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僧辯之死成為了導火索,牽一發而動全身,引發了南朝局勢一連串的變化。
貞陽侯蕭淵明失去了有力的支持者,主動提出遜位,從皇宮搬了出來。
百官上表,齊聲勸進此前被改立為太子的晉安王蕭方智。
背后是誰的意思,當然所有人都知道。
十月。
蕭方智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紹泰,中外文武賜位一等,退位的蕭淵明改授司徒,封為建安公。
新帝登基,仍然請臣于北齊,永為藩國。
至于如何解釋誅殺王僧辯,則是找了一個百試不爽的理由:陰圖謀反篡逆。
陰圖二字用得甚妙。
北齊遣行臺司馬恭前來,雙方盟于歷陽,關系算是沒有徹底撕破臉。
蕭方智加封建安公蕭淵明為太傅,宜豐侯蕭循為太保,曲江侯蕭勃為太尉,王琳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以高官厚祿安撫各方勢力。
陳霸先則是加尚書令、侍中、大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將軍、揚、南徐二州刺史,持節、司空、班劍、鼓吹并如故,追賜甲仗百人,可出入殿省。
看似品級比幾位蕭氏宗親的三師三孤要略低一些,但無一不是實權職位,政務、評議、軍權、地盤、威儀應有盡有,一手掌握大權,無人能與之相抗。
陳霸先成為朝中一人之后,大力提拔親信,招撫降將,安插各處要職。
胡穎除假節、都督南豫州諸軍事、輕車將軍、南豫州刺史。
徐世譜征為侍中,左衛將軍,打造水戰兵器。
程靈洗加封,使持節、散騎常侍、信武將軍、蘭陵太守,助防京口。
周鐵虎原職不變,任散騎常侍、仁威將軍、潼州刺史,領信義太守。
魯悉達原職不變,持節、仁威將軍、散騎常侍、北江州刺史,撫晉熙等五郡。
孫瑒授持節、仁威將軍、巴州刺史。
陳擬任貞威將軍、義興太守。
同時提拔舊日相從的文職官僚,并且重用瑯琊王氏、吳興沈氏等世家,穩固朝廷根基。不過這些門閥與其說支持陳霸先,還不如說是看在他尊奉天子正朔的份上,勉強相從而已。
唯有吳興沈君理,因其父東陽太守沈巡與陳霸先為故交,前年派遣沈君理來南徐州拜訪時,陳霸先一眼相中小伙子的風采器量,把女兒嫁給了他,和沈家成為了姻親。
沈君理算是半個自家人,辟為府西曹掾,今年剛誕下長女,取名沈婺華。
趙知禮遷給事黃門侍郎,兼衛尉卿。
蔡景歷遷給事黃門侍郎,兼掌記室。
張種任散騎常侍,遷御史中丞,兼前軍將軍。
蕭乾遷中書侍郎、太子家令。
劉師知遷中書舍人,掌詔誥。
王沖遷左光祿大夫、尚書右仆射。
王通加任侍中,吏部尚書職不變。
王勱加任侍中,兼任司空長史。
王瑒遷司徒左長史。
沈眾遷侍中、左民尚書。
沈君理遷給事黃門侍郎,督管吳郡。
沈文阿除國子博士,領步兵校尉,兼掌儀禮。
沈洙除國子博士,與沈文阿同掌儀禮。
即便經過宇宙大將軍的清理,舊日勢力十去七八,世家高門在朝中兀自強大,可見一斑。
陳霸先又征袁樞為給事黃門侍郎,王固為侍中,遷陸繕司徒右長史,御史中丞,皆不就。
并不是所有的名門世族都愿意押寶在他的身上。
這位寒門出身的權臣能走多遠,還需觀望。
……
陳霸先穩固了朝堂政局,接下來就是清理王僧辯的殘余勢力了。
在下定決心對付王僧辯時,陳霸先就密令侄兒陳蒨去長城、故交沈恪去武康,招兵對付吳興太守杜龕。
