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維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怔了一下。
這是什么意思?
這家伙是想要將接下來的戰斗簡化到彼此之間的下一擊上嗎?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不是已經看出了這邊正在籌備一個能夠一錘定音的法術嗎?這個時候他要做的難道不是立刻沖上來打斷、阻止他們嗎?
以他剛才所展現出的實力,要做到這個并不難吧?
可是他為什么……
達芙妮的瞳孔微微一凝。
就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認為,他所能釋放的樂章法術,要比他們更出色。
……可是這怎么可能?!
想到這,達芙妮的第一反應,就是對方實在是太過于無知且狂妄了。
在圣音,個體的力量是敵不過群體的。
個體的奏者,哪怕是最為出眾的金音,又擁有著最為先進的四音法杖,能夠奏響的樂章最高也就只能到五音。
六音以及七音的法術樂章,就只有樂團才能奏響。
而五音和六音的法術樂章,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準備這么長的時間。
所以他憑什么?!
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
達芙妮這樣想著。
但是,白維的……不,準確的說,是“赫薇妮亞”此刻的微笑。
在童年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赫薇妮亞的笑容都是達芙妮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有人會把可愛的女生形容成小惡魔,但那個時期的赫薇妮亞在達芙妮的心里卻是真正的惡魔,特別是那個笑容,每當看到赫薇妮亞朝著自己微笑的時候,達芙妮的身體都會止不住的發抖。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赫薇妮亞被允許到種子區以后,才稍微有了緩解。
而真正的“愈合”還是在赫薇妮亞死后,當看到那個虛假的赫薇妮亞用同樣的臉卻是能笑得嬌憨而人畜無害時,達芙妮才意識到,她的夢魘真正的結束了。
那么……現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個微笑。
那個讓她不知道在夢中驚醒了多少次的微笑,為什么又出現了?
就好像是,那個本該死去的幽靈,又已經回來了。
甚至還要有過之而不及,以至于她那早已不似童年的身體,又像是童年時那樣顫抖了起來。
“小姐!小姐!”年長侍從的聲音從她的身后傳來,“快退下!”
達芙妮猛地回過了神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冷汗浸透了。
可對方明明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就只是在那里微笑而已。
“小姐。”年長的侍從看出了達芙妮的狀態不對,低聲說道,“你退下吧,我們已經完成了。”
完成了?
達芙妮立刻回過頭,果然看到了那橫亙在法杖中央的,一個更為復雜的,帶著狂暴與尖嘯氣息的六階魔方。
六音·魔方。
這是特瑞爾家在五音·魔方上所改造加持的六音魔方。
雖然只是一音之隔,但當中的差距卻是巨大的。就像是真實的魔法,每增加一階的難度都是成倍增長的。
體現在法術上的話,五音·魔方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是扭曲物體。
而六音·魔方所能扭曲的,除了物體外,還有魔力、音符、樂章。
只要被魔方所擊中,哪怕是同音階的法術樂章,也會被扭曲和分解,最終如人體一樣煙消云散。
所以在更為直觀的法術碰撞中,六音·魔方的優勢是巨大的,它唯一的缺點就在于施法的前搖時間過長。
但是現在,它已經準備完成了。
“小姐,快讓開!”年長的侍從又說道,“法術已經準備完成了!”
……已經準備完成了嗎?
達芙妮怔怔的看著那塊只比拳頭大一點的六級魔方。
這樣就是準備完成了嗎?
而后她聽到了另一邊“赫薇妮亞”的聲音。
“這就是你們要交出的答案嗎?”白維看著那正緩緩旋轉著的魔力魔方,饒有興趣的說道,“好像是個不錯的法術啊,既然如此……”
他也緩緩的舉起了法杖,鐫刻在皮膚上的音符熠熠生輝。
“就讓我來試一試……”
“不!”達芙妮突然擋在了白維和魔方的面前,“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白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嗯?”
“小姐?!”
