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車站中走出,一條小道自然而然的從蒼白的世界中延伸而出,不知道通往何方。
但兩人卻沒有多少猶豫的就踏上了這條路,行走在這片純白之中。
“看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杰拉爾難得的有種安心的感覺,他看著優哉游哉的走在他身旁的白維,問道,“你成功了?”
“成功了。”白維糾正道,“但準確的說,是你成功了。”
“我?”
“是啊。”白維懶洋洋的說道,“我只不過是規則的發動者而已,支付代價的是你啊,你成功的挺到了我把兩項規則成功的使用完,所以說,成功的是你,不是我。”
“……是嗎?”杰拉爾并沒有為自己堅持到最后而有什么多余的情緒,他只是輕輕的說道,“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嗯,很正常,畢竟你那個時候已經燒起來了。”白維說道,“就像是要求一個自焚的人在火燒眉毛的途中還要看看其他的人在做什么,著實是有些困難了。”
……這是玩笑吧?
杰拉爾一時間有些不太確定。
他看著身邊的白維,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荒謬感。
之所以熟悉,自然是因為白維可以說是他這段時間里真正的“交心”之人了,畢竟整個人都住在他的心里了。
而之所以說陌生,自然也是因為這還是杰拉爾第一次見到白維的本體……這樣說好像不太準確,準確的說應該是完整的本體,而不是只有眼睛和手指的那“三瓜兩棗”。
所以他認真的打量著白維,想要好好的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老實說他之前也想象過維薩斯的形象,但最終的幻想都會落在那種仿佛擁有著四手八腳的怪物上,要不然怎么能對抗眾神呢?
所以在看到白維真正的形象是如此“普通”時,他還是有些詫異的。
但詫異中又透著“他就應該是這樣”的奇怪想法,所以先前在車站時,杰拉爾才會在看到白維的第一時間就猜中了他的身份。
最主要的就是那雙眼睛,那雙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這是回家了啊。”
白維突然開口。
杰拉爾這才將注意力從白維的身上收回,而后看向四周。
他發現道路兩側的白芒中正逐漸浮現出建筑的虛影,這是一幢幢矮小的房子,自然就是曾經宵星村的房子,但它們并不是后來的那副破舊模樣,而是記憶中的,以及那留在泛黃照片中的有著宛若陽光溫度的模樣。
甚至于,那些房屋里還隱隱的有著人影在浮動。
“這是……死后的世界嗎?”杰拉爾問道。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白維說道,“因為我還沒有死過。”
杰拉爾又忍不住看了白維一眼。
“你這么看著我也沒用。”白維淡淡的說道,“我只是被分尸了,又不是死了。”
……這話怎么聽怎么詭異,但更詭異的是,由白維說出來竟然該死的合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比較好的原因,白維難得的沒有像往常一樣當謎語人,而是給出了解釋。
“與其說是死后的世界,不如說這是你想要來到的世界。”白維說道,“走馬燈知道嗎?”
“那是什么?”
“大概就是人在臨死前,腦海中會短暫的閃現過自己的一生吧。”白維說道,“但那個時間太過短暫了,不足以回顧一生,所以可能會對一些更在意的東西擁有更多的記憶點吧……所以你不妨再試著將這里的一切想得更清晰些。”
“想得更清晰些嗎?”
杰拉爾微微頷首后,再次環顧四周。
那些從白芒中浮現出的虛影也變得越來越真實,連帶著腳下的路,在踩上去的時候竟也有了幾分先前所沒有的厚重感。
“看來你確實可以讓我到你的家里去坐一坐了。”白維說道,“我是說,還沒有成為廢墟的那一個。”
杰拉爾再次露出了笑容,又一次做了“請”的手勢。
“當然。”
……竟然真的結束了?
尤里站在巨大的秩序之劍下,臉上仍舊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他現在所面對的秩序之劍,并不是第五區由維森主教化為的那把,而是由天琴之神化為的,那把高度和之前的通天塔所持平的,真正的秩序之劍下。
這仿佛從蒼穹斬下的秩序之劍屹立在大地上。
而它的敵人,那位強大且瘋狂的永生之神已經消失了。
甚至于,不止是肉身的消失。
祂的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里所說的“一切”自然還包括……污染。
是的,永生之神所帶來的污染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按照秩序之劍周遭的魔鬼騎士的說法,那位永生之神是在突然之間消失的。
甚至于,就只是一個眨眼間,祂就已經不在了。
而祂消失的同時,第五區里殘存著的魔鬼騎士們所面臨的污染,也都消散了。
這也是尤里還能夠離開那個房間的原因。
他們身上的,那按理來說根本“不可逆”的污染突然之間消失,甚至于,那些被污染的身體已經有所異變的騎士們也回歸了正常。
而他們所檢測的污染度,自然也是零。
這簡直就像是,那位永生之神,以及祂所攜帶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不,不是消失。
尤里抬起了頭,再次看向了那仿佛能夠遮蔽天日的
是抹除。
祂的存在,被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抹除掉了。
這種令人膽寒的力量……是天琴的手筆嗎?