杜龕乃是王僧辯之婿,其父杜岑是杜崱、杜岸、杜嶷等九兄弟之一,三叔杜嶷尤為膂力絕人,便馬善射,所佩霜明朱弓四石力,斑絲纏矟長二丈五,同心敢死士百七十人。與北朝戰時流矢中目,仍然一日中戰七八合,每出殺傷數百人,敵軍憚之,號為杜彪。
杜龕家傳武藝,驍勇善戰,善于用兵。巴陵守城戰、姑孰敗侯子鑒、石頭城決戰,無一不身先士卒,論功與王琳并為最高。
此后跟隨王僧辯攻打長沙陸納,討伐武陵王蕭紀,多立戰功。
王僧辯改吳興郡為震州,授杜龕為震州刺史。杜龕出身豪族,看不起陳霸先寒門出身,執法繩其宗族,無所縱舍。
所以陳霸先對杜龕很是切齒痛恨,于公于私,首先要提防對付的就是此人。
這個杜龕先下手為強,仗著兵力強盛,遣部將杜泰率精兵五千進攻長城。
此時陳蒨方才收兵數百人,武具不備,幸好已建成堡壘木柵的防御措施。
五千人已經是一支頗為強力的部隊,將士相視失色。而陳蒨言笑自若,又命章昭達總知城內兵事,指揮得法,軍令清晰明白,于是眾心乃定。
身邊侍衛韓子高,年十八,本名韓蠻子,會稽山陰人,家本微賤,侯景之亂寓在京都。
兩年前陳蒨出任吳興太守,于途見韓蠻子有如總角少年,容貌美麗,狀似婦人,正準備依附部伍回鄉。
陳蒨莫名一陣心動,問道:“能事我乎?”
見其許諾,收為左右,改名韓子高。
韓子高性格恭謹,勤于侍奉,陳蒨恒令他執護身刀及傳酒炙。
陳蒨性急,韓子高經常能夠領會意旨,故而得其歡心。
韓子高這兩年稍習騎射,頗有膽決,愿為將帥,不想遇上了杜泰來攻。
陳蒨柔聲道:“可怕嗎?”
韓子高咬著牙,搖搖頭。
陳蒨拉他到自己身后遮蔽。
杜泰知柵內人少,日夜苦攻。陳蒨激勵將士,身當矢石。麾下駱牙勇冠三軍,接連率領少數勇士出擊,殺傷敵軍。
這一打就是一個月,盡管實力相差懸殊,長城始終沒有陷落。
……
信武將軍、義興太守韋載與杜龕一起舉兵,陳霸先派遣周文育率胡穎、陳擬前去攻打。
陳詳配給兵馬,率別動隊攻略安吉、原鄉、故鄣三縣,將軍黃他攻打吳郡太守王僧智。
杜龕命從弟杜北叟率兵迎敵,哪里是周文育的對手,一戰敗歸義興。
韋載就沒這么好對付了,此人文武雙全,十二歲隨叔父見沛國劉顯,問及漢書十事,隨問應答,毫無疑滯。成年出仕后一路升遷至中書侍郎,外放出任建威將軍、尋陽太守。
叛軍之亂,蕭繹授韋載假節、都督太原、高唐、新蔡三郡諸軍事、高唐太守,曉諭收服魯悉達魯廣達兄弟、樊俊等地方豪族。
王僧辯發兵討伐侯景時,韋載率三郡人馬,自焦湖出柵口,是討伐軍中一支有力的部隊。
平叛之后,韋載又奉使往東陽、晉安,招撫留異、陳寶應等人。
韋載此時坐鎮義興,周文育以輕兵偷襲,未至而先覺,嬰城自守。
周文育攻勢甚急,韋載下屬的縣卒多為陳霸先舊日部下,善于用弩。韋載收捕數十人,系以長鎖,命親信監視,使射周文育軍。
如此也就罷了,韋載更是下了一條嚴酷軍令:“十發不兩中者死。”
這些人被迫無奈之下,瞄準射向舊主陳霸先的部隊,每發輒中,所中皆斃。
周文育軍稍卻,于城外據水立柵,相持數旬不下。
……
陳霸先聽聞軍報,長城和義興的兩處戰況都不利,決定親自征討。
為防自己離開建康之后,朝中有人挾天子謀反,奉至尊駕臨京口。
天子移駕,事情非同小可。但是首席大將周文育攻之不下,也只有陳霸先出馬才有勝算。若是遷延日久,麻煩只會越來越大。
天子護衛,京口防務,以及臺城防務,三者都不可輕忽,稍有閃失便會動搖人心。
此三處皆需調整部署,安排親信得力之人承擔重任。