年長的侍從驚愕的看著達芙妮,不明白達芙妮這是什么意思。
而達芙妮則是直視著那張曾經讓她無比恐懼的臉,而后一字一頓的重復道:“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看著達芙妮的眼神,在短暫的驚訝后,白維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好整以暇的收回了法杖。
“可以。”他輕笑著說道,“我可以再等一下。”
“……謝謝。”
短暫的說了句“謝謝”后,達芙妮轉過身,走回到了那魔方前,而后對滿臉不解的侍從們說道。
“這個規模,還不夠。”
年長的侍從知道達芙妮在說什么。
六音·魔方是隨著準備的時長的增加而變得強大的。
現在,只不過是剛到了勉強成型的最低標準罷了。
“小姐。”年長的侍從說道,“按理說,這已經夠了……”
“不,不夠。”達芙妮搖了搖頭,而后輕輕的說道,“特里叔叔,我們已經將特瑞爾家的一切都賭在這一次法術上了。”
特里嘴巴微張,接著便明白了達芙妮的意思,而后下意識的又看向了不遠處的“赫薇妮亞”。
他仍在那等待著。
面對著這強大的六音法術,他什么話都沒有說。
卻給了在場所有人莫大的心理壓力。
特里也知道,一旦他們這次攻擊失敗,那么他們是絕對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甚至不止是他們,整個特瑞爾家,也都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想到這,特里緩緩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小姐,那我繼續加大法力的注入。”
“不,不止是你。”達芙妮搖了搖頭,而后再次將手伸向了衣扣,“還有我。”
特里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小姐,你……”
“咔噠”一聲。
扣子被解開的同時,身上的長袍也被褪去。
達芙妮半赤裸的站在冰天雪地中,而與那姣好的臉蛋與身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皮膚。
傷疤和音符縱橫交錯著,使其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妙齡少女的皮膚,而更像是皸裂的老人皮。
而遠處的白維在看到這副身體的時候,神情中也不免流露出了些許的驚訝之色。
“竟然是……增幅音階嗎?”
增幅音階,同樣是鐫刻音階中的一種差異存在,雖然沒有譜那樣稀有,但也算得上特殊。
它的功效就如同它的字面效果那樣,能為樂章法術的威力帶來增幅。
但并不是沒有代價的,而代價就是增幅音階的本身。
放大的倍數越高,受到的代價也就越大,輕則永久的失去音階,重則危及生命。
達芙妮又一次走到了那魔方前,接著朝著那魔方伸出了手。
當她的手停留在魔方的上空時,身上的音階立刻就與魔方產生了共鳴。
那魔方瘋狂的抖動了起來,體積也在迅速變大。
幾乎在眨眼間,它就從六階攀升到了八階,并且還在繼續往上增長著。
而與那愈發膨脹的魔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達芙妮的狀態,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下去。
仿佛她向魔方里注入的不是魔力,而是自己的生命力。
“不惜做到這種程度嗎?”白維輕輕的說道,“還真是有意思啊。”
在白維的注視下,那魔方在不斷的升高,變大。
從一開始的六階魔方,跳躍到八階,然后是十階,十二階。
到了后面都已經數不清了,反正已經遠遠的超出了白維前世里他印象中的最高階魔方的階級數量。
當然,它膨脹的并不僅僅是體積和數量。
那蘊含在魔方里的,狂躁且強大的樂章能量,讓白維都感到了不安。
哦不,不是他感到不安
準確的說,是赫薇妮亞的這具身體。
就像是人類在面對蛇的時候天生就會有畏懼心理一樣,法師在面對如此巨量且純粹的魔法能量時也會同樣的感到不安,幾乎是本能的想要退卻。
白維輕輕的“嘖”了一聲:“不會要玩脫了吧。”
他之所以提出要與達芙妮等人來一場如此直接的對決,有兩個原因。
一來是確實想要嘗試一下這獨特的樂章法術,以及測試一下赫薇妮亞的身體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二來是,他需要這個理由將這些人留下來,因為以赫薇妮亞現在的身體狀態,這些人真的想跑的話,白維還真的不太可能將他們全部都留下來,而一旦他們有任何一個人逃脫,并將金譜的消息傳遞出去,那可就很麻煩了。
所以,用這個理由讓他們留下來,然后想辦法也搓個大的出來把他們都揚了。
只不過……
看著那已經膨脹到能夠充盈著整個視野,宛若太陽般巨大的魔方,白維忍不住在心里想著。
這樣看來,被揚掉的好像會是他啊。
……呵,開玩笑的。
左手的中指在法杖上輕輕的點著。
只要有這根手指在,白維就不可能會輸。就像是在游戲里,終止也是對圣音這一眾法爺的寶具。
除了七音的法術打斷起來比較困難外,其他的法術都是差不多的,區別也就只是代價的多少而已。
但至少,付出的代價絕對要比他們費盡心機搓出來的魔方所要付出的代價小。
那魔方就要完成了。
現在,只要打動響指,這個叫達芙妮的女孩,以及她背后的家族所擁有的野望都將在瞬間化為無限的泡影。
只要打動響指。
“爬”的一聲。
遠處的達芙妮突然跪倒在了地上,而白維那輕點的手指也停了下來,而后看了過去。
短短幾分鐘,達芙妮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那原本豐腴的身體此刻已經瘦得可以看見骨頭,連帶著喘息聲都是斷斷續續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斷氣。
但她卻并沒有倒下,而是強撐著站了起來,轉頭看向了白維。
那身后巨大的魔方,就像是為她照亮路途的太陽。
“可以了。”她對白維說道。
白維沉默了一會,而后輕笑著站直了身體。
“你有點讓我刮目相看了。”
白維緩緩的舉起了法杖,那位于線譜中的第七音迸發出了璀璨的金光,連帶著法杖上的四枚通用音符也被一個接著一個的點亮。
“既然如此,那我也試著全力以赴好了。”
達芙妮看著“赫薇妮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此時的“赫薇妮亞”,終于認真了起來。
但她此刻已經沒有了畏懼,而是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我要告訴你,我家達芙妮,達芙妮·特雷爾。我們家族從我到我的父親,到所有人,都已經受夠了以附庸的身份存在。”
“所以,今晚我們必須要拿下那份金譜。”
“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哪怕死亡。”
白維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不。”達芙妮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說的是,哪怕死亡。”
達芙妮又重復了一遍那四個字。
她像是在與白維說的,又像是在與另一個人說的。
而白維很快就知道她是在對誰說的了。
當達芙妮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身后那足有小半個教堂大的魔方也終于以不可阻擋之勢,宛若雷霆般的打了出去。
周遭的一切,只要被它邊緣所剮蹭到,就會立刻分解成數千枚小塊。
它仿佛要將一切都攪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攔下它。
白維則舉起了法杖。
但幾乎是同時,他左下角的余光有一抹已經許久都沒有動過的黑影閃過。
是那個最開始被白維打斷手的奏者!
