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在找什么?”
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
明明聲音不大,可聽在瘦高道人耳中,卻像是一聲霹靂一般。
“可要在下幫你找?”
寂靜黑夜中,連著兩道霹靂。
瘦高道人陡然回頭,借著微弱天光,只見那方樹旁站了一道身影,似乎穿的也是一件道袍。
這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明明他仔細檢查過了啊!
“什么人?”
瘦高道人厲聲開口。
“姓林名覺。”
那人一邊緩慢說著,一邊邁開步子,已朝自己走了過來。
“恭候多時。”
瘦高道人則已陡然睜圓了眼睛。
林覺?林真人?
除掉鼉龍王的那位?
瘦高道人心中一驚。
雖說他也自認有些本事,這些年來,也磨練了一番爭斗的本領,若是尋常十來個捕役,或者一小隊甲士,又或者一群江湖人,哪怕是江湖中善斗擅殺的好手,他都不怕,可他如何能與這等名聲在外的高人相斗?
剛想后退,忽然又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瘦高道人又連忙回頭看去——
那方正是東方,微微泛起一絲白,夜霧濃重,光芒半透,一道武人身影正緩緩破開迷霧走來,他戴著斗笠,扛著長刀,滿身江湖氣。
“果然是你。”
黑夜中武人幾乎只有剪影輪廓,從中傳出一道沉穩聲音。
“你又是誰?”
瘦高道人幾乎被嚇破了膽。
“林真人的護道人。”武人說道,“我查案幾天,幾個人里面,我最懷疑的就是你。”
“你……你怎么知道?”
“你在城外化成郎中,坐館問診,擅長治女子的疾病,又最擅長調養身子、滋補氣血。去年前年被害的那些女子,從楓山上回來之后,都會變得體虛畏寒,甚至心神恍惚,你知道這一點,正好憑此精準的找到她們。”武人已經走近了,“我也知道你為什么挑她們。”
那方那名林真人也已經走近了。
兩人將自己夾在中間,相隔不遠。
瘦高道人左看右看,心中慌張。
今日難不成要交代在這里?
此時又聽那武人說道:“報出幕后指使之人,可死個痛快。”
“死個痛快未免也太廉價了吧!”
“讓你活下去,我做不到。”
“連個活命的機會都沒有!那我為何告訴你?”瘦高道人厲聲說道,“何況就算我告訴你們了,你們有膽量去找他們嗎?林真人林真人,又不是真的神仙真人,就算真是神仙真人,天上的神仙也多了去了,又有幾個能為所欲為呢?”
不曾想武人內心堅定無比,聽完他這一番話,也絲毫不為所動。
只從那方傳來聲音:
“敢找,天亮就去找,不敢找,就等明朝再找,日月更替,星河輪轉,天下什么事情沒有轉變之時?”
沉穩之間,自有一種氣魄。
瘦高道人一聽,也怔了一下。
“你到底是誰?”
“你羅僧爺爺是也!”
“羅公!羅縣尉!”
“既然聽過我的名字,要么交代,要么把脖子伸過來,任你選擇!”
“哈哈!”
確定了自己的死路,瘦高道人反倒沒那么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勁。
“林真人雖是真人高人,不過真人也不見得擅長斗法!擅長斗法的人,也難保不會陰溝里翻船!還有羅公,你是本領很高,可法術的變化也不見得弱過你的斤車之道!現在就確定貧道的死期,太早了些!”
說著他陡然扯開腰間的布袋!
明明不大的一個束口布袋,卻被他扯出了一個很大的口子,當先對準羅僧——
羅公的大名在京城周邊的江湖中如雷貫耳,而在這個距離之下以他的江湖經驗來斷,武人的威脅要遠大于修道之人。
“嗡嗡嗡……”
布袋中頓時傳出一陣嗡鳴聲。
許多飛蟲從布袋中陸續沖出,這些飛蟲全都有拳頭大小,像胡蜂又像甲蟲,飛在空中,就像是一只只鳥雀,又像是漂浮著的一顆顆石頭。
與此同時,武人握住刀柄,瞬間拔刀。
嗤的一聲,長刀出鞘,也不知是映著天光,還是刀身本就有著寒光,瘦高道人竟然忽覺覺得眼前一閃。
下意識瞇了一下眼睛,等眼前再出現那道戴著斗笠的剪影時,正好見他對著自己這方劈出一刀。
雙方隔了兩丈多遠。
哪來那么長的刀?
