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蒙蒙亮時,一夜沒睡的橘還是睡了過去。
杰拉爾站在一旁,看著那鐵架床上那稚氣都還未脫的女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很難相信吧?”白維的聲音在杰拉爾的腦海中慢慢悠悠的響起,“小小的身體里有著大大的夢想啊。”
言語中滿是調侃。
“這并不好笑。”杰拉爾說道。
“是嗎?那就說點更不好笑的吧。”白維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指的是什么?”
“當然是這個孩子。”白維淡淡的說道,“雖然她現在還很小,而且極度的營養不良,以至于前一秒還在說著要毀滅天琴,后一秒就因為身體支撐不住而睡過去了,簡直就像是個小屁孩沒有過腦子而隨口放的狠話……但你應該清楚,她并不是在開玩笑,而且……”
白維頓了頓,而后一邊打量著這倉庫里的一切,一邊說道。
“你也知道她真的有……嗯,不說是能力吧,至少說真的有這個潛力。”
杰拉爾知道白維說的是對的。
橘今年才十歲,在沒有任何人教導的情況下,就憑借著埃里克留給她的這一倉庫遺物,就能夠自學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甚至用這些低配的零件幫杰拉爾將過載給弄出來,這已經不能簡單的用天賦出眾來形容了。
杰拉爾絲毫不懷疑,如果她能有個正常的成長環境,如果她的父親埃里克能夠活到現在并且親自教導她,她的未來絕對是不可估量的。
可是,她并沒有這個前提。
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
甚至因為叛逆者的身份,這個城市的絕大多數人都厭惡著她……不,都不能簡單的說厭惡了,就連杰拉爾都撞到了一次那樣的霸凌,那他沒有撞到的,又會有多少呢?
杰拉爾輕輕的拉起了橘的衣袖,看到那纖細的胳膊上布滿了細密的傷痕,仿佛在訴說著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所遭遇的一切。
但是這些,橘都沒有表現出來。
即便被欺負成了那個樣子,橘也沒有哭,就只是冷冷的看著,也沒有向杰拉爾請求幫助,就只會通過自己的手段報復回來。
在白維的提醒下,杰拉爾從一個小柜子里翻出了一大堆橘自制的小“工具”。
這些工具是那么的簡陋,但也是那么的有效,它們都游走在天琴的規則邊緣,能在不危及對方性命的情況下盡可能的給對方帶來痛苦。
就比如,扯下別人的指甲蓋,或者在一些隱私部位來個迎頭痛擊。
看著這些小工具,杰拉爾能夠想象得到,孤身一人的橘到底花費了多少夜晚制作這些東西。
而所有人都知道,這并不是她的極限。
杰拉爾拿起了指甲刀模樣的小工具,而后放在了手指前,按下了按鈕。
接著便是“咔嚓”一聲,那指甲刀頓時化為了斷頭臺,隱藏在下方的鋒利鋼釘瞬間“咬”向了杰拉爾的手指,宛如一條陰冷的毒蛇。
當然,它并沒有給杰拉爾的手指帶來傷害。
因為杰拉爾用來測試的手指是……左中指。
“我覺得這很沒有意思。”白維慢慢悠悠的將小頭抽了出來,“你不覺得應該用自己的手指測驗,才能更好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嗎?”
杰拉爾沒有反駁,而是將它移到了無名指旁,而后按了下去。
又是“咔嚓”一聲。
這一次,毒蛇成功的咬了上去,于是鮮血便從傷口里涌了出來。
“嘖,你還真來。”
杰拉爾沒有理會白維,就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毒蛇”,仿佛能夠看到十余年后,它變成龐然大物撕咬天琴時的樣子。
是的,橘真的很像是一條毒蛇。
她從不抱怨,也沒有借助外力,在杰拉爾面前,她從未請求過幫助,也表現得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樣子,讓人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有在今天,她才短暫的展露了出來。
顯然是因為她以為杰拉爾與自己是一類人,她認為能夠通過杰拉爾來更為直接的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以想要和杰拉爾合作。
“到底還是年輕了。”白維又慢慢悠悠的說道,“如果再成熟一些,或許直到她真的做出來什么事情前,都不會有人發覺的。”
說著,白維又用略微感嘆的語氣說道。
“老實說,我還挺欣賞這個小姑娘的,我覺得她的人生道路上就只缺一盞像我這樣的指路明燈了。”
杰拉爾立刻警惕了起來:“你要做什么?”