白維還以為他死了,但他并沒有!
他猛然躍起,撕開了身上的衣服,皮膚上的音階正如同彈奏的琴鍵般瘋狂跳動。
“為了家族!”他大吼著沖向了白維。
白維眉頭緊皺,他下意識的想要避開。
但赫薇妮亞這具高攻低防沒有絲毫敏捷還受了重傷的柔弱軀體想要避開那個一心求死的大漢實在是太過困難了。
是的,對方就是在一心求死。
因為白維看到了他將身上的音符也化為了鎖鏈,朝著自己捆綁而來。
他并不想要傷到白維,就只是想要束縛住白維的行動。
甚至于,連束縛都算不上,他就只是想要拖住白維,哪怕只有那么一到兩秒,只要讓白維無法立刻釋放出法術,那么就會被那已經快要打到臉上的,經過增幅的六音·魔方給徹底分解成元素!
至于他自己。
自然會比白維先一步被分解。
原來如此。
白維明白了。
剛才達芙妮那句“哪怕死亡”并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這個人聽的。
而這個人,很好的回應了達芙妮。
在這樣的算計下,白維也確實被逼到了絕路。
他的身后是教堂,腳下是阿里安娜的尸體,面前的則是不顧一切向他撲來的奏者,還有那仿佛要毀天滅地的魔方。
已經沒有辦法后退了。
但是,
也不需要后退了。
白維又一次舉起了法杖。
那早已準備完畢的金色之譜竟也發出了聲響,宛若撥動的琴弦。
而在這弦聲下,腳下阿里安娜那已經不成人形的尸體上突然閃爍出了銀色的音階,朝他撲來的那個奏者身上的銀階也以同樣的頻率回應著。
下一秒,它們在各自的身體上消失。
而后出現在了白維的身體上,聯合著金色的第七音,一同交織纏繞在金色的線譜之中。
三枚音符一同奏響了激蕩的旋律,連帶著法杖上的四枚通用音符,也同時被喚醒。
三加四。
白維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更璀璨的光。
“看好了赫薇妮亞。”他輕笑著說道,“你的身體,是這么使用的。”
“轟”的一聲。
六音·魔方打在了教堂上。
它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發射出去的時候,達芙妮根本就看不到更前方的畫面,所以始終懸著一顆心。
直到它徹底的落在了教堂上。
那破落的教堂瞬間開始了崩毀、分解。
那狂暴且純粹的魔力在綻放時仿佛連空氣都能斬斷。
達芙妮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看來是成功了。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攻擊中活下來……
突然間,達芙妮瞪大了眼睛。
因為,她看到魔方停了下來。
那仿佛能夠推平一切,分解一切的百階魔方,突然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呆了。
這是怎么回事?
當然,很快他們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因為魔方在縮小,迅速的縮小,那股磅礴的力量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
于是他們看到了那攔下魔方的東西。
一個更大的,更為精致且復雜的魔力法陣。
能夠攔下六音的法陣?!
達芙妮根本不敢相信。
直到,當魔方進一步縮小時,他們看到了法陣邊緣鐫刻著的音符。
一開始,只能看到兩枚。
隨著魔方的不斷縮小,他們能看到更多。
第三枚,
第四枚。
在看到第五枚的時候,達芙妮的呼吸逐漸停滯了。
怎么會!
難道是……
還沒等達芙妮看到更多,她便看到站在她前方的特里突然轉過身看著她。
滿臉都是絕望。
“小姐。”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著達芙妮喊著,“快跑……”
話音剛落,法陣開始了轉動。
這讓達芙妮成功的看到了先前所看不到的那一角。
第六,
和第七。
七音·天神蕩
下一秒,白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