可傳說中的羅公豈會亂來?
瘦高道人幾乎沒有思索的時間,立馬便側身閃去。
“歘!”
這聲音讓他想起了自己早年間替人干農活時,最鋒利的鋤頭,在善使的人手上,舉過頭頂,順勢往下一揮,角度剛剛好,不用多么用力,鋤頭就分開了松軟的土地。
瘦高道人堪堪站穩,扭頭一看,地面上除了自己先前分開的路,還多出了一道細得幾乎看不清的裂痕。
同樣輕而易舉。
若是自己剛剛不閃,怕也成兩半了。
來不及思索,他立馬伸手,分別指向林覺與羅僧。
“去!”
這些巨大的飛蟲立馬分為兩路,幾十只飛向羅公,幾十只飛向林覺。
昏暗之中正是它們發揮的時候,一時四面八方都是嗡嗡聲,四面八方都有黑點在快速移動,如同鳥雀。
卻見武人長刀橫斬,刀氣蕩開。
那里正是飛蟲最密集的地方。
“砰砰砰……”
這么一下,起碼十幾只飛蟲在空中被切開!要么斷了翅膀,要么從正中間被切成兩端,要么斷了屁股,要么被切開頭顱。
這些飛蟲紛紛往前下方斜斜沖去,還沒落到地上,體內的漿水與血液就流了出來。
“以武入道……”
瘦高道人睜圓了眼睛,忽然想起這個只聽說過的詞,心中膽寒。
余光又瞄向了另一邊——
只見那道人面對鋪天蓋地朝他飛去的蟲子,卻一點也不慌亂,也是一揮衣袖。
那是一道袖風罡氣。
地上的灰塵勾勒出了罡氣的移動,而被撞飛出去的飛蟲們又顯示出了罡氣的范圍。
不過哪怕只從撞擊聲來聽,也知道這些飛蟲很堅硬,被撞飛后也沒有當場死去,而是要么迅速穩住身形,要么落在地上又重新飛起。
瘦高道人心中仍然抱著一分僥幸似的期待,期待有一只飛蟲能飛近這位“林真人”的身邊,刺下一針,咬下一口,哪怕只是一針與一口,也許便能暗算成功,自己今日也就撿回一條命了。
可那位林真人的一身從容卻好似在告知他,這個希望無比渺茫。
果不其然,只見那道人一張口,吐出一口氣。
昏暗中似是一道黃煙。
長長的一口氣,也是長長的黃煙,又隨著他頭的轉動而轉動,隨著清風灑向四面八方,所有飛蟲都被霧似的黃煙籠罩。
一沾到黃煙,這些飛蟲就紛紛落地。
“這是什么法術?”
瘦高道人看見這一幕,不由睜大眼睛。
要知道這可是他苦心培育出來的金銀蟲,分為金蟲銀蟲,金蟲金剛不壞,尾后有刺,扎人一針,立馬身死,扎在草木上,草木也要枯萎,而銀蟲則可以讓人進入迷幻之中,從而吸食精血,無論金蟲還是銀蟲,全都水火不侵,向來是他對敵保命的利器。
許多道行比他還高的道人奇人,猝不及防之下,面對這么多蟲,或是遭到暗算,也得含恨而死。
為何在這道人面前,瞬間就全落下了?
難道他真是神仙不成?
天地昏暗,瘦高道人看不清楚。
也唯有細看才能知道,這些飛蟲的表面甚至翅膀都變成了石頭,乍一看像是這些飛蟲本就不是活的,本就是由石頭雕出來的一樣——
這類飛蟲的翅膀本就薄如蟬翼,怎么可能用石頭翅膀來飛行?
瘦高道人依然來不及多想,那持刀的武人已經朝他沖了過來,武人身后跟著許多飛蟲,飛蟲明明飛得極快,此時卻只能在背后追他。
而那年輕道人則是搖了搖頭,神情淡然,邁步往前,無視了自己與武人,只對著武人身后的飛蟲吐氣。
這些飛蟲又紛紛落下。
瘦高道人慌亂至極,瞳孔一縮,立馬掐了法印,口中念咒道:
“土德之靈,筑墻為障。”
只聽一聲悶響,大地顫抖,腳下的土石立馬隆起,成了一個不規則的陡峭土堆,有人那么高,雖不像墻,卻也可以阻攔人。
瘦高道人立馬快步后退。
可只見得夜霧與微光之下,一道身影騰空而起,竟幾乎連一點阻礙也沒有,便越過了土障,甚至直接借勢跳向了自己。
手中長刀閃著寒光,直接劈向自己腦門。
一來就是殺招!?
