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人眼里，頂撞父親都是不孝，更別說弒父了。
但是在游牧民族眼里并不算什么。
游牧民族生活條件艱苦，因此奉行“貴精壯、賤老弱”的叢林法則。
就好像狼群之中一樣，當狼王老了，就會有強壯的狼，發起挑戰搶奪狼王位置。
只要勝利，其余的狼都會認可新的狼王。
只有更強壯的狼王，才能帶領它們更好的生存下去。
這個道理在游牧民族也是一樣的。
草原上誕生了很多游牧民族，風俗習慣可能有所差異，但是生存法則本質上并無變化。
因此涅魯古所做之事并不算是污點，耶律乙辛要是殺他，耶律重元的舊部只會擔心耶律乙辛會秋后算賬，并不會覺得涅魯古該殺。
所以耶律乙辛留下涅魯古正常。
可李戈一個漢人，在耶律乙辛眼里什么都不算，耶律乙辛不殺他就算了，還留他在涅魯古身邊，怎么看都不正常。
“陛下，臣也不知道耶律乙辛為什么沒有殺臣，可臣說的句句屬實啊。”李戈急道。
趙興聞言反倒是對李戈的話信了幾分。
李戈要是真的投靠了耶律乙辛，耶律乙辛派他來是有什么陰謀，必然會有足夠的理由，回答的天衣無縫。
李戈卻說他也不知道耶律乙辛為什么不殺他，并不能降低趙興對他的懷疑。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耶律乙辛猜到了他怎么想的，故意讓他這么說的。
趙興擺了擺手，道：“先說說，你這次過來的目的？”
“回陛下，涅魯古想為父報仇，得知大宋在西京城遲遲沒有進展，讓臣來給陛下送一個消息。”李戈說道。
“什么消息？”趙興問道。
“耶律乙辛從草原往朔州秘密調了十幾萬兵馬，很可能想要偷襲大宋。”李戈說道。
趙興眉頭微皺，朔州距離西京城三百里左右，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
不過耶律乙辛往朔方調兵倒也正常，畢竟太近了容易被大宋察覺。
而且這個方向和上京也不是一個方向，還是走的草原，確實更不容易被察覺。
“涅魯古想要為父報仇？”趙興譏諷道：“可是他自己殺的耶律重元，他要想為耶律重元報仇，怎么不自盡？”
“陛下，契丹族和大宋不同，以前他們沒有占據燕云十六州的時候，部落中年紀老邁的，在糧食不足的時候，就會離開部落，自生自滅，換取部落中的青壯能夠活下去。涅魯古為了活命才殺的耶律重元，自然要為父報仇！”李戈說道。
趙興嗤笑一聲，不置可否道：“他只是想為耶律重元報仇？沒有別的條件？”
李戈尷尬道：“自然是有的，涅魯古說他后面會繼續為陛下提供消息，若是陛下能為他報仇，他將來愿意為陛下治理草原，永不背叛！”
“呵呵。”
趙興聞言冷笑道：“什么替朕治理草原，他這是在跟朕討要草原啊。朕就好奇，他都被軟禁了，如何得到的消息？”
“涅魯古雖然被軟禁了，可如今耶律乙辛不在上京，耶律乙辛不放心耶律重元的舊部，把他們都留在上京，打探一些消息還是不難的。”李戈解釋道。
“這件事朕要仔細考慮考慮，看你這樣一路上沒少吃苦。張豐，帶他下去，好生招待。”趙興說道。
“多謝陛下！”李戈謝恩后，隨張豐出去了。
“曾愛卿，對此事怎么看？”趙興看向了曾公亮。
“陛下，臣認為這件事可信也不可信。”曾公亮說道。
“哦？”
趙興眉頭微皺道：“仔細說說。”
“從他所說來看，應該是真的，可這未必不是耶律乙辛故意放任的。”曾公亮說道。
“朕也考慮過這個可能，可耶律乙辛為什么要這么做？愛卿不是說，耶律乙辛有襲營之意，這么做只會讓大宋警覺。”趙興說道。
他想過這是不是耶律乙辛設的套，可耶律乙辛要是有意偷襲，這么做就有些矛盾了。
“臣想來想去唯有一個可能，耶律乙辛不敢賭，這么做就是想讓大宋警覺，不敢盡全力攻城，如此他就有足夠把握拖到入冬了。”曾公亮說道。
