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圣音的種子區,白維并不是不了解,只是了解的沒有如此深刻。
在游戲中的圣音篇章中,玩家沒有辦法到達種子區,有關于種子區的一切信息都是碎片化的分布在各個角色的只言片語,以及一些貴族文獻的記載里,讓玩家們知道那大概是什么地方。
以及幾乎每個出身在種子區的角色都會提到的一句話——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愿意再返回那個地方。
但也直到現在,白維才能更加深刻的體會到那句話的含義有多么重。
特別是當那個瘋狂的父親被仆從拖走,而那個被父親當成育種對象的女兒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清楚是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還是對一切早就不在意的麻木。
“真是漲見識了。”白維幽幽的感嘆了一句,“能讓我有這種想法的地方可不多啊……那個女孩沒有辦法成為奏者,是吧?”
“沒有。”赫薇妮亞在心里回答道,“并不是只要有音階就能成為奏者的,音階的紋路要是太差的話,就沒有辦法奏響樂章。而且絕大多數由種子之間交互而生出的種子,智力都有很有問題,這樣的人也沒有辦法成為奏者,只能繼續作為種公和種母而存在。”
“是嗎?”白維輕輕的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啊。”
……可憐?
赫薇妮亞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怪異。
她也不知道這份怪異感從何而來,是因為在圣音沒有人會覺得種子區的一切值得可憐,只有白維覺得,還是說以白維這樣絕對上位者的存在,竟然也會流露出這樣的憐憫嗎?
赫薇妮亞想不明白,但她還是面默默的將白維的這句感慨記在了心里。
這時先前將那個父親拖走的仆從又走了回來,滿臉都是尷尬。
“對不起,小姐。”他連忙道歉,“那個家伙腦袋不好使,我也沒有想到他敢這么沖撞您!您放心,等會我就……”
“隨便吧。”赫薇妮亞對此并不在意,“既然你們的計劃都已經做好了,那我也就不插手了。好了,很久都沒有來這里了,我自己去逛一逛吧。”
對于赫薇妮亞的不計較,仆從重重的松了口氣,而對于赫薇妮亞所說的想去隨便逛一逛,他也并沒有感到驚訝。
他也管理了種子區幾年,早就清楚自家小姐的真實面孔是什么樣的。
一旦赫薇妮亞提出想要出去逛一逛,那就是表明,她想要泄欲了。
泄的自然是……殺欲。
當年仆從第一次看到赫薇妮亞對那些被淘汰掉的種子動手的時候,他感到了深深的驚愕與恐懼。
畢竟那時的赫薇妮亞就只是個小孩子,他第一次見到小孩子也能那般殘忍且果斷的拿起屠刀,向著那些毫無抵擋之力的種子們揮去,那帶著鮮血的稚嫩笑容讓身為成年人的他都感到了深深的不適,甚至打算在之后報告給老爺。
可仆從的想法卻被當時還年幼的赫薇妮亞看穿了。
他還記得那時的場景,赫薇妮亞一邊把玩著帶血的匕首,一邊輕飄飄的對他說道。
“你是想要告訴父親嗎?你大可以試一試,父親知道后也肯定會把我教訓一頓的,但是呢……”
赫薇妮亞頓了頓,接著露出了一個讓他至今無法忘懷的笑容。
“之后你打算怎么辦呢?這個家,終究是要落在我手中的,因為我是金音,無可替代的金音。”
“所以啊,拜倫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呢?”