尤里走上前,抬起了手,輕輕的觸碰著面前的
秩序之劍同樣毫無反應。
就和消失的永生一樣。
那一刻,尤里便明白了。
天琴,也不在了。
“祂們都已經不在了嗎?”杰拉爾問道。
“你請我來做客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白維斜眼瞥著杰拉爾,“你都快要死了,還關注生前的事情嗎?”
“不問清楚,又怎么能安心呢?”
“嘖,好吧。”白維點了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祂們兩個確實是死了。”
此刻,他們已經回到了杰拉爾的房子里。
這房子自然不是之后那已經被毀掉了大半的模樣,現在還很正常,正常到杰拉爾都可以給白維泡上一杯茶。
而白維也能看到杰拉爾那抓著茶杯的手指正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在聽到“祂們確實是死了”的時候。
“這樣啊。”杰拉爾輕輕的說道。
“看來你對天琴之神還有留念啊。”白維直接的點了出來。
杰拉爾也不否認:“祂畢竟是我們的神,而且……”
“你認為祂沒有奧利弗說的那樣的罪,或者至少罪不至死?以及,你覺得天琴人還是背叛了你們的神?”
白維猜到了杰拉爾那沒有說完的半句話。
杰拉爾又點了點頭:“是有這方面的想法。”
“嗯,猜到了,畢竟被人叫了十年的叛逆者嘛,自然會對背叛這個行為有些敏感。”白維聳了聳肩,“而且,你的看法也并沒有太多的問題,因為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并沒有被影響的真實想法。”
杰拉爾抬頭看著白維。
這么長的時間,他也知道了諸神會對凡人施加影響,但維薩斯會消除這樣的影響。
所以白維才會說,這是他的真實想法,而不是被諸神影響的“信徒想法”。
“之所以你會如此矛盾,和天琴這個神也有關系,祂同樣也是矛盾的神。”白維說道,“當然我并不是在說祂的矛盾影響了你,而是說,祂本身的存在就是矛盾的。祂的神國被打落,身體也不完整,無法保持長時間的清醒,甚至于,由于身體的殘缺,身為神的祂連最基本的‘新陳代謝’,都需要由凡人來完成。”
杰拉爾安靜的聽著。
“那個叫奧利弗的家伙說的沒錯,每一個天琴人都是祂的工具。所以祂影響你們的思維,讓你們使用祂的力量,從而遵守絕對的秩序,本質上也可以看作是‘將工具打磨得更好用’,從這點來看,祂是在馴化你們,并沒有錯。”白維說道,“但他說的又不完全對,因為你們在事實上不止是工具,而是更上一層的,細胞,肢體,或者用更感性一些的說法……”
白維頓了頓。“祂身體的一部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的聽到這句話時,杰拉爾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很有意思是吧?”白維優哉游哉的抿著杯中的茶,而后又露出些許遺憾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嘗不出任何味道,“但事實就是如此,天琴自身的功能早已崩潰,祂需要你們來維系祂的身體,成為祂那被我毀……我是說,不知道因何而遺失的那部分身體。”
白維放下了茶杯。
“所以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極少見的,神與凡人間相互需求的關系。要知道在其他的教會,這樣的情況都是不存在的。就比如萊茵人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他們的神,踏入他們的神國,但你們出生就是在天琴的神國,神,就在你們的腳下。”
“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你們最大的問題,就是離神太近了。”
“但其實還有下半句。”
“神最大的問題,同樣是離你們太近了。”
聽了白維的話,杰拉爾的呼吸一點點的加重了:“你的意思是,神在影響著我們,我們也在影響著神?”
“有這種可能,但可能性不高。”白維說道,“凡人的意志想要影響神,實在是太難了。比起你們,天琴肯定更在意祂的身體。”
“那你又說……”
“可你們已經成為了祂的身體。”
杰拉爾一怔。
“太久了,天琴已經睡了太長時間了。”白維輕輕的說道,“與永生那十余年的戰斗又極大的消耗了祂的精力,祂本就不是正常的神,這樣漫長的折磨下來,祂可能早就是神志不清的了,所以很多時候,祂對你們的維護,也可以看作是對自己身體的保護。”
杰拉爾神情逐漸復雜了起來:“竟然是這樣嗎?”
“以上都是我的猜測。”
“……啊?”
