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正要閃避,忽然又是一陣心悸,大地微微顫動,然后一種冰冷熾熱交織的古怪感覺掠過兩個人的身體。
這是以大神通搜索天地,衛淵立刻收斂氣息,一動不動。
金剛神念來回了好幾次,仍不死心,又狠狠地掃了兩回,才不再出現。衛淵想要長呼一口氣,然后發現嘴早被給堵上了。
衛淵有些氣惱,在這生死關頭怎么還這么胡鬧?他把少女推開,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識,想要察看一下外面的動靜。
但神識向上沒探出幾丈,忽然就感覺到了灼熱,不得不退了回來。那熱力有琉璃凈火之力,對神識有額外的傷害,讓衛淵不敢接觸。
算一下距離,熱力透入土內已經兩丈有余,那地面上發生了什么?難道那護法金剛開始燒山?
山并非空無一物,草木山林中藏著許許多多的小動物,有一些日夜聽經,已經開啟了靈性。在本界,這些都會被視為靈獸,哪怕天生弱小也會悉心培養。
若真的在放火燒山,那豈不是在屠戮眾生?
上面出不去,那就只有下面了。衛淵神識下探,這一次倒是深不見底,探了數十丈都是山巖。
衛淵正計算距離,和自己記憶中的地形對照,想看看能不能從地下挖條通道出去,最好能把出口開在懸崖上。但是他神識下探到百丈,差不多快要到自己的極限時,忽然感知到一種陰冷、冰寒的氣息。這氣息說不出的邪惡,稍微靠近就會讓衛淵感覺戰栗。
這簡直是上有狼下有虎,衛淵就有些抓狂,這是什么見鬼的地方?
不過他相當相信自己的直覺,能讓自己直覺有這么強烈畏懼的東西寥寥無幾,當初在幽寒界中看到的那外域行走者算是一個。
上方的佛光烈火倒還好一些,探知之時至少月桂仙樹還正常搖曳。但一接近下方的冰寒邪惡,連月桂仙樹就如同遇上了時光靜止,一動不動,劍氣都凝停在空中。由此衛淵知道,下邊更是碰不得。
正煩惱之際,少女又攀了上來,想要繼續嘗幾口。
衛淵沒好氣地道:“馬上就要死了,還有心情胡鬧?”
少女說:“就是快要死了,所以才要胡鬧一下!等到真死了就鬧不成了……”
衛淵一怔,居然覺得有幾分道理。本來他并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可誰知被逼到了這等絕境。假如真的要死在這里,那他可還有太多的事沒有經歷過……
少女的身體開始扭動,發熱,擠壓摩擦,恨不得鉆到衛淵身體里去。
不知怎地,被她這么一蹭,衛淵身內之火騰的被點燃,壓都壓不住!
衛淵竭力抗拒,不斷向后縮,倒不是因為厭惡女孩,而是他不喜歡失控的自己。只是他這邊也是弧形,縮上去也會滑下來。
少女明顯感覺到衛淵的抗拒,忽然輕輕一笑,聲音如鈴鐺般在衛淵耳邊回響,簡直好聽到了他心底。她又扭了一下,這下扭得非常要命。
衛淵深吸一口氣,保持最后的清醒。
少女說:“我們都要死了,為什么不最后快樂一下呢?反正我也是要嫁給你的。”
“也許還有希望,我再想想辦法……”
少女忽然有些惱怒:“你就是嫌我丑!”
衛淵只好認真安慰:“其實你只是沒那么好看,并不算丑。”
少女手中沒有刀,要有的話應該已經砍下來了。什么青梅竹馬,都得一刀兩斷!
不過少女沒有動,忽然輕輕一笑,然后把手指放在自己眼前,指尖上亮起了一點昏黃的光。
光很暗,可是已經足夠照亮她的臉。
這是一張夢中才會有的面容,清麗,明亮,干凈,漂亮得非常純粹,又有著桀驁和狂野,讓人看著想發瘋。比如此刻她輕咬下唇看著衛淵,簡直就是指著他的鼻子在挑釁!
微光轉瞬即滅,可是那張臉已經印在衛淵的心底。
“你……”衛淵剛想說什么,嘴就被按住,然后她對著衛淵的耳朵說:“都快死了還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不行?”
這還能忍?衛淵立刻炸了,翻身就壓了上去。
證明自己是很艱難的一件事,只是此刻衛淵還不懂得這個道理。
黑暗中,一番生猛但雜亂無章、手忙腳亂的操作后,衛淵就感覺進展不大。此時他耳邊又響起了那個讓人恨得全身發癢的聲音:“你在瞎忙什么呢?”
然后她就動了一下,這可是真正要命的,衛淵剎那間感覺自己的元神飛上九霄,正俯瞰佛國凈土,思考著前世蟾生。
此時此刻,衛淵腦中有一篇經文流過: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一動一靜……
衛淵還沒從前輩微言大義中悟出點什么,女人已靜極復動,動而生陽。
衛淵被迫應戰,不死不休。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笑,她道:“原來你還是個雛兒!”
