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第一天,衛淵就感覺自己有些修煉不下去了,時時刻刻被這圓月盯著,再加上每吸半口氣就會被卡出入定,再這么修煉下去恐怕要走火入魔。不過馬上衛淵就發現,據說整座山峰的聚靈大陣出了故障,天工殿天機殿各來了十幾個修士,一處處勘察修補,搞得聲勢浩大,據說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修不好。
衛淵得知消息后也就明白了,原來靈脈干涸是聚靈陣出了故障。
暫時沒法修煉,衛淵就打算去愽思堂借幾本道基境的修煉心得讀一讀,還沒出門,兩個年輕道人就來到他的洞府,言道宮主召見。
這兩個道人看上去十分年輕,修為卻是高絕,竟然距離法相只差一線。他們用法寶帶了衛淵乘云而行,片刻后就到了空谷懸青邊緣處的一座絕峰上。
絕峰纖細而高絕,下方百丈處才是滾滾云海。兩個年輕道人帶著衛淵一路來到懸崖邊,就悄悄離去。
懸崖邊上有塊突出的巖石,上面坐著個手持釣竿的人,正對著云海垂釣。他一身布衣,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這種返璞歸真的派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盡管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氣勢和仙力波動,但衛淵卻緊張得有些難以呼吸,來到那人身后,恭敬道:“衛淵見過仙君!”
裴聽海,太初宮兩大仙君之一,在宮主長年隱世不出之時,他就是太初宮的擎天之柱。
裴聽海沒有回頭,悠然道:“衛淵,我聽說你在入宮時曾問:仙途如此神妙,為何凡間還會餓死人?這個問題,你現在可有答案了?”
衛淵搖頭:“不曾,只是知道一點皮毛。”
裴聽海沒有追問,而是道:“正好我也有三個問題,你且聽著。其一,修成歸一,邁入仙門,偉力歸于己身。為何還要讀史?”
這個問題其實衛淵早就想過好多次。不只衛淵,年輕修士初入太初宮時大多也都會有此疑問。集中授業七門課中史學就占了三門,知古派雖然不參加集中授業,但各殿授業中史學也是要學的,一點都不能少。有不少弟子都不免會有疑問,讀史又不會增加半點靈力,也不會多幾個道術,讀這東西做什么?
“第二個問題,你已經去過遼域,自是知道那方天地是何模樣。所謂道法自然,天地亙古長存,自有道理。但人要生存,就要伐天。那么是天錯了,還是人錯了?”
“最后一個問題,飛舟行于冥淵之上,行將墜毀,惟有將半數乘舟之人拋下方可度過冥淵。何人該活,何人當死?”
第一個問題衛淵還多少能有點想法,后面兩個問題他聞所未聞,別說回答了,連一點思路都沒有。特別是最后一個問題,沒有任何前置預設,就是要選出一半人去死,這怎么回答?
說完三個問題,裴聽海道:“這三個問題,你可以任選一個問我。”
衛淵沉思片刻,決定問為何要讀史。至少這個問題他還有點思路,仙君解答時能夠和自己想法相互印證,收獲最大。
裴聽海就道:“其實對絕大多數修士而言,讀史確實無用。”
衛淵吃了一驚,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但裴聽海又道:“然而修到御景,成就心相世界,那讀史就有用了。當年人王建立大黎時,仙君就是人王,人王就是仙君。大黎初期幾任人皇都是禪讓得位。此后十萬年興衰起落,不知有多少王朝興起湮滅。大黎最終變成了大湯,湯又分成九國諸候,天子漸有空懸之勢。踏入仙門,一舉一動都會牽涉眾多因果,每一個決定都會有無數人或生或死。且偉力不光會影響現在將來,還會影響過往。”
“讀史,至少遇到外戚干政、宦官專權、藩鎮割據、清流誤國這種事的時候,能知道該怎么處理。”
衛淵深感受教,但總覺得裴聽海話里有話,只是此時還感受不出內中深意。
裴聽海手中釣桿突然一震,然后彎成半月。他提著釣桿,明顯有些吃力,仿佛云海中有條大魚正在拼命掙扎。
可是衛淵明明看到那桿上根本沒有魚線。
裴聽海連用了幾次力,忽然釣桿高高揚起,一根枯枝從云海中飛出,落在他手里。裴聽海看了看這根尺許長的枯枝,微微一笑,說:“上古月桂仙樹的樹枝,倒是挺適合你的。正好你現下是大考第一,沒什么可獎勵的,這根樹枝就給你吧,看看你能不能養得活。”
裴聽海隨手一拋,那根樹枝就徑自沒入衛淵識海,然后插在玉山旁的地上。
衛淵還沒來得及道謝,忽然感覺到懷中記錄勛功榜單的書冊有些異動,似乎有什么重要消息傳進來。但此時仙君當面,衛淵自然不會拿出來看。
釣起仙樹樹枝后,裴聽海就放下釣桿,起身走到旁邊玉盆前,用盆中清水洗了洗手。那雙手本來也平平無奇,但在盆中一洗,手上忽然全是鮮血,玉盆中的清水也轉為鮮紅!
