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六點，合衣而睡的高德準時從床上醒來。
他起身來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向外看去。
拉各斯城的日出時間很早。
此刻天光已經大亮，金色的陽光灑在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修長。
臨街的小攤販已經開始忙碌，推著小車的小販將油炸大蕉與豆餅擺上攤位，空氣中彌漫著油脂和香料的味道。
穿著長袍的女人頭頂著籃子在人群中穿梭著，籃子里裝著新鮮的面包與水果。
幾輛破舊的馬車停在街道邊，車夫正在努力招攬乘客。
高德收起目光，回頭看了眼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
攀登渺無人煙的雪山會遇到一個傲嬌的“男人”，一次正常的外出執行任務，又能在飛艇上莫名撿到一個小女孩。
這種古怪且戲劇的事情，怎么總能落到自己身上呢？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更奇妙的是，分明是第一次見面，這個小女孩卻能對自己有著充足的信任，就這么毫無戒心地在一個陌生人身旁睡得如此之沉。
當然，更令高德感到驚訝的是，這個才五歲的小女生懂得東西異常的多。
不過這對他來說，反而不重要。
因為他的性格就是這樣，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并且答應幫安娜找姐姐了，那對對方的家庭背景其實就沒有那么在意了。
就像當初在雪山上與杜維相識，他也知道杜維的來歷不簡單，但那又如何呢？
他曾反問過杜維“難道你還要當皇帝不成”，這既是調侃，也是一種態度表明，即使對方是“太子”，也不影響他與對方的交際。
而現在同樣如此，哪怕安娜是“公主”，也不影響高德的承諾。
當然，這是一種夸張的假設。
高德搖醒了還在熟睡的安娜。
“哥哥.？”
“吃早飯，吃完再睡。”高德嘿嘿一笑，祭出家長慣用的“邪惡”名言。
然后，他牽著還迷糊的安娜的手，來到旅館的餐廳，享用旅館提供的免費早餐：撒有細碎鹽粒的面包與一小碟果醬外加一杯熱氣騰騰的麥茶。
作為傳統的農業城市，即使如今有所衰敗，但終究是底子還在，所以面包是由精細的小麥粉制成的，而非黑麥，口感極佳。
只不過對于安娜來說，這依然是屬于難以下咽的食物。
看著還未完全清醒過來的小姑娘努力吞咽著面包，高德莫名地有點想念芙蘿拉大人了。
畢竟他也離開北境兩個月半了。
吃完早餐，高德將小姑娘送回房間，狠狠揉了揉安娜的頭發，將之揉成亂糟糟的“鳥窩”，然后無視對方“幽怨”的目光，叮囑道：“在房間等哥哥回來，不要到處亂跑。”
金雀王朝的秩序遠不是西恩公國所能比擬，至少在城內高德是不太擔心安娜的安全，只是怕她“熊孩子”本性復發，又自己跑出去找姐姐。
披上斗篷，稍稍遮掩住自己身上的海哨兵制服，高德離開了棕櫚樹旅館，直奔拉各斯城北邊而去。
馬可可區雖名為區，好似拉各斯城的一部分。
事實上卻是距離拉各斯城有著一段極遠的距離，是在拉各斯城區之外，所以高德還打了一輛馬車以節省時間與體力。
越接近馬可可區，路邊的景色也就越破舊越荒涼。
石板路逐漸被煤渣與爛泥取代，車輪碾過坑洼時更是濺起泥漿，糊在車身之上。
不過在出發之前，車夫就已經預先說好前往馬可可區需要額外增加費用，高德也同意了。
所以車夫對此倒沒有埋怨，只是揚鞭催促馬匹快些穿過這片“連老鼠都嫌晦氣”的地帶。
空氣之中的臭味愈加濃郁，直至撲面而來。
一片灰蒙蒙的潟（xi）湖已然映入眼簾。
這是拉各斯城的北部入海口，也是馬可可區的起始點。
潟湖邊緣歪斜著幾艘報廢的擱淺的漁船。
船身爬滿藤壺，帆布已經破如蛛網，半個船身都浸在污水之中，爬滿了發黑的貝類。
而漁船的后方，則是一大片連綿的雜亂無章的棚屋群從水面突兀刺出，就像是一片從污水中生長出來的畸形森林。
這就是馬可可區，建立在潟湖之上的龐大貧民窟。
陸路在此戛然而止。
車夫收了高德的錢后，便是避邪一般匆匆調頭離開，仿佛在此多停留一刻都會污染自己。
高德微皺著眉頭，捂著口鼻，靠近岸邊。
潟湖之中，棕灰色的污水在翻滾著，時不時有著綠色氣泡咕嚕冒出。
水面之上，漂著翻著白肚的魚尸和腐爛的菜葉以及各種垃圾，陣陣惡臭撲鼻而來，可謂是“沁人心鼻”，令人恨不得立刻轉身逃離。
也難怪沒有海哨兵法師愿意接取這個難度不高但是軍功獎勵雙倍的任務。