拜倫能怎么做呢?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不可怕。
但一個十歲就已經如此明事理,如此記仇,且將來必定成為家主的小女孩,就很可怕了。
所以當時的他就只能深深的低下了頭,對這位年幼的女孩用極盡卑微的語氣說著“我明白了,小姐”。
而之后的許多年,赫薇妮亞更是在這條道路上愈發不可收拾。
不過看的久了之后,拜倫也已經習慣了,甚至從最初的恐懼和不安轉為了欣喜。
因為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赫薇妮亞根本就不會帶上本家的人,只會帶他們幾個在種子區工作著的老手。
所以這樣看來,知曉赫薇妮亞真實一面的他們不就是這位未來家主真正的心腹嗎?那等到赫薇妮亞成年并且逐漸掌控海羅家的時候,赫薇妮亞不也就是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了。
想到這,他們便沒有了最開始的不適,甚至很期待赫薇妮亞繼續這樣做,還會很熱切的配合,就像是……現在這樣。
拜倫很是懂事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小姐。”
接著熟練的揮手屏退了左右,將赫薇妮亞從本家帶來的隨身女仆一同帶走,而后對著種子區的深處街道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姐,讓我為您帶路。”
如果是往常,赫薇妮亞會欣然的跟上他們幾人,一同到種子區的深處。因為越往深處,就越是不合格的,隨時都有可能被淘汰的種子,這樣的種子無論消失多少都不會有人在意。
而他們,就只需要閉上眼睛和嘴巴,乖乖的給赫薇妮亞帶路就可以了。
當讓他們驚訝的時候,赫薇妮亞并沒有跟上他們,而是站在原地。
“這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跟著。”
拜倫微微一愣:“您不需要我們帶路嗎?”
“嗯,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很多遍了。”
“可是,那里面太過于魚龍混雜……”
“怎么?”赫薇妮亞的手指在法杖上輕輕的點著,“你是覺得已經點亮音符,正式成為奏者的我,還要害怕一群音符都是劣質的種公種母嗎?”
這話拜倫根本就不敢接,立刻低下了頭:“當然不是,我們只是怕您迷路……啊不,您當然不會迷路。”
與赫薇妮亞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拜倫早就深刻的明白了一點,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要忤逆赫薇妮亞。
她想要做什么,都讓她去做就好了。
不要阻止,不要問原因。
合格的仆從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之后為赫薇妮亞收拾殘局,以及在之前……遞上刀子。
拜倫朝另一名仆從勾了勾手指,那名仆從立刻端著一個箱子走了上來。
箱子彈開,里面是各式各樣的刀具,有一些甚至刻有帶著魔力的符文。
“這些是屬下小小的心意。”拜倫躬下了身,“請隨意挑選。”
赫薇妮亞微微頷首,在瞥了一眼箱子后,隨意拿起了一把剔骨的小刀,走進了那條最深最幽暗的巷子。
“怎么說呢?雖然我沒有見過那位真正的赫薇妮亞。”白維的聲音在赫薇妮亞的腦海中響起,“不過從現在各個方面所拼湊出來的細節來看,這可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家伙呢,這點她大不如你啊。”
赫薇妮亞自動屏蔽了白維話語中那帶著調侃的部分,將關注的重點放在了白維的前半句話上。
在短暫的思索后,赫薇妮亞決定直接發問。
“我能問個問題嗎?”
“問一個怎么夠?問兩個吧。”白維笑著說道,“可別把我當成什么小氣的人。”
“……好。”赫薇妮亞問道,“你剛才說你沒有見過真正的赫薇妮亞,也完全不了解她嗎?”
“當然。”白維笑著說道,“我為什么要了解一個偏遠之地的,腦子里有病的變態大小姐。”
“那你為什么會知道我代替了她?”赫薇妮亞問出了一直困擾在她心中,而白維卻始終不肯解答的問題,“你明明對她一無所知。”
“嚯。看來你是以為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因為我了解那個原身的赫薇妮亞啊,就像是達芙妮發現你是假的那樣?”白維笑著說道,“只可惜并不是這樣的,我確實不了解,也沒有見過那個原身的赫薇妮亞,但是……我了解你,也見過你啊。”
赫薇妮亞的瞳孔微微一凝。
維薩斯見過她?
什么時候?
在更早之前嗎?
赫薇妮亞立刻追問道:“什么時候?”
“嗯……這已經超標了。”
赫薇妮亞微微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超標?”
