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邊!說的就是你,那個人模狗樣的!”文士轉頭,只見一名滿臉橫肉的大漢正沖自己招手。
那大漢身旁擺著一張書案,案上放著筆和紙,后方立著一個文柜,里面整齊碼放著一迭迭紙張。書案旁立著一塊牌子,上面赫然寫著“登藉處”三個大字。
鎮口道路兩旁還擺放著八九張同樣的書案,每個書案后都有三兩個壯漢。
文士就走過去,滿心好奇地問道:“難道進入青冥都需要登記入冊嗎?”
大漢兩眼一瞪,粗聲粗氣地說:“不然呢?這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少廢話,快點過來登記,大爺我今天任務還沒完成呢!”
說著,大漢就將一張紙拍到文士懷里,說道:“看你這模樣像是個識字會寫字的,省我點力氣,你自己填吧!”
文士手指向旁邊的小廣場,問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小廣場上密密麻麻擠著幾千人,正排成數十條長隊,等待登記。廣場上足足有一百張書案,每個負責登記的人都是下筆如飛,所以隊伍雖然長,消減得還算快。
大漢順著文士手指的方向望去,便道:“那些是流民,準備加入青冥的。你不一樣,你應該不是來加入的吧?”
文士看了看表格,微微皺眉,道:“怎地如此麻煩?算了,我不進鎮了還是走吧。”
壯漢立刻喝道:“站住!登記完才能走!”
文士不服氣,質問道:“我又不進去,為什么還要登記?”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就憑老子高興!老子讓你登記,你就得登記!”
文士還想爭辯,壯漢已經舉起了拳頭,喝道:“再敢啰嗦,就定你個妨礙辦理公差的罪名,先打個半死,再送進大牢!”
文士憤怒地說:“這里難道沒有王法了嗎?你說抓人就抓人?”
壯漢冷笑一聲:“休要胡說,誰說我們沒有王法?你不肯登記才會抓你。你要是老老實實登記,現在早就沒這么多事了。少廢話,這張紙,你填還是不填?”
眼見幾個大漢圍了上來,形勢比人強,文士無奈,只能老老實實拿起紙筆。
紙上共有十幾欄,登記內容極為細致,填下來要費不少功夫,最末端還有一行小字:如有謊言,天打雷劈。
最后是落款,且要求用人族和巫族兩族文字簽下名字。
文士仔細寫完,簽好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我哪會巫族文字?這個簽不了!”
那壯漢拿起表格看都不看一眼,“嘶啦”一聲撕了,然后說道:“重填。”
文士大怒:“這又是為何?”
壯漢面無表情地說:“上面不能有涂改,重填!”
文士在左右幾個肌肉壯漢的圍觀下,不得不忍氣吞聲,接過新紙重填。剛簽好名字,又被壯漢一把奪過撕了,說道:“重填!”
這一次,他連借口都懶得找了。
文士氣得臉色鐵青,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然而周圍辦事的人對此都視而不見。
有穿著官服的人路過,還和壯漢有說有笑,卻沒有一個人理會文士。文士終于明白,天下官宦都是一家,在這青冥,根本沒有一個可以說理的地方。
他連續填了四份,被撕了四份,直到第五份時,壯漢仔細看著簽名,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文士已經在此地耗費了整整一個時辰,疲憊得無力說話,木然走進小鎮。一進鎮中,他忽然抬起衣袖看了看,便看到普通人根本看不見的幾道細細的因果之線已經粘在自己袖口。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倒是沒防著你還有這種小心機。”
此時他袖口上一共粘著五條因果之線,正好是他填的五份表格,其中四條線淡得幾乎看不見,第五條卻十分明顯。
文士在鎮中隨意走著,很快就察覺到有幾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他心中忽然一動,望向遠方,視線艱難地穿透了重重阻隔,看到了遠方天際處露出了劫云一角。
“居然有人在渡劫?嗯,沒看清劫云的樣子,還得好好看看。”文士瞇起雙眼正要再看,但天地瞬間變換,遠方一切又隱沒在云霧之中,再也看不清楚。
他低頭看了看袖口的因果之線,失笑道:“還可以這樣,倒是小瞧你了。青冥不愧是仙石,果然神異。”
此時這些因果之線不知勾連了什么東西,只要文士想要遠眺,界域之力就會自行阻擋。試了幾次后,文士微微點頭,說道:“應該已經發現我了,但怎么還是沒有動靜?既然如此,那我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文士轉身進了路邊的店鋪,就此消失不見。幾個在后跟蹤的人察覺異樣,趕緊沖進店鋪,卻哪里還找得到文士的身影?