劫營也是一次賭博，成了還好，一旦不成，對遼軍的士氣打擊可不小。
雖說遼國有堅城可守，有足夠的時間恢復士氣。
可大宋有火藥，一個不慎就滿盤皆輸。
至于耶律乙辛藏的兵馬，雖然瞞住了大宋，可那是因為距離遠。
耶律乙辛下令調那些兵馬，也需要時間。
等靠近了，大宋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因此故意透露給大宋，讓大宋心有顧忌，不敢盡全力攻城，拖延時間反而更穩。
只要入冬，大宋只能退兵，哪怕留下兵馬守城，民心不附之下，加上北方天寒地凍，漢人不習慣，他還是很有把握奪回丟失的城池的。
除了這個解釋，曾公亮一時間也想不到別的可能了。
“如何應對？”趙興問道。
“陛下，臣卻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曾公亮起身來到掛在墻上的地圖前，指著一處道：“若是打下這里，便可直接威脅遼國中都。中都可是遼國上京之門戶，屆時，耶律乙辛也只能放棄西京了。”
趙興看著地圖，沉吟了起來。
曾公亮所指的地方是遼國的南都，用漢人的稱呼來說，叫幽州城。
大漢劃分十三州開始，幽州城就是幽州的治所，從此開始，幽州城一直是北方重城之一。
相比較西京城，幽州城更加巍峨堅固。
宋遼以白溝河為界，大宋攻遼，跨過白溝河，距離西京和幽州城距離其實差不多。
不管是打下西京城，還是幽州城，都是遼國中都的門戶。
一旦這兩座城池失去其一，大宋都能直接進兵中都。
之所以選擇西京，而不是幽州城，就是因為幽州城更加堅固。
“之前曾愛卿可是不贊成打幽州城的。”趙興沉默了一會說道。
“陛下，此一時彼一時。之前不打幽州城，是因為幽州城城池更加堅固，其次則是耶律乙辛的援兵遲遲沒有露面，有可能就在幽州城。”
曾公亮微笑道：“可此時既然知道遼國援兵在朔州城，那么幽州城的兵馬就不可能太多。若是發動突襲，說不定可以一戰而下！”
沒有火藥，他自然沒有這個底氣。
可如今有了火藥，突襲之下，在遼國沒有防備之下，還是有可能的。
“若是這才是耶律乙辛的圈套呢？”
趙興皺眉道：“若是轉攻幽州城，這中間可是還有不少縣城。若是放任這些縣城不管，孤軍深入，很可能全軍覆沒。可若是打，根本瞞不住。”
“而且突襲幽州城，前線大軍就得先退回城內，即便不是圈套，耶律乙辛也很可能會察覺。”
“陛下，打仗從沒有完全的把握。前線可以不退兵，悄悄的調走幾萬兵馬，遼國也很難察覺，再從陛下禁軍中抽調一萬人，即便不成，也可退走。”曾公亮說道。
趙興聞言沉吟許久，還是有些下不了決心。
他不是很動兵法，曾公亮雖然懂，可更多的還是文官。
趙興也知道打仗沒有什么完全的把握，可萬一中了圈套，他也不忍心看這些士卒送死。
沉默許久，說道：“這件事也有可能本身就是一個圈套，耶律乙辛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大宋放松警惕。曾愛卿先回前線，提醒英國公小心戒備。然后把這件事告訴他，看看他的想法。”
“是！”曾公亮應道。
太上皇退位這么久，身子養的倒是挺不錯的。
閑下來這么久，再次掌管朝政，太上皇倒也干勁十足，和退位前一樣，十分勤政，每天都忙碌到天黑以后才結束。
太上皇找回了當年的感覺，百官們也一樣。
此時他們才感覺到太上皇的好。
趙興繼位也就一年多，可朝中官員相比較太上皇在位的時候，換了近半。
這其中沒幾個是年紀大了致仕的，不是被貶就是被殺了。
可惜這種日子不會太長，一旦趙興回來，他們還是得過之前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一些官員甚至生出，讓太上皇恢復皇位。