“祂到底是神。”白維平靜的說道,“我對祂也不可能有那么的了解,只能靠著祂的所作所為去反推。祂確實是想將所有的天琴人成為祂身體的一部分為祂工作,為此,祂也不惜‘弄壞’你們的身體,控制你們的思維,將秩序牢牢的打在你們的腦海中,就像是每個天琴人都有的‘身與心’的那兩把鎖,祂不允許你們有任何的可能背叛祂。當然這也是因為祂本身的孱弱,像其他的神就不會擔心信徒的背叛,但祂會,所以在控制信徒方面,祂可以說是手段最為極端的那一個。”
“但與此同時,祂確實給你們帶來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秩序,在分享自身力量的這一方面,不管是不是自愿的,祂都是最為慷慨的那一個。每一輛軌道列車,每一個義肢,都涌動著祂的力量。祂將自身的神力分享給了你們,所以你們過著其他教會完全無法想象的生活,因為其他教會所企及不到的神國,你們生來就在。”
“只要你們沒有野心,不曾想離開,那么祂愿意永遠的給你們提供這樣的生活。”
“所以,就這樣來看,祂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說到這里時,白維的嘴角微微掀起,簡直就像是給小學生留了許多超綱作業的惡劣老師。
只是坐在他對面的并不是什么小學生,而是頭發白的老家伙。
但即便如此,這個問題也仍舊問住了杰拉爾,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而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思考了,因為他發現面前的一切都在越來越淡了,就仿佛要重新歸于那虛無的蒼白之中。
杰拉爾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看來我要將這個問題留著,到死后再去問祂了……如果在死后的世界還能見到祂的話。”
他要離開了。
但也就在這時,他看到白維平靜的說道:“不,祂還沒有死。”
杰拉爾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神是沒有那么容易死的。”白維用那雙星辰般的瞳孔注視著杰拉爾,“我能將永生帶走,就已經是極限了。”
杰拉爾立刻站了起來:“那祂在哪里?”
白維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微微偏過了頭,看向了一旁的窗戶。
杰拉爾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而后驚愕的發現窗外已經并不是宵星村,而是那把屹立在大地之上的
……天琴!
“雖然已經很微弱了,但我還是能感受到祂的存在。”白維平靜的說道,“有朝一日,祂將重臨世界。”
“……重臨世界嗎?”杰拉爾的神情變得復雜了起來,“那時會怎么樣?”
“誰知道呢。”白維聳了聳肩,“甚至都不能確定回來的是不是祂。畢竟祂現在丟了絕大多數的東西,很有可能連記憶都已經沒有了,就像是當初的你……那樣一來,回來的還會是祂嗎?祂有可能像以前那樣,也有可能變得更加混亂無序,一切都是未知的。”
杰拉爾低頭看著白維:“那……還能做些什么嗎?”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的,杰拉爾看到白維點了點頭:“確實能。”
但又頓了一下。
“可你確定要嗎?”
杰拉爾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白維也站起了身,走到了那扇窗戶前,抬頭看著那把
“就像是那些主教一樣,潛入其中,成為錨點。”
“錨點?”杰拉爾問道,“你是說思維琥珀?”
“不,不止。”白維搖了搖頭,“你已經沒有肉身了,所以你進入不了思維琥珀,就只能將靈魂直接寄存在那柄劍……也就是天琴的身體里,并且,你無法再離開。”
白維轉過了身,見杰拉爾正平靜的看著自己。
“看來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白維說道,“等到天琴醒來的時候,你與天琴之間的關系,可能像是你與我,也有可能像是……”
“伊安和永新。”杰拉爾輕輕的說道。
“是的。”白維點了點頭,“一旦真的有那個時候,你將獨自面對天琴,且沒有任何的退路……如何?”
白維又走到了門前,將房間的門拉開。
門外和窗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場景。
門外仍是宵星村。
但那熟悉無比的街道上,已經不像是來時那般空曠。
有不少人在外面等著了。
“呦呵,隊長!”赫爾墨摟著伊莎,笑嘻嘻的向著杰拉爾招手,“你終于回來了。”
“我們等你好久了。”埃里克抱著橘,“看,這是我的女兒。”
無數熟悉的人,杰拉爾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后落在了那對年輕人身上。
“父親。”伊安輕輕的說道,“您該休息了。”
杰拉爾張了張嘴。
想要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他轉頭看向了白維。
白維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杰拉爾。
最終,杰拉爾走到門前,而后在無數熟悉又期盼的目光下,關上了門。
“還不肯休息嗎?”白維問道。
杰拉爾笑了笑,而后獨自走向了那扇窗戶。
隨著他做出了選擇,他最愛的小屋也在頃刻間土崩瓦解,天地間就只剩下了那把突兀且凌厲的——
而后他聽到白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我會回到這里。”
“再幫你殺一次天琴。”
“這一次,是免費的。”
杰拉爾轉過了頭,看到白維在消散的白芒前對他招手,他笑了。
“謝謝。”
天琴死了。
尤里漸漸的松開了觸摸秩序之劍的手,表情中滿是凝重和復雜。
之后的路,他們要自己走了嗎?
在這片荒蕪之中?
就在這時,一道細微,但卻響徹了全城的嗡鳴聲響起。
與此同時,熟悉的力量涌回了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都轉過了頭,下意識的看向了聲音的來源。
那破開了塵霧的,
還在廢墟中瘋狂尋找著什么的伊娜也猛地抬起了頭,看著那把在霞光下熠熠生輝的秩序之劍,心里突然有了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讓她忍不住喃喃道。
“……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