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不亮,山路馬蹄聲。
趕鴨人在鴨棚中酣睡,忽然驚醒之時,鴨棚四周已經站了幾名道人和江湖武人了。
道人大多提著長劍,矮瘦的江湖人帶著大刀,高大的江湖人一身煞氣,睜眼一看,四周盡是驢腿馬蹄,森然如林,令人害怕。
「嘶!」
趕鴨人頓時就驚醒了。
「善信別怕,我們只是迷了路的江湖人。」青玄道長當先開口,笑瞇瞇的,「看見鄉親趕鴨至此,便來請問,這是哪里?」
以往這種事多是羅僧干的,只是羅公雖然擅長與人打交道,可他生得太過高大,一身江湖氣和煞氣又太過嚇人,終究不如青玄道長親和。
「這是、這是錦屏縣境內啊,你們、諸位道長真人、江湖好漢,你們要去哪里?”
趕鴨人嚇得不輕,雖然坐起身來,卻也縮在鴨棚之中,畏畏縮縮的看著他們,亦是磕磕碰碰的回答。
一只褐衣小鬼突然出現,看著趕鴨人,又轉頭看向四周,嚴肅點頭。
記下來了,這是錦屏縣。
趕鴨人又被嚇了一跳。
其余人也反應不一,有的被驚到,有的警惕了起來,不過沒待他們做什么,褐衣小鬼就又消失不見了。
「不用緊張,這是林道友養的小鬼,性子頗為調皮。」青玄道長松了口氣,又看向趕鴨人,「別怕別怕,我們只是來問路,并不傷人。」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問路人啊。」
清晨山中安靜,幾人說話的聲音無比清晰,只有偶爾幾聲馬兒的鼻響、后方幾聲鴨叫相伴。
林覺與羅公一邊聽著他們交談,一邊看向鴨棚及其四周。
趕鴨人是種古老的職業。
這些人往往會帶著一個棚子行走四方,棚子的長寬約和一張小床相仿,上面有個圓弧的頂,像是蓬船的棚子,可以遮風擋雨。
趕鴨人白天擔著棚子行走,棚子中會有鍋碗瓢盆、涼席被褥,晚上放下棚子,就在棚子中睡覺鴨子小的時候就出發,走到哪里,各地的雜草以及魚蝦蟲子就是鴨子的食物,中間趕鴨人的糧食就用鴨子或者鴨蛋來換,等到回家時,小鴨子就已經長成大鴨子了。看似沒有什么成本,其實也很辛苦。
林覺看見了那群已經長大的鴨子,正聚成一團,老老實實的縮在鴨棚后面,正盯著他們看。
同時也看見了鴨棚旁邊的鍋碗瓢盆。
「你們、你們想問什么?」
「想問錦屏縣怎么走。」青玄道長笑瞇瞇的。
「錦屏縣?不就沿著這條路走?也、也沒有其它的路了啊。」趕鴨人害怕的答道。
「聽說錦屏縣在鬧妖怪?」
「啊?是、是,在鬧妖怪!」趕鴨人立馬點頭,眼露驚恐,給他們形容道,「聽說那妖怪可厲害,進了縣城,城中的官人都被他吃了!”
「這么厲害?」
「是啊。」
「那兄臺可太不厚道了!」身后的萬新榮冒出一句,「錦屏縣鬧這么厲害的妖怪,聽說我們去錦屏縣,兄臺竟也不提醒我們一句!」
「這.」
趕鴨人一時被他弄得不會了,也更加慌亂。
「小人方才睡醒,腦子還是漿糊,小人又膽小,一醒來就看見各位神仙高人,又怕,嘴也笨,
不知道說什么,真人饒命,饒命—”
趕鴨人說著,就想給他磕頭。
青玄道長自是連忙彎腰去攔,
林覺站在旁邊,低頭與狐貍對視,小聲對它說了句:「他腦子里是你,狐———.”
狐貍耳朵一抖,甩掉污穢,
「善信不必如此!玩笑話!玩笑話!我身邊這位道友只是看善信太緊張害怕,想博君一樂,奈何起了反效果!」青玄道長笑著道,「想問問如今錦屏縣形勢如何了,那妖怪可還在城中?吃了多少人?有多少手下?」
「小的哪里知道這些—
趕鴨人從坐在鴨棚中,變成了趴在鴨棚中,恭敬害怕的答道。
「那善信是怎么知道城中鬧妖怪的?」
「小人前幾天趕鴨子趕到這里,在路邊上遇到一群人,他們告訴小人的,還勸小人快點離開這里。」
「那善信怎么還沒離開?