瘦高道人驚懼不已,連忙一抬衣袖。
“飛沙走石!”
不見袖子扇出什么風,可滿地的石頭,小的指甲蓋那么小,大的比巴掌還大,一時竟全都騰空而起,撞向空中落下的武人,速度也極快。
滿天都是破空聲。
沒有辦法,武人只好變刀,轉劈為擰,手腕抖動,甩出刀花。
當當當!石頭皆被攔下!
可是這些飛沙走石好似也只為他爭取了一息的時間,待那武人雙腳落地,竟一點停留也沒有,便又朝自己沖來。
與武人爭斗就是這樣,只要被他們近了身,抓住機會,便是狂風驟雨般讓你喘不過氣來的攻勢,甚至連施術的時間與心神都不給你。而這位羅公的本領顯然不是此前見過的任何一個武人能比的。
瘦高道人與武人打過不少交道,磨練出了在危急之中施術的本領,此時一邊快速后退,一邊又一抬袖。
倏倏倏!
無數碎石再度騰空而起,斜著往上,打向武人的頭顱。
可那武人根本不慌不忙,連神色也沒有變一點,只是一個矮身,借著沖殺之勢往前滑去,剛剛好避開了飛高的石頭,身體還沒停下手中長刀就已經橫斬了過來。
瘦高道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在這短短不到兩息的時間內,自己使盡渾身解數逃與攔,卻還是被這武人給追上了。
那刀一揮過來,直讓他感到森森寒意,只一瞬間他就知道了,自己躲不過去。
于是一邊后退一邊念咒。
“山神護體!”
這人竟然也會化石法!
剎那之間,瘦高道人全身都成了石頭。
長刀也揮到了他的腿邊。
剎那之間,只見武人原地轉身,長刀轉出一圈有多,共在面前斬出兩刀。
是兩聲炸響!
第一刀劃過,倒確實與砍在尋常人的腿上有些不同,可在石屑伴隨之下,石雕亦是斷了雙腿。不待石雕摔倒,第二刀便又轉了過來,勢頭竟然一點不減直接斬過了他的頭顱。
一顆石頭悶聲砸落在地。
下一瞬間,無頭無腿的石雕才倒地。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息。
“哼……”
羅僧冷哼一聲,直接收刀入鞘。
以為變成石頭就砍不開了嗎?
古有將軍與武人夜引長弓,誤將石頭當做獵物,無意間竟射穿石頭,平明尋白羽,已入石棱中。那是無心之舉,而他如今已以武入道,又拿了最趁手的寶刀,這么一刀斬去,心念合一,身刀一體,莫說一塊石頭,就是純鐵鑄成的雕塑,他也能斬進去半截。
片刻之后,石頭、石腿與石身才慢慢變回血肉之軀,鮮血也流淌而出,濕了一地。
篷然一聲,旁邊燃起一點火光。
借著火光,可見地上被斬落的蟲子透著金銀二色,但凡銀蟲,體內都裝滿了精血,別的則都已化成石雕,也在慢慢變回來。
“我沒留他活口。”羅公說道,“他有兩個徒弟,應該沒他硬氣。”
“嗯。”
林覺點了點頭,其實也沒多少區別了。
時到現在,幕后指使者是誰,他們就算猜不精準,也能猜個大概了。
“這是什么法術?”
“不知道。”林覺說道,“不過他大概便是靠這種銀色的蟲子吸血的。”
“嗯……”
羅僧用腳踩著這些石蟲翻轉著,皺著眉頭,細細查看。
林覺則是走到斷頭又斷腿的瘦高道人身邊,看了看他的死狀,露出嫌棄之色,隨即瞄向他掉落在旁邊的布袋,趁著鮮血還沒侵染到那里,只是隔空伸手攤開,做了個接東西的動作,布袋就到了他手中。
眼疾手快,法術也快。
月底了,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