白維的話讓杰拉爾突然意識到,如果讓橘和白維攪在一起,那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設想。
“放心。”白維淡淡的說道,“雖然這個小家伙在性格上確實很合我的胃口,但她太小了,而且除了機械外什么都不會。選她當下一任宿主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我可沒有這么無聊,專門去帶孩子。”
白維的話并沒有辦法讓杰拉爾感到放松。
因為他明白,只要不解決核心問題,在乎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而核心問題自然就是……
杰拉爾再次看向了床上的橘。
“怎么,你準備等她醒來后和她好好談一談嗎?”白維淡淡的說道,“勸她放棄毀滅天琴,一心向善?”
杰拉爾搖了搖頭。
“嗯……這樣確實沒有什么用處。”白維點了點小頭,做出了猜測,“畢竟以她的性格,只要意識到你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她就會立刻收住自己的毒牙,你說什么她都會答應,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不會知道,對吧。”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么?”
“我有什么資格,勸她放下呢?”
白維挑了挑杰拉爾的眉毛:“你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挺讓我驚訝的,畢竟在半天之前,你還為了天琴,親手結果了自己的兒子。”
聽到這句話,杰拉爾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仿佛在這一瞬間被白維戳中了軟肋。
正當白維以為杰拉爾不會再說話了的時候,他聽到杰拉爾輕輕的說道。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愿意讓她步我的后塵。”
“呵呵,這樣嗎?”白維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白維頓了頓。
“而且,如果真的有了那么一天,她決心要毀滅天琴,你又會做出和昨晚相同的決定嗎?”
杰拉爾再一次沉默了。
這顯然不是一個能輕易得出答案的問題。
但他卻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思考了。
因為天亮后沒多久,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突然傳遍了整個天琴城。
那就是,
通天塔主教奧利弗,回來了。
天琴城有五位主教,每一位主教負責掌管一個分區。
雖然并不像其他教會那樣擁有至高無上的教皇,但通天塔主教奧利弗顯然是要比其余四位主教的地位更高,權力更大一些的。
雖然他已經十多年沒有露面了,以至于天琴人都快要忘記他們還有這么一個主教的存在了。
就像是四區主教霍爾曼去世時,人們才猛然想起他們還有這么一個主教。
但奧利弗顯然與霍爾曼不同,他歸來的消息可以說是在最短的時間里傳遍了整個天琴城,并且每個前往通天塔的人,都能看到奧利弗站在通天塔上向著信徒們微笑著揮手致意。
這瞬間就讓整個天琴都振奮了起來。
因為這段日子里天琴城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讓不止一個天琴人嗅到了危險的氣味,甚至有種風雨飄渺的感覺。
而這個時候,奧利弗的歸來就像是給天琴人打下了一管強心劑。
眾人對他的擁護在一瞬間達到了最頂峰。
無數人沖到通天塔的塔下,看著奧利弗在向著信徒們做著振聾發聵的承諾。
“天琴的子民啊。”他微笑著向在場的人說道,“我知道我們現在正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霍爾曼主教離世。”
“源油加工廠被燒毀。”
“有人想讓我們滅亡。”
“但是,我們偏不。”
“兩天后,我們的英雄會帶回新的希望!”
“那個時候,我們將重獲新生!”