此時文士信步而行,每走一步眼前的景物便隨之變幻。轉眼間他已經看過了永安城,又走進還在興建中的定安城。
永安城規模宏大,如今城中有數十萬人居住,街道上人來人往,房屋鱗次櫛比,一眼看不到頭,但文士只是走了幾步就從城里出來了。
可在定安城中,他卻停下了腳步,安靜看著正在興建的新城樓。周圍不斷有人走來走去,卻都對他視而不見。
城樓才打好地基,豎起了一根根用鋼條圍成的鐵籠,然后在外用木板定型,就有修士將一桶桶泥漿倒進去。
這是一種全新的建筑方式,文士竟然看了整整一刻鐘,然后閉上眼睛默默計算了一下城樓完工所需的時間,初次變了臉色。
他神識掃過城樓工地,微微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還好,防御比傳統城墻略有不足……”
但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一隊修士抬著十幾塊鋼板飛了過來,把厚厚的鋼板鋪在城墻上,再在上面又覆蓋了一層泥漿。
文士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他東看看西看看,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就過去了。此時他才忽然想起:劫云呢?
這次他再不耽擱,身影瞬間消失,片刻后出現在英靈殿外,打量著上半部已經塌了一半的英靈殿。
殿中響起衛淵的聲音:“貴客遠來,何不進來一敘?”
文士走進殿門便看到衛淵佇立在一排排牌位前,正凝視著上面的一個個名字。許多牌位暗淡無光,然而一些牌位卻隱隱浮動淡淡金光,更有甚者瑩潤如玉,整個牌位都散發朦朧光暈。
文士露出了然笑容,踱步走進。
衛淵并未回頭,緩緩說道:“這里供奉的,都是在和你們的戰爭中死去的人。他們明知道上了戰場只有戰死這一條路,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去了。只是恐怕他們也沒有想到,還要再經歷一次生死考驗。”
文士掃視一圈,微笑道:“你們的英雄,就是我們的仇敵,所以我巴不得能將這里一把火燒了。”
衛淵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繼續說道:“外面還有一百萬座墓碑,占去了兩座山。如果你們不來,那么他們也不會死。”
“我不來,也會有其他部落過來。再說,就算我們不來,你們也會過來的。”
衛淵點頭:“這話說得倒也沒錯。你現在才過來,應該在青冥里都看過一遍了吧,感覺如何?”
“相當出乎意料,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說,震撼!這根本不是正常人族能夠想出來的,你們應該是接觸到了某個奇妙世界的生靈吧?”
衛淵微微一怔道:“厲害!這你都能看得出來。不過,以你的睿智,為什么一定要來攻打我呢?又為什么會為一個女人和孩子孤身犯險呢?你應該知道,站在了這里,你已經沒辦法輕易離開了。”
文士自嘲地一笑,道:“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小小法相當面威脅。上一個這么跟我說話的,叫龍哲。”
衛淵終于轉過身來,雙目如炬,道:“你我大境界相當,我原本還比你差了兩個小境界,但現在就只差一個了。就這么點差距,我不覺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原來剛剛是你在渡天劫,難怪。你在青冥里安排了那么多項目,就是想要拖延時間,好順利渡完天劫吧?”
衛淵坦然承認,說:“我也沒想到天劫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到來。否則的話也不用給你看這么多東西。”
文士微微一笑,道:“你以為,這只是巧合?”
“什么意思?”
“我在今日來,你的天劫就是今日來。我若明日到,你的天劫也會明日發生。”
衛淵一聲冷笑:“真能吹!”
此次天劫是三目鳥獸消化完了雷鷹的法相魂魄所引發,衛淵并不認為這方世界有什么存在能夠操縱得了月中陰影。
當日因果大咒下,三目鳥都能撕開空間,將自己和張生投送到唯一生機的極北,光是隔空傳來的一點點力量已經如此恐怖,它的本體位格應該還在天巫之上。
文士也不生氣,道:“如若我猜得不錯,你此次天劫怕是大違常理,比其他人要難得多吧?而且不只這一次,前面幾次應該都是如此。”
衛淵淡然道:“這并不難猜,你想以此來擾亂我道心,可以省省了。”
文士隨手在空中一抓,手心中浮現出幾道劫氣,這些發絲般的灰氣顯形出來,還在不斷扭動著。
文士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猜的,應該不會有人猜你會渡御景才有的心魔劫吧。”
衛淵眼底深處寒光一閃,若無其事地道:“天劫總共就那么多種,你胡亂猜一通,總有蒙對的時候。再說你是站在這里才說是心魔劫,我雖然不懂如何看劫氣,但看來你是懂的。
所以這一套收了吧,如果你在來之前給我寫信一封,告訴我今天某時要度心魔劫,那我才會信你有這本事。”
文士道:“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想要影響你個人的天劫確實難以做到。但是想要加重竊天之賊的天劫就沒那么難,這也符合天地本身意愿。只要你還在不斷竊天之權,天劫就不會輕松。
嗯,不過就算你截留了本該回歸天地的巫族魂魄,也不至于到要直接面對心魔劫的地步。你多半還干了點別的天地所不容的事,所以天劫才會這么重。”
文士上下打量著衛淵,若有所思:“所以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不會是一頭心魔吧?”
“你才是心魔!你全家都是心魔!”衛淵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