衛淵大怒!
此際言語空乏,惟有鐵血方能證明。但是一旦急切了就容易出事,還沒鎮壓幾個回合,衛淵忽然一驚,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就動極而靜。
難得的安寧時間,衛淵趕緊問:“我們真的活不了?”
“當然是真的!都這個時候了,還騙你干嘛……”女人一邊說,一邊
黑暗中再一次安靜下來,衛淵又抓緊時間問:“你是什么時候恢復意識的,難道你一直在裝沒有清醒?”
“這里是凈土,進了這里就如遇到胎中之迷,只會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倒是你,居然那么快就能破除胎中之迷,實在是不可思議。”
衛淵又問:“胎中之迷!那我們進來不就是來送死的?”
“這是下一個問題,在下一個階段回答你。”女人道,然后
下一個階段是什么階段,此刻衛淵已經很清楚了,就是下一次動極而靜的時候。
黑暗中再一次安靜下來,衛淵抓緊問:“我們進來不就是來送死的嗎?”
有過紙嫁衣的經驗,衛淵破除這種類似于胎中之迷的迷障特別迅速,基本上是旁觀了小村整個變化的全過程。但這一過程怎么想都是死局,殺了妖王還有護法金剛,就算殺掉金剛,后面多半還有羅漢菩薩。這一局別說道基,就是真君也是有來無回。
衛淵就很想不通,自己和襄侯又沒有仇恨,何至于非要害死自己?難道他覺得自己死了,老師會不砍人?
女人輕笑道:“你是不是覺得襄侯在害你?”
“按理說不應該,他的命可比我貴多了。”
“原本我們被妖王殺掉,就會凈土破碎,輪回結束。然后我們就會進入存有羅漢真血的小世界,到時我接因果,你得真血傳承。但誰知道你居然破除了胎中之謎,直接把妖王給殺了。”
“……那現在怎么辦?”
“當然是繼續!”
“不,我是說……等等,不是這個繼續……”
總算又到了回答問題的時間,只是此時衛淵的聲音氣息有些不穩:“我們真沒有機會逃出去嗎?”
“你連我都應對不了,還想應對金剛?”
衛淵想說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她已經開啟了下一個環節。
所謂靜極復動,這個極字,意指陰陽轉化,其實和時間無關,可以是很久,也可以是一瞬。衛淵本以為應該是前者,但在這黑暗的狹小空間內,他發現自己錯解了經文,實際的含義是后者。
衛淵已經沒什么想問的了,但不問點什么又覺得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于是問:“你不累嗎?要不歇會兒?”
“現在何需多睡,死后自會長眠!”
霸氣!衛淵心中只有贊嘆。
夜很漫長。
衛淵覺得長夜總會過去,有那么一瞬他已經看到了曙光,結果卻是她點亮指尖微火,借著火光理了理睫毛,順便用這張臉再給衛淵心靈一擊。
然后長夜繼續漫漫。
衛淵思索,動靜陰陽,這轉換為什么就不會停呢?
不過圣人經典中早就給出了答案,若是陰陽不動,那世界就會重歸混沌,也就是要毀滅了。
可衛淵轉念一想,現在不就是末法時代?只不過滅世的是不是魔頭,而是金剛。
衛淵發現,身體越是空乏,腦子越是活躍,會不由自主地想很多有的沒的,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當世界真正安靜下來時,衛淵覺得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現在連根頭發都不想豎起來,完全就是一堆人形的豆腐渣。
她就如一條蛇,在衛淵身上游走著,一會從左到右,忽而從右到左。衛淵明白,她這是在告訴自己,現在暫時放他一馬而已。
直到此時此刻,衛淵腦中還是一片混亂,不明白怎么就到了這一步。可是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而且平心而論……自己好像也沒吃虧?
她那張臉,雖然只看了兩次,可假若這世上禍國殃民這個詞只能給一個人的話,那就只能是她。
黑暗中還有些悶熱。熱力從上方不斷傳下來,且有著非常濃郁的琉璃凈火味道。上面這一把火燒得格外的久,地面上的世界已經不知道變成什么樣了。
女人伏在衛淵身上,忽然說:“我是有些瘋了,是因為看到了從來不曾看過的結局。我沒想到會是這樣……說起來還是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提前醒來,記起本該被抹去的一切。只是看著法師那樣……很不甘心啊!”
她的聲音中有一點哭腔。
衛淵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把她抱得緊了些。
她平復了心情,輕輕點著衛淵的胸膛,說:“我姓李,名如一。李如一。”
衛淵默念了幾遍,把這個名字牢牢刻印下來。
“不要忘了我……哦,你也不可能忘了我。我在外面還有一個身份:西晉元妃。”
“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宋周敦頤《太極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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