人們狂吼著回應著他,那鼓掌聲仿佛能夠響徹天際。
只有極少部分人露出些許的迷茫。
“危機?我們正在面臨什么危機嗎?”
“不是說源油加工廠被毀了,源油告罄了嗎?”
“……這就是危機了嗎?”
“新的希望又是什么?”
沒有人能給他們回答,甚至于連他們自己都沒能疑惑太久,當所有人都開始鼓起掌時,他們發現自己的機械義肢竟然也不受控的跟著鼓起了掌。
當掌聲響起的那一剎那,他們眼中的疑惑也在瞬間轉為了狂熱。
“說,杰拉爾到底去哪里了?”一束光打在了伊娜的臉上。
坐在審訊室內,伊娜看著審訊著她的兩位骸骨騎士,而后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杰拉爾?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和他斷絕了關系。”
“那你昨天晚上是在等誰?!”那名骸骨騎士又逼問道。
“我在等風。”伊娜依舊平靜,“也在等雨。這樣回答可以嗎?”
伊娜的語氣讓兩名骸骨騎士感到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奈。
昨天晚上,伊娜并沒有等到杰拉爾,卻等到了在車廂里等不及的三個攜帶重武器的整編骸骨小隊。
那一刻伊娜才知道她和杰拉爾的計劃已經暴露了,也才明白為什么昨晚杰拉爾一直都沒有露面。
也就是說父親早就知道行蹤暴露了,或者是他去了之后發現了端倪,所以才沒有露面?
這讓伊娜感到有些懊惱。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為什么她什么都沒有感覺到,還像是個傻子一樣在那里等待著,如果不是那些骸骨騎士主動暴露,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原因。
明明父親都已經退役了那么多年,而她還是現任的開拓者騎士。
差距……真的就有這么大嗎?
從昨晚到現在,伊娜一直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至于骸骨部隊的審訊,她倒是沒有特別在意。
因為她很清楚,骸骨騎士們沒有證據。
如果昨晚父親真的現身,而且被他們抓住了,那才是確鑿的證據。要不然這些骸骨騎士們沒有辦法拿她怎么樣,特別是在她還有著魔鬼騎士這一層身份作為背書,而且一般而言,骸骨騎士是沒有辦法對出了問題的魔鬼騎士進行審訊的。
果不其然,在得到伊娜的回答后,兩名骸骨騎士交頭接耳了一陣,而后黑著臉說道:“好了,你可以離開了,伊娜小姐。”
伊娜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些什么,起身離開。
但走到一半的時候,那名骸骨騎士又叫住了她。
“伊娜小姐,或許有件事情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那名骸骨騎士說道,“昨天晚上,杰拉爾闖入了通天塔,并且殺死了一名很重要的職員。”
伊娜的身體頓了一下,但她并沒有回頭,只是平淡的問道:“所以呢?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嗎?”
“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我就只是隨口一提而已。”那名骸骨騎士也淡淡的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養父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見你,昨天晚上,他只是把你當成是吸引我們的誘餌來使用的呢?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聽到這話,伊娜在原地站了好一會,但最終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打開門走出了審訊室。
她此刻正在骸骨部隊的總部。
昨天她就來過這里,那個時候滿地都是傷員,而現在幾乎看不到一個人。
空蕩的大廳里就只能聽到她一人的腳步聲,那些骸骨騎士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但伊娜知道,這是因為歸來的奧利弗主教在通天塔那舉行臨時演講的原因,絕大多數骸骨騎士都去那里維護治安了。
可是……真的需要這么多人嗎?
如果是之前,伊娜倒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但現在她已經從父親那里得知了大部分真相,便不禁懷疑這是否意味著什么。
她自己想不出答案。
但好在,也不需要她自己想了。
很快,她就停下了腳步,滿臉驚愕的看著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杰拉爾。
“父親,您……”
“帶我到污染區去,現在。”
杰拉爾用不容置疑的話說道。
“那位新神……打算提前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