馬可可區并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道路，縱橫交錯的河道便是居民們的“街巷”。
在這里的居民平日行動靠的也都是船只。
高德并沒有船只，但在貧民窟這種地方，沒有什么是錢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瞧見不遠處正好有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撐著小船，連忙是向著對方招手。
那男人聽到高德的呼喊聲以及看到高德的手勢，慢悠悠地將船劃了過來。
他光著膀子，身上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發亮，臉上帶著警惕與好奇交織的表情。
高德從懷里掏出兩枚銀龍幣，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同時解開系起來的斗篷，露出里面的海哨兵制服，說道：“我是接取了水獸驅逐任務，來此驅逐清剿魔章魚與腐臭水蠑螈的，你給我做一天向導，這些錢就是你的。”
那男人看著那兩枚銀龍幣，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可在貪婪地看了兩眼銀龍幣后，卻是擺了擺手，尊敬道：“法師大人，您前來為我們驅逐水獸，我哪好意思收您的錢。”
“您上船就是了，我任您差遣。”
高德跳上船，然后將手上的兩枚銀龍幣徑直塞到對方的手中，“這是應該的。”
男人對這兩枚銀龍幣實在惶恐，聲音顫巍道：“大人您這是在折煞我啊！”
“出發吧，你們近來在哪些地方曾發現過水獸，先帶我去看看吧。”高德擺了擺手，直接略過這個話題，進入正題。
男人眼見推辭不過，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好是劃動船槳，帶著高德向著馬可可區深處而去。
高德自上船起，就已經是打開曼多拉魔眼，同時施放偵測魔法，細心觀察周圍水面，尋找水獸的蹤影。一邊觀察，他一邊與男人閑聊，了解馬可可區的情況。
男人叫沙瑪，在馬可可區出生，也在馬可可區長大。
馬可可區因為自建立起，就沒有所謂的規劃可言，河道也是由這里的居民自發形成的，故而時窄時寬，歪歪扭扭，最窄處僅能容一艘小船勉強通過，最寬處也不過數丈。
在這里，沙瑪駕馭的這種中間稍寬，兩頭稍尖的簡易狹小的船只，便是馬可可區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但即使如此，在馬可可區的日常交通還是異常擁堵。
沙瑪帶著高德剛劃行沒多久，就已經是碰上了兩起“交通事故”，皆是因為河道狹窄小船相碰導致的。
第二起交通事故，更是導致一艘小船翻了個底朝天，船上的人直接掉進了惡臭的污水之中，看得高德直皺眉頭。
但是掉進污水中的人反而自己不在意此事，罵罵咧咧地將船只翻了過來，然后就跟沒事人一樣爬上了船，好似渾然不覺身上的惡心。
看著這種畫面，沙瑪卻是十分淡定。
因為在馬可可區，撞船落水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掉進這水中，豈不是免不了喝幾口這污水？”高德想想這場景都覺得渾身難受，胃里都下意識地開始一陣翻滾。
“大人，”可是沙瑪卻是無比淡定，“在我們這里，沒喝過污水的人根本不存在的。”
“馬可可區的孩子，都是喝著這里的污水長大的。”
高德微抬眉頭，第一反應就是飲用這樣滿是微生物、寄生蟲與細菌的污水，不應該是一身疾病嗎？
怎么這里的居民看上去好似個個生龍活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的樣子。
而后，他就明白過來，人類的適應力是強大的，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應當早就進化出了一套強大的免疫系統，近乎于百毒不侵了。
換而言之，讓高德跳進這污水中，猛猛灌上幾口，憑借自適應的強大能力，他能在極短時間內擁有馬可可區本地人同款的強大免疫力。
不過高德猛地搖搖頭，不敢想那畫面，只覺一陣惡寒。
似乎是看出了高德對于馬可可區的好奇，一路上沙瑪還熱情地與高德介紹著本地的特色建筑。
“你說，那是你們的茅廁？”高德指著不遠處一座簡陋的棚屋問道，眉頭下意識挑起。
“是的。”沙瑪認真地點了點頭。
按照他剛剛的介紹，那棚屋是附近四五十戶人家，一百多號人共用的唯一一間茅廁，還是免沖水的，因為直通下方水域，排泄物直接進入海水之中。
也就是說，這附近的水流之中，漂浮著眾多的糞便.
