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咳咳咳……”
每挖一鏟土,烏魯就要猛吸一口氣,而后再咳兩聲,這讓他十分難受,感覺肺都要炸了,但他還是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一鏟接一鏟的挖著。
而在一旁看著的小男孩時不時的就想來幫忙,卻被烏魯一次次的推開,而后惡狠狠的瞪著,嘴上還要罵著:“滾開點,別來打擾我,老子埋尸是專業的。”
畢竟前天才埋了路吉。
小男孩便只能在一旁看著,懷里抱著妹妹,他的母親躺在他們的身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而烏魯在挖土的時候,總是時不時的就能用余光瞥到小男孩的母親,這就會讓他身體一僵,仿佛躺在那里的母親不是小男孩的,而是他自己的。這讓他感到十分不自在,便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但很快余光又會瞥到,然后開啟下一個循環。
在這個災年,死去的人很多,但能下葬的人,卻并不多。
因為活著的人都已經沒力氣了,怎么還會為死去的人考慮呢?
如果烏魯不來的話,小男孩也是沒力氣挖這么大一個坑的,二十年前的烏魯,也同樣如此。所以這一次,烏魯將坑挖的很深很深,就仿佛是拼了命的想要彌補什么似的。
而白維則保持著靜默,在烏魯開始挖坑后就一直都沒有說話,像是消失了一樣。
于是烏魯就這樣一直挖到了傍晚,鏟子都快要被挖壞了的時候,他才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他嘴里嘀咕著,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這樣就夠了。”
接著從坑里跳了上去,打算把尸體搬下來。
他剛抓住這位母親的肩膀,而后就看到小男孩松開了妹妹,很是自覺的去將母親的雙腿抗了起來。
這讓烏魯有些不高興,原本他是想要自己完成的,但在看了小男孩一眼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說,與小男孩合力,將他的母親放進了坑里。
而由于他抓的是上半身,自然免不了看到這位母親的臉。
而后他發現,一點都不像。不管是眼睛、嘴巴還是鼻子,都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但是為什么呢?
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烏魯依舊感覺心臟跳得厲害。
“你能不能麻利點?笨手笨腳的。”烏魯只得努力的將這份情緒掩藏在他兇惡的表情中,他對著小男孩罵著,“趕快把你媽埋了,我還要回家吃飯呢。”
小男孩也沒有反駁,默默的干活。
接下來,小男孩也是自然而然的參與了進來,兩人一起將挖出來的土埋回去。
期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烏魯也沒有讓小男孩滾開,他們沉默著把活干完,看著這位母親的一切一點點的被黃土掩埋。
當最后一捧土被鏟子拍平后,烏魯再也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墳頭,呆呆的看著自己挖出來的墳。這一刻,他的心情很復雜,既感覺心中最大的一抹遺憾被填平了,又感覺并沒有填平,反而平添了一個更大的遺憾。
烏魯呆呆的坐了一會,然后見小男孩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很是猶豫的樣子。
“有屁放。”烏魯沒好氣的說道。
“呃,神甫大人。”小男孩很是緊張的攥著衣角,“能請您幫我的媽媽做個彌撒嗎?”
哦,還有個彌撒啊。
烏魯想了起來,自己是個神甫,替死去的人做彌撒還是本職工作來著。
所以他并沒有多想,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男孩,罵了一句“真是屁事多”后,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走到了墳前。
做彌撒,他可太熟了,只要隨隨便便說幾句“愿你的靈魂回歸萊茵的懷抱”,就能從家屬那里拿到一大筆錢。
所以他很是熟練的站在了墳前,很是熟練的張開嘴:“愿你的靈魂回歸來……”
但話說到這里,就卡住了。
……回歸萊茵的懷抱嗎?
這二十年來,他在神甫任期內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這一刻涌了上來,大都是黑的,臟的,不堪入目的,雖然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有什么問題,但在此時此刻,站在這座墳頭前,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那句話。
憋了半天,憋得滿臉通紅也說不出來。
這讓一旁的小男孩很是好奇:“神甫大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嗎?”
烏魯轉過頭看了小男孩一眼,而后抬腳就踹了過去。
“你他媽的是不是得寸進尺了?老子免費幫你把你媽埋了,你還讓要讓我免費做彌撒?!你知不知道彌撒要多少錢啊?你知不知道老子的神圣祝福是有價格的啊,啊?你媽的命值這個錢嗎?你覺得她值嗎?!”
這一腳烏魯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因為他自己也沒力氣了,所以小男孩很快的就爬了起來。
烏魯原本以為他會生氣,畢竟自己這么侮辱他的母親。
但小男孩并沒有,甚至于他很是愧疚的對烏魯說道:“對不起神甫大人,是我太貪心了。”
烏魯一窒,感覺有氣都發不出來了,只得冷冰冰的說道:“伱知道就好。”
而后就準備離開。
但在他轉身的一剎那,又聽小男孩說道:“我會努力成為像您一樣的神甫,然后自己給母親做彌撒的。”
烏魯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像他一樣的神甫,像他……一樣。
在僵了幾秒鐘后,烏魯像是瞬間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再一次沖到小男孩面前將他打倒在地。
“成為我一樣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
“我殺過人!我放過火!我,我,我還玩過小男孩!你這樣的小屁孩,老子最喜歡玩了!玩膩了,玩壞了就毀掉!”
“那天晚上,我也是要玩你的!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還他媽想成為我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我要是在教堂看到你!我一定會弄死你的,一定會弄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不許加入萊茵,不許成為神甫!聽明白沒有!”
在發泄似的說完這一切后,看著眼前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烏魯怕了。
他像是逃難似的轉身就跑,可以說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這里,一口氣跑了幾百米,最終倒在了路邊,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就只是呆呆的看著天空,像是活死人。
而后,他聽到了腦海中響起了,那沉寂已久的聲音。
“你,在害怕什么呢?”白維緩緩開口,言語中滿是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