「那也就是幾天前的事,小人帶著這么多鴨子,哪里走得了那么快?要是丟了這些鴨子,回去也要餓死,和被妖怪吃了又有什么區別?」
「有理啊。」青玄道長說道,「那這一路,善信就沒有遇到妖怪?」
「小人是趕鴨子的,既要避著深山,免得遇到妖怪,也要避著鄉村,免得吃了人家莊稼,可能是因為這個,沒有遇到妖怪。今天也是想著已經走到錦屏縣的邊緣了,還有一天就走出去了,這才來大路邊上睡,想著一早就出去。」
「原來是這樣。”
青玄道長神情始終溫柔,最后問道:「善信真就對城中一事一無所知?那些告知善信危險的人,一點都沒有提醒善信嗎?」
「那都幾天前了,他們說妖怪吃了城中所有的官人,又打爛了城中的道觀寺廟,抓了很多人,
說要帶回去養起來。」趕鴨人瑟瑟發抖道,「那時候那些妖怪應該還在城中,可現在就不知道了。”
「多謝善信。”
「不謝不謝。”
「告辭了。」
「幾位要去錦屏縣?」
「我們是京城觀星宮的道人,奉觀主之命,前去錦屏縣有些事做。」青玄道長說。
「那可千萬小心。」
「多謝。」
青玄道長直起了身,對他行禮。
幾人紛紛轉身,或是騎驢,或是上馬,就此離去。
蹄聲遠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森林中。
趕鴨人仍然瑟瑟發抖,儼然驚了一場,劫后余生,甚至打了個擺子,才逐漸放松下來。
這也正常這里本就在鬧妖怪,而他走在這里,須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大清早天都沒有亮完,身邊就出現這么一群人,是誰也會怕的。
趕鴨人迅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大約一灶香后,他才從鴨棚中出來。
取下鴨棚下面的隔板,便有了一個剛好可以站人的空洞,他站進去,挑起鴨棚,便可擔著鴨棚行走。
將手一伸,拿起鞭子。
「喝噓!」
鴨子頓時便走起來。
只是他左看右看,又伸出左手,指了指鴨群中。
「嘎—..」」
一只鴨子飛了出來。
這只鴨子比尋常鴨子更瘦,身上的色彩更斑斕,飛行更輕松,儼然是一只野鴨子。
野鴨就落進鴨棚中。
趕鴨人擔著鴨棚,轉了一圈,也環視四周一圈,這才低下頭,低聲對野鴨說:「速去告訴狼將軍,有道人來了,自稱是觀星宮來的,以我看乃是假多真少,請他做好應對。「
「嘎—..—」
野鴨答了一聲,撲撲撲的扇動翅膀,頓時就往天上飛去。
卻不曾想,空中閃過一道黑線。
乃是一支箭矢,剎那之間就連通了山林與野鴨,并刺穿野鴨,落了下來。
「嘶!」
趕鴨人當即一驚。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又或是經驗所致,他幾乎毫不猶豫,握著擔子的手一丟,便將鴨棚往后甩,自己則立馬往前一跳。
鴨棚三面封閉,唯獨前面有門,他彎著腰,頓時從這門中沖了出去。
下一瞬間「轟!」
一條金色烈焰洶涌而來,撞在鴨棚上,就如河流撞擊巨石一樣,火焰激蕩之下,既往回流轉,
又從四面八方將鴨棚吞沒覆蓋。
那熾熱的溫度,隔了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得到,像是一瓢開水潑到了他的背上。
想那鴨棚本身就是竹子編織而成,只有薄薄一層,在這烈焰之中,幾乎毫無抵擋能力。
只支撐了不到一息的時間。
就這一息的功夫,趕鴨人便已從鴨棚之中鉆了出去,借著鴨棚對于烈焰的短暫抵擋,連忙往前翻滾。
只見得烈焰撞碎鴨棚,突破封鎖,繼續往前打在地上,沿著地面鋪展成花。前方黑瘦的趕鴨人堪堪躲開烈焰的席卷,可他卻絲毫不停,剛一站起身就繼續往前跑去。
待得烈焰消散,鴨棚已經只剩一個底座,邊緣還在猩紅發亮,散出黑煙。
后方卻是空空如也。
仿佛這烈焰乃是憑空而來。
可細看便知,地上有一小片土地并不平整,大約一個碗盆那么大,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這里鉆進去了。
趕鴨人依然玩命的跑。
跑過一片細密荊棘,忽見荊棘后面有灰黑色的影子一閃,趕鴨人覺得不對之時,卻已晚了。
一條長槍破空而來,橫掃千軍。
千鈞之力,都打在他的身上。
「篷!」
胸口陡然蕩開一團灰塵。
趕鴨人頓時便被打飛出去,還在空中時,就已口吐鮮血。
可他倒飛之勢不止,一直撞在后方一棵大樹之上,這才停下,又反彈回來,落在地上。
「噗——.—
趕鴨人又吐一口鮮血。
可他生命力卻是無比頑強,竟又再度爬起,準備換個方向再跑。
卻不曾想,前方地面土層一松,大約有個碗盤大小的區域,接著白影一閃,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頭比山虎還大幾分的四尾白狐。
這頭白狐好生巨大,那張嘴似乎能將他整個頭顱都咬進去,只一巴掌伸出,輕輕松松就將他按在地上,就像尋常狐貍按了一只鴨子。
「陰陽之——.”
趕鴨人張嘴,掙扎念咒。
啪的一聲!
一個狐貍的巴掌打斷了他,又一口寒氣將他包裹在內,頓時仿佛將他全身凍僵,使他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狐貍也會勸君閉嘴。
扶搖低頭盯著他,如是想著。
接著羅公提搶從林中走出,槍頭拖著地面,劃出一道痕跡,又有一名持弓的甲士從另一邊走出,盔甲沉重,碰撞出聲響。
「多謝好漢!」狐貍學著自家道士,如此說著,并清清細細的喊道,「身返靈豆,兵回長城!
甲士頓時變回豆子,被武人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