪我嗎?
在這樣略顯沉悶的氣氛中。
太陽似乎想通了什么的抬起頭看著莫恩說道:
“您來找我是為了什么?”
“來看看你,以及看看她。畢竟是我兄弟的妻子。”
“那么我明白了,兄長,我帶您過去。”
莫恩讓開了道路,由太陽為自己引路走入了金泉深處。
老實說,這兒的景色并不算多么出色。
僅僅是不錯而已。
跟在太陽身后的莫恩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色很有意思。
太陽在他的身前,又在他的頭頂。
原始太陽的光輝從圍攏了金泉的山脊上照射而下。
光輝透過莫恩的指尖留下了略顯朦朧的影子。
至于那傳說中的金泉,自然不是人們以訛傳訛的液態黃金構成,更不是流淌了太陽之血的奇跡之湖。
它得名金泉的唯一理由,僅僅是陽光從特定的角度照映在水面上時,會在波光粼粼中顯露出一片璀璨金色。
放下遮掩陽光的手后,莫恩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太陽身上。
“為什么他們都說你死了?”
太陽的身子微微停滯了片刻又很快恢復的說道:
“因為我的確受了非常重的傷,我想要暫時躲起來養傷,然后回去報仇。”
“我的偽裝很好,只有您發現了問題,應該只有您。”
莫恩記得太陽的敵人是雷霆。
不過莫恩還記得,雷霆活到了神代后期。
所以,太陽肯定失敗了。
那么他失敗的理由是.
莫恩大概猜到了答案。
他有點后悔自己過來了。
跟隨著太陽的腳步。
莫恩和他來到了一座小小的墳墓前。
很精致,但完全不符合王陵的尊貴。
甚至可能隨便一個富有的人家的陵墓都會比這個好。
因為這完全就是一個小小的土坑。
如果說到底有沒有什么比較符合王陵身份的事物,那還真有。
那就是插在墳墓的黃金權杖。
雖然神與王的感情無需贅述。
但這也的確看得出太陽對她的愛。
“在遇到她以前,您給我的加西平原是我最寶貴的東西。因為那是我第一個屬于自己的東西。”
“您知道嗎,在我們知道了世間的一切都被母親許給您后,我們所有人是多么失落嗎?”
莫恩沉默。
“您應該是知道的,不然,您不會將母親許給您的世界分給我們。”
抱歉,兄弟,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該弄分封制了而已,當然,也可能是我覺得給人封地很有意思.
所以,真的很抱歉。
面對太陽的回答。
莫恩強忍著心酸的別開了頭。
這實在是不能告訴他的答案。
“所以在遇見了她后,我不假思索的將我最寶貴的寶物給了她,以此證明,她才是我真正的寶物。”
“對于這個,兄長,我需要對您道歉,因為我似乎辜負了您的厚愛和禮物。”
已經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墳墓前的太陽朝著莫恩深深低頭。
莫恩繼續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不,不用道歉,真的。”
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所以,你不用這么上心的。
真的。
該死,原初在上啊,這些話我怎么一句都不能說給他聽啊。
莫恩為自己只能把真相放在肚子里感到了牙痛。
而另一邊的太陽卻是無比溫柔的看著自己身下的墳墓說道:
“她出身非常平凡,不,按照凡人們的說法,那甚至不能說是平凡了,那應該說是卑賤。”
“因為她是奴隸,放羊的奴隸。”
“但我就是喜歡她。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這就是一見鐘情吧。”
“兄長,您能理解那種感受嗎?”
一見鐘情?
額,每次換存檔的時候,我都會對明顯比其他人漂亮一大截的女主角一見鐘情算嗎?
好吧,又是一個不能說出來的回答。
所以,莫恩只能在認真的思索后,說道:
“我能理解,真的。”
“是嗎?您不用為了我而勉強自己說謊,兄長,您明顯口不對心。”
莫恩尷尬的移開了視線。
“抱歉,兄弟。”
“您不用道歉,該道歉的是我。我做錯了太多,我想,我失去了她,可能也是命運對我的懲罰,因為我背叛了您。”
“所以,是我對不起您和她。”
“但我居然現在才明白這一點.”
太陽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從始至終,錯誤的都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背叛兄長,誤殺女王,以及覺得她會沒事.
想到這兒,太陽對著莫恩問道:
“兄長,您還有別的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能請您離開嗎?”
“她在離開我之前,請求我將她簡簡單單的葬在這兒,我已經完成了。所以,我該去完成我應該做的事情了。”
猜到了答案的莫恩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要做什么?”
太陽笑道:
“我之前以為是為了她前進。”
莫恩長長的嘆了口氣后,就轉身離開了。
當莫恩徹底消失在了太陽的視線中。
太陽對著莫恩低頭說道:
“謝謝您,兄長,您讓我明白了我到底應該做什么。”
當莫恩走出了金泉。
加西平原就迎來了自他將其贈給了太陽后的第一場雪。
看著在自己手中融化的雪花。
莫恩知道,這一次才是真正的落日。
但是,自己真的只是來看看他而已啊.
怎么就落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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