單論構造而言，其實這里有些類似高德前世的著名水城威尼斯城，同樣是水上社區，同樣是靠船只通行。
但不同的是，前者是水上都市，后者卻是水上都是屎。
而讓高德感到最不可思議的是，他親眼看到就在這間茅廁的旁邊污水中，一個差不多五六歲的小孩從中冒了出來，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
“他這是在玩水？”高德向沙瑪確認道。
沙瑪肯定地點了點頭。
無敵高德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這個地方的一切不只是超出了他的認知，還超出了他的想象。
除了水上茅廁，一路過來，他還見到了簡陋的學校、飯店、醫療所等公共設施，甚至還有酒館所存在。
當然，都很簡陋。
比如學校，按照沙瑪介紹，整個馬可可區，二三十萬人口，總共也就兩座學校，僅僅是能容納兩百個孩子。
“你們平日里靠什么謀生？”高德忍不住好奇道。
“撿垃圾和捕魚。”沙瑪回答道。
撿垃圾倒是很好理解，因為拉各斯城整座城市的污水垃圾都往這里排放。
大量的垃圾中，總有些城內富裕人士看不上，但卻可以回收利用的“好東西”。
將這些好東西搜集起來，然后運到陸地上去賣掉，再用賣來的錢換取一些面包和衣服等生活必需品。
不過這活計一般是小孩與女人做的。
男人的主業還是捕魚。
“捕魚？這里也有魚？”高德指著那翻滾的棕灰色污水問道。
“這里沒有，不過將船開遠一些，到達棚屋區還沒延伸到的地帶，就能捕到魚了。”沙瑪解釋道。
“諾，就是那些小魚。”說著話間，正好經過一間棚屋，有女人正在棚屋外熏魚。
偌大的油鍋里，首尾相連的小魚被煎得金黃，發出滋滋的聲響。
“將它們熏好，拿去岸上賣，一條能賣一銅石幣。”沙瑪介紹道。
看著那熟悉的“魷魚圈”，高德差點沒忍住嘔吐出來。
只是下一刻，他就顧不得反胃，神情一肅，眼眸中精光一閃。
在高德的獨特視界中，前方渾濁不堪的污水之中，正有一點魔法靈光在游動。
毫無疑問，必然是水獸。
高德心中一動，法力涌動間，順著新構建的魔力脈絡，迅速抵達法術星海，引動法術模型。
不過，表面上卻沒有任何法術異象顯現。
“停。”高德叫停還渾然未覺繼續劃船的沙瑪。
“大人，怎么了？”沙瑪第一時間停下了劃船的動作，嘴上卻是下意識問道。
不過，他很快就愣住了。
船只前面的水面一陣翻滾，一只暗綠色像是蜥蜴的生物冒出頭來。
“腐臭水蠑螈”沙瑪指著那只“蜥蜴”顫抖著聲音道。
若不是船上還載著身穿海哨兵法師的高德，此刻他早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了。
這些具備超凡力量的水獸，對于沙瑪這樣的貧民來說，是極其危險且恐怖的生物。
高德卻是一臉淡定。
而這只冒出頭的腐臭水蠑螈也是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冒出頭來，就一動不動，似乎十分“友善”樣子。
玄秘合唱。
這是高德剛剛所施放的法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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