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入十一月之后，就是灰沙滿地，寒風刺骨的節季。
所以京城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過的日子。
譚女醫聽著馬車外嗚嗚叫嘯的西北風，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面也老是灰的。
不過從風塵灰土中下車，一踏進歐府大院，就覺得一團春氣包圍在她的左右四周，差點讓她忘記了府邸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
走過庭堂，侍女書雁在此等候著。
譚女醫記得她，原吏科給事中·李憲的女兒。
此人曾經盛氣獨前，他的兒女多少也受了些影響。
未曾預料，昔日那位性格高傲的千金小姐，如今竟能如此溫婉地收斂鋒芒，做起后院管理的事情來，這份轉變著實令她有些意外。
穿過幽靜的長廊，步入那寧靜的后院，只見歐陽夫人已端坐于客廳之中，臉上滿是焦急與期盼。
見譚女醫步入，她連忙起身相迎，聲音中透露出不易察覺的喜色：“譚女醫，小女箐箐近來嗜睡、精神不振，跟我那時候的情況很像，還請女醫仔細為箐箐檢查一番。”
“歐陽夫人且安心，我為歐夫人把脈。”譚女醫點了點頭，在客廳里等了一會兒，散去周身寒氣，才在書雁的帶領下走進了臥室之中。
只見劉箐靜靜地躺在柔軟的床鋪之上，面容恬靜，睡得異常安詳。
歐陽夫人走了過去，柔聲喚醒了她。
跟她說明了情況之后，劉箐倒是沒有鬧脾氣，而是點了點頭道：“那就麻煩譚女醫了。”
“職責所在。”
譚女醫搖了搖頭，她手指應微彎成弓形，平整地按壓在劉箐皓腕之上，指尖下傳來的是一股不同尋常的脈動。
細察之下，更覺其脈象滑利流暢，如同珠落玉盤，又不失柔和之韻。
譚女醫收回手，看向一旁緊張的歐陽夫人，柔聲道：“恭喜，歐夫人有孕了。”
“哈，箐箐！”歐陽夫人看向劉箐，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劉箐呆呆的摸了摸腹部，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
譚女醫知道劉箐和歐藏華已經成親快兩年才有這一個孩子，肯定十分上心，便主動說道：“我這里有一份初孕食譜，一會兒我寫下來，歐夫人先按照食譜吃，我每隔五日來府上為夫人把脈一次。”
“多謝譚女醫！”
歐陽夫人說著，就從懷里掏出一些碎銀子，塞到女醫手里，樂得合不攏嘴：“喜慶喜慶。”
譚女醫倒也沒有拒絕，果斷的收了下來。
劉箐看著自己癟癟的腹部，后知后覺的說道：“娘，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夫君吧！”
“當然要告訴他了，不過現在月份太早，咱們家里人知道就好，千萬不要到處說。”
歐陽夫人看向書雁和懷薇，叮囑道：“你們兩個也是，不要到處說，明白了么？”
“是！”書雁和懷薇笑著應了下來，主家后繼有人，她們也很開心。
送走譚女醫后，歐陽夫人再次來到書房，見歐藏華正在練字，正打算過一會兒再來，就聽到他開口詢問道：“娘，箐箐怎么樣了？”
歐陽夫人微笑著說道：“恭喜你，要當父親了。”
歐藏華現實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他放下手中的筆，連墨水沾在了衣袖長也沒在意，反而手足無措的問道：“那太好了，我應該做些什么？要準備奶粉、尿不濕么？或者別的.對了，要起名字么？”
“什么奶粉尿不濕啊！”
歐陽夫人看著激動的歐藏華，笑著說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們會照顧好箐箐。”
“這……確實無需我幫忙嗎？”
歐藏華想了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比如，在飲食上是否需要特別注意些什么，有沒有需要忌口的食物？”
“伱放心，一切都有妥善安排。”歐陽夫人溫婉的說道，“廚子會根據譚女醫的指示準備餐食的。”
歐藏華聞言，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想到另一方面，又問道：“那……衣物方面呢？是否需要準備些特別的衣物給她穿著？”
“這些也無需你過分操心。”歐陽夫人輕笑著安慰道，“我會為箐箐準備好了適宜的衣物，從里到外，無一不周。”
“平日活動呢？”
“有書雁和懷薇照看，也不用你多操心。”
歐藏華頓了頓，發現好像真不用自己做什么，這讓他有些失落。
歐陽夫人見這孩子如此上心，欣慰的說道：“你有這份心意便足夠了，今后多陪陪箐箐，多聽聽她的想法就行。”
“是，我知道了！”歐藏華趕緊應了下來。
“那你繼續忙吧！”歐陽夫人離去之前，特地提醒了一句，現在不要到處宣傳這事，過了三個月，穩定下來再說。
歐藏華連忙點頭，待歐陽夫人走后，他站了一會兒，回到書桌前寫了兩封信，一封讓人送到未央宮皇莊去，將脫脫調回來。
另一封則寄給了定閑師太，請她來京城一敘。
歐藏華拿起書籍，想繼續看一會書。
卻發現此刻的他心緒難平，書頁上的文字仿佛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
他輕輕嘆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任由思緒隨風飄散。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種特殊人群，估摸著這輩子是沒孩子了。
但他并不在意，只要為百姓做實事，再留下些足跡，那千百年后依然會有后人拿著他喜歡的東西來祭拜他。
就像后世之人去見李白，都會給他帶酒。
去見孫權，都會帶張遼。
這不比血緣傳承跟持久？
卻沒想到啊，生活突然給他來了一個驚喜。
只是兩輩子加起來都是他第一次當爹，可以說毫無經驗可言。
他在書房里找出一張不易吸水的熟宣紙，開始研磨、調料，隨后揮筆寫下《九天監生司》。
九天監生司既是道教之中專門負責保護婦女和兒童的健康與安全的神靈，其中的九天衛房圣母元君，又稱子孫娘娘。
子孫娘娘是三界之中，專司女子懷胎受孕、護佑平安出生的上界尊神。
大明人認為，無論是上自后妃、下至民婦，只要向善行善，九天衛房圣母即會敕命九天監生司中的諸位神員，加以護佑，乃至于到了臨產之時，只要祈求九天衛房圣母護佑，即可免于被其他吸食血氣之鬼，傷身害命，順利生產。
即便是醫學發達的后世，生孕依然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更別說在這個連麻藥都沒有的時代。
原本歐藏華原本對神靈之說是敬而遠之的，總覺其玄妙莫測，難以觸及。
然而現在的他，心中卻悄然生出一股期盼，希望這些傳說中的神靈并非虛妄，而是真實存在于世界的某個角落，默默守護著這些小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