“是啊。”白維立起了中指,又操控著赫薇妮亞的食指和無名指緩緩下曲,繼續做著那個經典的手指抱胸動作,“你忘了嗎?我只說了回答你兩個問題啊,現在已經是第三個了,可別把我當成什么大方的人啊。”
赫薇妮亞:“……”
有那么一瞬間,白維感覺到赫薇妮亞的呼吸都加重了不少,顯然是被影響到了情緒,這讓白維更樂了。
“哈哈哈,開個玩笑而已。”白維笑著說道,“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確實沒有辦法告訴你,至少現在不行。”
深吸了幾口氣的赫薇妮亞也很快的將心情平復了下來,她平靜的說道:“您不愿意告訴我的話也沒有關系的,我本來就沒有資格向您追尋這種問題的答案。”
白維只是笑。
這個問題確實不是很好回答,畢竟他總不能如實的告訴赫薇妮亞,自己曾在游戲里見到過她吧?
那個時候她還把身為主角的自己坑騙的很慘。
不過現在可就不一樣了,攻守易形了。
越往深處走,環境也越為惡劣。
如果說先前所看到的那些房子一排排的像是監牢,那么深處的這些房子就更為過分了,又小又擠的像是養殖場。
在這個地方,連陽光仿佛都黯淡了幾分。
而有著精致外表,看起來與此地格格不入的赫薇妮亞卻走的非常的流暢且自然,她熟悉著每一條小道,知道著每一個岔路。
因為這條路,她走過了無數次。
而后慢慢的,白維聽到了歌聲。
不,這很難說是歌。
因為它真的很難聽,像是一個完全不懂音律的人在胡亂的拍打著昂貴的鋼琴琴鍵,又像是個不識音律的野獸所迸發那不明所以的咆哮。
“這是什么音樂?”白維問道。
赫薇妮亞回答:“沒有確切的名字,這里的人稱呼它為《求種曲》。”
“《求種曲》?”
“是的,這里的人只知道單音是什么樣的,沒有編曲的能力,這首《求種曲》就是這里的人將七個音全部的柔和在一起創造出的曲目。”
“這樣啊,那又是為了什么呢?”
赫薇妮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了一個開著門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求種曲》便是從這間屋子里發出的。
屋子里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堆滿了那不知道是屎還是土的物質,以至于不認真看的話都沒有辦法看到那蠕動著的身影。
不過白維的眼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
那是兩個人。
哦不,準確的說,是種公和種母。
他們正在進行著“育種”。
如此敞開大門,不加掩飾的育種,像是被飼養的牲畜。
他們的一切都是衰敗的,連身上的音符都仿佛要褪色了一樣。
唯獨他們的眼神,是瘋狂的。
他們在嘴里低吼著,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聲音。
而那聲音,正是之前提到的《求種曲》。
“圣音之主不會傾聽人言,只會聆聽音律。”赫薇妮亞輕輕的說道,“所以圣音人才會以樂曲來向圣音之主表達敬意,但這里的人不會制作樂曲,就只能將七種音混雜在一起,以求讓圣音之主聽到他們的聲音,然后賜予他們最想要的……七音之種。”
“越是靠近深處的種公和種母,就越是期待得到七音之種。因為他們本身的天賦也不如外側的種公和種母,所以他們對階級,音色都不在意,只要是種子就可以了。”
“當然……”赫薇妮亞頓了一下,而后目光緩緩下移,看向了那些顏色古怪的“土壤”。
在那些土壤里,隱約的能看到蒼白的枯骨,以及被血染透的皮肉。
“只有攜帶音符的,才能被稱之為種子。”
“其余的,就只能被淘汰。”
在赫薇妮亞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求種曲》達到了高峰,而種公種母也隨之停下了動作。
因為新的“種”,已經被布下了。
二十分鐘后,赫薇妮亞抵達了最外圍的一座小屋前。
這是她曾經的“家”。
赫薇妮亞在這里生活了十余年,而現在,它已經荒廢了下來,仿佛許久都沒有人來過了。
赫薇妮亞在門前站了一會后,而后抬起了手,將門推開。
刺耳的嘎吱聲響起。
屋內的幾道目光掃了過來。
“達芙妮?”里面的人問道。
“達芙妮已經死了。”
赫薇妮亞平靜的說道。
“被我殺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