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只是其一。」
潘公搖了搖頭,神情復雜。
「請繼續講。”
「其二便是香火了。”
「香火?」
「正是香火!此乃香火神道的根本!若是純粹的香火神靈,神軀法相、神通本領都從香火愿力中來,然而香火有限,神力便也有限,世間百姓對神靈的信仰有限,神靈壽元便也有限,香火有盡,神力便也有盡。」
潘公停頓了一下:
「若是正值鼎盛時期的神靈,天下形勢也利于他,便可隨意揮灑神力,降下神通。皆因香火源源不斷,神力便也用之不竭。用了多少,天下百姓的一片虔誠感謝自會為他補足,甚至于香火越來越盛,神位越來越高,神力便也越來越強,如此循環。
「縱觀史上,不少神靈都是如此登頂。
「這是香火與靈氣、神力與法力、神靈與仙人不同的地方。
「不過神靈也有別的好處就是了。
「可若神靈過了巔峰,亦或者天下形勢變得不好,可能補足的香火便無法超過消耗的神力,或者齊平,甚至更少。
「形勢好一點的神靈,或者厲害一些的神靈,便需要開源節流,才能維持神軀法相,維持神力不減。
「面臨形勢更差的神靈,或者對自己信心不高的神靈,亦或者懶惰的神靈,便做不到開源,只能節流,要么以待時機,要么便茍延殘喘。
「我當年便是如此—...”
潘公不住搖頭,面露慚愧。
林覺則是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這便解釋了神靈的限制與衰落,比如那些曾經輝煌一時,隨著時間卻逐漸隱于幕后的神靈。
如此聽來,最厲害的神靈只需盡職盡責,無需節省神力,信徒自是他無邊無際的神力源泉。次一些的,便既要想辦法吸取更多香火,又需要節省神力或者積蓄香火,而最次最無能的神靈,則只能或只顧節流,無力或無心開源。
像是護圣真君這般不作為的,便是吝嗇香火神力,亦或本就無能。像是南方意離神君這樣的,
本身就擅長經營香火,但也行事謹慎,平常并不輕易出手,可一出手,便都直擊要點,便是開源節流。
唯有北方的那位浮池神君—
雖然只見了一面,可林覺仍然記得他蔑視護圣真君的風采,想來便是自身本領過硬,自信無比,北方妖魔眾多,又正適合他們經營,因此可以隨意使用神力,頻繁下界除妖。
因此很多不被宮觀主供的神靈會找一位廟祝,不光是替自己打理廟宇,也是替自己傳播信仰吸聚香火。還有些神靈會費盡心思,去尋找一些格外厲害的信徒,而他們也會對這些信徒格外偏愛,
便是因為在這些廟祝或信徒的幫助下,他們可以花費最小的神力,卻收獲最多的香火。
甚至有時,一位神靈本已沒落,就是因為有一位厲害的信徒,便可重回鼎盛。
也因此有些無能的神靈只想著吸聚香火,而不愿出力,便是知曉自己將會入不敷出,又或是目光短淺,只想著自身的延續,而忘了神靈的職責。
因此神靈都爭香火,因此香火也會用上經營二字。
也因此到了這般危急時候,很多神靈都想積攢香火,保存實力,好應對更多的風險,亦或是度過這場天地大變。
林覺一下想到了那位青帝,更體會到了他的無奈,一下又想到了四師兄與石門山的那位山神,
想來四師兄便可能會是他最大的助益。
「還有呢?」
「還有.」
這次潘公沉默了下:
「便是如今朝廷腐朽,而天地同勢,皆是南北雙方凱中原。天翁也顯頹勢,他座下的這些神官真君,也許已經在思考如何保存自己了,
「若要他們消耗神力來除妖,自然不如南北雙方的真君積極。
「而且他們為了增強自身實力,竟然干得出放養毫龍王這等事情,若說他們此時會為百姓盡心,我是不信的。”
旁邊樊天師聽著,又是大驚。
這兩句話,無論是天翁頹勢已顯,還是神仙放養妖王,都是平常誰聽了也會驚碎認知,或是被神靈聽見他們討論便可能引來天打雷劈的事情。
就連身后的羅公也為之心驚,
果然還是要跟隨道人在一起,才能聽得到這類本不屬于凡人的話語。
三人話已說完,便都閉上了嘴。
一邊沉默邁步,跟上吳令史三人,一邊心中都有思索。
聽樊天師說,那地方已是真鑒宮與意離神君的香火地,知縣更是徽州人,應是意離神君與玉鑒大帝的忠誠信徒,為何那妖怪這么巧,剛好就去禍害了這個地方,又第一時間吞吃官吏?