衛淵心中震驚,剎那間甚至有種要轉身逃走的沖動。好在他自幼鎮定,并沒有在神態上顯出異常。
裴聽海顯然已經看出衛淵心事,微笑道:“垂釣人間,哪有手上不沾血的?想要少沾點都不可能,無非是沾誰的血而已。”
裴聽海雙手洗了很久,盆中水越來越紅,可是他手上的血絲毫未少。終于他拿起旁邊的方巾擦了擦手,布上頓時全是刺眼的血色,但他的手終于干凈了。
裴聽海將方巾放下,道:“玄月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你身上,你也確實沒讓他失望,道基有不世之姿。宮里也應該有所傾斜。這樣吧,我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憑心意自選。
其一:宮內給你百萬勛功,用于支付一應修煉所需。接下來十年中你就在宮內潛心修行,我會專門撥一座山峰供你修行,直到你修煉到甦生境為止。然后再說下山歷練事宜。”
裴聽海還沒說完,衛淵即道:“弟子選第二項!”
裴聽海饒有興趣地問:“你都還沒聽我講第二項是什么,怎么就做決定了?”
衛淵道:“弟子已鑄成道基,就應該有所作為,回饋人間。第一項雖然好,但十年不出山門,與米蟲有何分別?弟子在大考中已經見識過遼域蠻族,雖然還不能開疆拓土,但自信也能周旋一二。所以弟子想參與與異族相關的歷練,至少經歷多了能知已知彼,若是能用異族來磨礪刀鋒那就更是再好不過!”
裴聽海微笑道:“你能有這等心氣,實是難得。最近倒是正好有幾件事情適合你去辦,不過我還得斟酌一下究竟把哪件交給你。你先回去自行修行,等時機成熟了自會有人通知你。”
兩位年輕道人再度出現,帶著衛淵返回居處。
等衛淵離開,裴聽海緩步走到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擺著棋盤,上有一盤殘局。裴聽海拿起一子,沉吟許久,終于選了一處輕輕放落,自語道:“這一子落下,你們吃不下也吐不出,應該能把那東西帶回來了吧?”
落下一子后,他就不再動,只是看著棋局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山峰頂上忽然出現一個身著玄色道袍的年輕道人,在裴聽海身旁站了,道:“西晉派了使者過來,剛剛出京,想要論衛淵之罪。”
裴聽海淡道:“想找茬的話光是一個參將怎么夠,怎么也得弄兩個提督、搞個國公什么的才像點話。呂暝真是越來越小氣了,就這么點小事也要使者過來。”
“此事該如何處置?”
“讓衍時給那使者轉轉運,弄點天災人禍處理了。使者無緣無故半途消失,呂暝還沒有老糊涂的話,就該知道怎么做。”
年輕道人遲疑道:“轉運代價是不是大了點?要不我去一趟吧,把他們都扔進東海,保證因果干凈。”
裴聽海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道:“這次沒有代價。”
年輕道人行了一禮,身影消失。
片刻之后,樸素院落內,青年道人看著憑空消失的玄服道士,若有所思,然后伸出二指捏住茶碗的碗蓋,輕輕一旋,果然輕盈。
他凝思片刻,道:“流離,過來見我。”
片刻后紀流離走進小院,行禮后問:“祖師找我何事?難道又有人告狀?這次是哪個不想活了?是不是徐恨水?”
衍時真君笑罵:“就只會想著報復,從來都不知道要以德服人。”
紀流離道:“我武德充沛,不也是以德服人?”
衍時真君頗感頭痛,斥道:“以后少跟天青殿那些人混在一起!就只學了個嘴快!”
紀流離吐了吐舌頭,一句“還學了能打”沒敢說出口。
衍時真君哼了一聲,道:“今天我老人家心情好,走,隨我去找玄月喝茶!”
紀流離臉色有異:“喝茶?他那里哪有什么好茶?”她知道自己這位祖師嗜茶如命,又極為挑剔,凡品那是決計不肯入口半滴的。
衍時真君立時省悟:“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光顧著要去找玄月了。你去屋子里第三排格子上拿一盒茶葉下來,我們去找玄月喝茶!”
“找他喝茶還要自備茶葉?您老人家那些茶可都是仙品啊!”紀流離更是詫異。
衍時真君道:“重要的是找玄月,不是喝茶。哦,喝茶也重要。嗯,這樣,一會到了玄月那里,由你動手泡茶,然后灑兩片茶葉到地上。”
紀流離再吃一驚,這些仙茶真君喝一口都能提升悟性,拔升根基,還有些許轉運效果,根本不是仙銀能買到的,天功都換不來!故意往地上掉兩片?
衍時真君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我就是要讓玄月看著,兩片仙茶掉了我都不撿!我老人家一身本領,你要是肯……”
年輕道人剛開始說教,紀流離早沒了蹤影,進屋拿茶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