可惜這根本不可能，畢竟趙興繼位，可是祭拜過宗廟的。
而且太上皇就這么一個兒子，之前都能舍棄皇位，趙興已經登基，他怎么可能再廢除趙興。
不少官員甚至心中萌生一個念頭，要是趙興死在前線，那么太上皇就能復位了。
太上皇修養這么久，整個人看著都年輕了許多，若是太上皇恢復皇位，再干個十幾年，太子也長大了。
經過太上皇和他們這些大臣的教導，太子必然能和太上皇一般。
然而沒多久，北方傳回來的捷報，就斷絕了這些人的想法。
后面接連傳回來的捷報，讓很多人心里都有些絕望了。
不需要奪回燕云十六州，只需要奪回西京和雁門關，恢復當年太宗伐遼失敗后丟失的地盤，趙興就將威勢大增。
若是能夠奪回燕云十六州，趙興的功績就連太宗都比不了，能和太祖比肩。
畢竟這不僅是太祖的愿望，也是太祖沒有做到的事。
可是大宋需要再有個太祖么？
對于大多數官員來說，肯定是不需要的。
趙興本就強勢，若是功比太祖，以后文官在朝中將徹底失去話語權了。
這種結果自然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可他們對此也無可奈何，前線是趙興這個皇帝坐鎮，后方是太上皇坐鎮。
他們連一些小手段都不敢用。
可這世上總不缺一些膽子大的人。
一間客廳內
上首坐著一個年約六旬的老者，左右兩邊各自坐著幾個人。
單看衣著氣度，就知這些讓皆身份不凡。
“各位，北方捷報頻傳，陛下御駕親征，可謂是勢如破竹，如今已經打到西京城下了，只要攻下西京，順勢收復雁門關，就可收復太宗當年伐遼潰敗后，陸續丟失的地盤。若是陛下能夠收復燕云十六州，將遼國趕回草原，那就真的是功比太祖了。”
上首的老者目光在眾人身上巡視了一眼，說道：“陛下性子有多強勢，諸位也知道，諸位難道想看到再出現一個太祖么？”
“可如今是陛下御駕親征，吾等又豈敢做什么？”左首的中年男子說道。
對于太祖皇帝，這些文人都不喜歡。
太祖雖然重文，卻沒有輕武，而且沒少殺文官。
若是此時所有官員投票選皇帝，什么秦皇漢武，得票肯定很低。
而太上皇的票數肯定是最高的。
趙興繼位后一直針對文官，若是功比太祖，那以后他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大宋的官員，除了少部分外，大多數其實都不想收復燕云十六州，即便收復燕云十六州，那也是以文人為主導收復的。
可如今趙興御駕親征，使用的主帥還是英國公這種武勛，明顯于大多數文官的利益不符。
“你們怎么不說話？別忘了，陛下未繼位前，擔任開封府尹的時候，可是有著變法之意。而且陛下一直重用主張變法的王安石。之所以陛下繼位后，沒有動作，是因為陛下知道其中的阻力有多大。”
“可陛下繼位后，清理了很多官員，還重視武舉。顯然是為變法在做準備。若是讓陛下攜大勝之勢歸來，屆時陛下提出變法，何人能阻？”
“吾等都老了，即便陛下要變法，只需不阻止，怎么也能落個善終，可吾等的子孫后輩怕是不會得到重用了。”上首的老者淡淡道。
“相公，您也無需說這些，道理我們都懂。你有什么打算直說便是，若是可行，吾等自然不會退縮。”
“沒錯！相公既然找吾等來，就不必試探吾等了。”
“好！”
老者點頭道：“那老夫就不廢話了，如今當務之急是讓陛下回京。一般手段沒用，得用特殊手段才行。你們應該有聯絡巫師教的辦法，這段時間，巫師教被皇城司追查，宛如喪家之犬，只能東躲西藏，不敢冒頭。聯系他們，讓他們挑起叛亂，逼陛下回京！”
“吾等雖然有辦法聯絡巫師教，可那邊怕是不會答應。”右上首的老者皺眉道。
“等陛下收復燕云十六州，必然會變法，那么大宋更沒有巫師教容身之地了。只要巫師教的人不傻，就不會拒絕的。”老者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