真鑒宮這會兒應該著急了。
如此一談,心中頓時有底了許多。
「北方豹王,北豹泉,不知是否有關聯———
「戰亂,龍伯——
「二斤功德還差約莫一半·
「金牌與藏真閣—”
林覺喃喃念著,腳步不停。
唯有狐貍腳步輕快,滴溜溜的,時而蹦蹦跳跳,只跟著林覺,目光心思都在旁邊的店鋪與行人身上,別無憂慮。
而在這時,四人一狐已到衙門口。
前方的吳令史三人停下了腳步。
四人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狐貍往前輕巧一跳,跳出一丈遠,正微微屈腿,準備再蹦一下,回頭一看,又轉身跑了回來,
跟著四人一同望向前方。
果真如吳令史所說,衙門口跪了一片衣衫檻的百姓,不肯起來。
四周也站滿了圍觀的百姓。
輿論已起。
可這時的衙門口卻不止他們。
林覺目光直往遠處看,穿過圍觀的百姓與錦屏縣的難民,看見了與他們一樣站著的青玄道長、
江道長與馬師弟。
真鑒宮比他們的住處離得遠些,竟然比他們先到。
不過也沒什么好慚愧的,他們對于錦屏縣和西北妖怪的形勢自然比林覺更為清楚。
在林覺看見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看見了林覺,
雙方互相對視一眼,又都轉頭,往衙門口錦屏縣難民那邊看去。
林覺看見了兩個聚仙府的奇人高人,其中一個便是會血御的那位陶道長,看來如今京城的聚仙府中,拿了錢便愿意辦事的人還是有。
禮部祠部司的周郎中也在那里。
可在最中間,卻已經有了幾名中年道人與老道人,正在安撫錦屏縣百姓。
林覺認得出其中一人。
正是觀星宮的靈秀子。
「諸位鄉親父老,莫要跪在這里了,地上涼啊。」禮部的周郎中喊道,又指著身邊的道人說,「此乃京城觀星宮的道長們,本官方才親自去稟報了觀星宮的觀主,他已上報神靈,神靈也已降下法旨,決意退妖,你們就放心吧。」
「哪、哪個神仙?」
「自然是天兵天將了。」
「當真?」
「自然當真!」周郎中說道,「本官可用頭上這頂烏紗帽做擔保!」
「是也,是也。」觀星宮的道人說,「方才周郎中親至觀星宮,聽他所言之后,本觀觀主已經寫了青詞綠章,上報天翁,天翁降下法旨,擬撥劃天兵天將三千,前去錦屏縣除妖。」
林覺聽見這話,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三人。
潘公表情明顯有些意外。
就在剛剛他還說呢,天翁及手下真君不太可能去錦屏縣除妖。可此時觀星宮分明就很積極。
倒是樊天師眉頭一皺,若有所思,而羅公斗笠下看不清表情,不過他一動不動,一聲未,以林覺對他的了解,怕是也已經明了了。
林覺此前便已猜測,這妖怪可能與天翁有關。
如此一看,便更像了。
若真如此,便是一番好算計趁著秦州西北地區,聚仙府中有心有力的奇人高人在意離神君的相助下,與豹王對峙之時,在另一邊派出豹王魔下大將,侵占并摧毀意離神君好不容易在秦州建立起來的香火地。如今事情鬧大,又借勢出來除妖,將妖「除去」,還能再為觀星宮與天翁神系賺一道名聲與香火。
撿兩道便宜,難怪如此積極。
林覺又微微偏過了頭。
目光穿過眾多人群,正與一雙眼睛對視上了。眼晴的主人臉色雪白,如同化了盛妝,在這昏昏沉沉的傍晚,站在人群中也如此顯眼。
簡直如同昏暗之中的一點白光。
江道長收回目光,也低下頭,繞著人群往這邊走。
林覺亦是邁開了腳步。
同樣繞著人群,往他們那邊走。
雙方在中間碰面。
江道長面容雪白,神情清淡,說話也很直接,開口就是:「我與青玄道兄欲去錦屏縣除妖。」
「—」林覺稍作思索,也開口道,「在下掛靠聚仙府,住著聚仙府的院子,拿著聚仙府的供奉,自然也愿去除妖。」
「不是退妖,是取妖怪性命首級。」江道長補充道。
「甚好。」
「連夜出發。”
「愿與道友同行。」
雙方目光稍一對視。
僅是一瞬,就看出了對方想法,便也知曉,雙方皆對觀星宮的計謀心知肚明了。
而雙方也都有同一個意思一絕不讓觀星宮如愿。
而在此時,錦屏縣百姓已經面面相,有些動搖。
唯有一個老者仍有疑心:
「朝廷不出兵?」
「哎呀我的老丈喲!朝廷大軍自然是要駐防京城,而且那等妖怪之事,大軍雖然有用,可哪里比得上天上的天兵天將喲!這觀星宮可是整個天下最大的宮觀,與天翁最近,你難道還不信他們的話?」周郎中苦口婆心,勸解著道。
老者沉默不言。
別的百姓也都看向他。
就在這時,周郎中身邊的一名員外郎目光一轉,立馬看見了已經走到對面的真鑒宮道人與林覺幾人。
那名員外郎眼晴一亮,剛一抬手,想要招手,心思一轉,又將手放了下來,快步跑來。
「見過樊天師,見過潘公,見過林真人,也見過青玄道長與江道長。」員外郎明顯比在觀星宮道人身邊的時候喜悅許多,「跪在那邊的百姓就是從錦屏縣逃出來的百姓們,我家周郎中正欲請幾位去除妖呢。”
「周郎中不是已經請動了觀星宮,觀星宮又請下了神靈了嗎?」林覺開口問道,「為何還來請我們?」
「這———·
員外郎露出為難之色,許久才說了句:「觀星宮雖然厲害,但天翁聲勢太大,往往天兵天將一去,妖怪看見就聞風而逃了,因此觀星宮每每請下天兵天將除妖,總難斷得了根。」
‘看來是我們不如觀星宮厲害了!」
「沒有沒有!萬萬沒有!」
員外郎頓時緊張起來。
而旁邊江道長仍舊沒有表情,開口說了一句:「我們應下了,連夜出發,不除妖不回京。」
如此干脆?員外郎頓時愣了一下。
一時看著這位臉上不見表情、話語卻干脆利落斬釘截鐵的女道長,心中覺得,似乎真道就該如此,可在京城,他以前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話。
員外郎目光一轉,又看林覺。
林覺只是微微一笑:
「我們也去。」
短短兩句,員外郎的心頓時就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