陳霸先清點自己手上可以任用的人才,悲哀地發現盡管廣招賢士,還是捉襟見肘。忠誠和能力都可以信賴的,只有寥寥幾個數得出的名字。
徐度任宿衛總管宮中,知留守事務。
陳曇朗任中書侍郎,監南徐州,鎮守京口,同知留守事務
侯安都授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徐州諸軍事、仁威將軍、南徐州刺史,鎮守建康。
另派仁威將軍杜棱為侯安都副手,散騎侍郎司馬申任侯安都軍府的從事中郎。
侯安都憑借攻襲王僧辯的敢決之功,終于得封顯職,委以重任。
……
后方事務安排停當,陳霸先率軍出征,三日至義興。
僅兩日,攻取水柵。
再一日,陳霸先遣韋載族弟韋翙持書信,說明翦除王僧辯實為本朝不至于淪為北朝傀儡,并奉至尊敕書,令韋載解散軍隊放棄抵抗。
韋載奉敕,率部歸降。
義興既平,陳霸先遣寧遠將軍裴忌助部將黃他,攻吳郡太守王僧智。
裴忌輕行倍道,二晝夜行三百里,自錢塘夜至吳郡,鼓噪攻城。
王僧智白日里出西昌門,與將軍黃他對戰。夜間方才歇下,又聞敵軍夜襲,驚恐之下,輕舟逃奔吳興。
陳霸先本想一鼓作氣,親自討伐杜龕,誰知留守的侯安都一封書信送到,只得派遣周文育前往救援陳蒨,自己則是收兵返回建康。
此時杜泰的五千人馬圍攻長城三旬不克。沈恪已募集二千兵士,出縣翦除杜龕黨羽。
見周文育率軍來援長城,戰力不在自己之下,杜泰撤兵遁走。
陳蒨解圍,與周文育出郡進兵,沈恪軍亦至,合兵近萬,屯于郡南,準備反守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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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霸先之所以要緊急撤回建康,是因為侯安都遣人日行百里急報:
徐嗣徽勾結任約,率兵五千趁虛來襲建康,被我軍擊退。
然其背后,恐有北齊大軍!
陳霸先閱報,內心咯噔一響。
徐嗣徽,平叛之戰任羅州刺史,從征巴丘,以功升任太子右衛率、監南荊州,改任秦州刺史。
其弟徐嗣宗、徐嗣産并有武用,從弟徐嗣先為王僧辯之甥,也屬于需要清除的一門黨羽。
南豫州刺史任約,被俘起用的叛軍大將,為王僧辯故舊,與自己并無交情,倒是和投奔北齊的郭元建等人昔日一同做賊,完全有可能勾結在一起。
自己優先要平定三吳之地,無力兼顧秦州和南豫州,暫時聽之任之。
如果只是徐嗣徽和任約并不可怕。
問題是他們背后的那個龐然大物。
北齊大國,一旦起兵來攻,必是數萬,甚至超過十萬的大軍。
侯安都守住了第一波的進攻,接下來就該看自己的了。
這一仗能打贏嗎?
陳霸先收起無益的思緒,下令:“全軍卷甲,班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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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
長城:今湖州市長興縣
武康:今湖州市德清縣
吳興:今湖州市吳興區
義興:今宜興市
安吉:今湖州市安吉縣
原鄉:今湖州市長興縣南
故鄣:今湖州市長興縣西南,安吉縣西北
吳郡:今蘇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