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道:“不論此事對咱是否有影響,先找個機會,把信兒告知李孜省。讓他看著辦吧。”
韋泰不解地問道:“將鄧常恩去見宸妃之事,也告知李孜省?”
“對。”
覃昌臉上帶著陰損的笑容,道,“李孜省跟鄧常恩結怨甚深,他這趟離宮前,咱家與他講了陛下要求藥于鄧常恩之事,他臉色就變得很差。再讓他知曉鄧常恩步他后塵去見宸妃,他就該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了。”
韋泰笑道:“好一招借刀殺人。不過咱真的要跟鄧常恩過意不去嗎?”
覃昌臉色有些冷峻,道:“如今這局勢,逼著我們非跟李孜省站在一道不可。鄧常恩之流,并不足以成大事。”
“也對。”
韋泰點頭表示贊同,“還是李孜省手段多。且李孜省早已布局,也深得陛下信任,唯獨在治病事上,他無能為力,但鄧常恩治病……根本就是個笑話。”
覃昌回頭看了一眼,皺眉道:“這話莫要在人前說。陛下還等著藥起效呢。”
“是,是。”
韋泰趕緊低頭認錯。
鄧常恩去交泰殿會面邵妃。
邵妃對鄧常恩,沒有像對李孜省那么敬重。
因為連身處內宮的邵妃都知道,最近鄧常恩可說是流年不利,要不是自己的丈夫現在病急亂投醫,根本就輪不到鄧常恩入宮來有所表現。
“鄧先生,陛下的病,有好轉的跡象嗎?”
邵妃仍是拿出跟李孜省會面時同一種辭令。
一切都圍繞皇帝的病情展開。
鄧常恩差點兒就要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作出保證,他一臉自信地道:“娘娘放寬心,陛下的病絕對會痊愈,貧道拿性命擔保。”
邵妃微微蹙眉。
心里卻在想,難道這個道士的本事,比李孜省還要大?
但以前并沒覺得他有多厲害啊?
邵妃神色凄哀,道:“妾身一心希望陛下龍體能早日痊愈,一直在為陛下祈福。可惜妾身能力低微,做不了什么事。陛下最近提到,要為吾兒封王,不知鄧先生可知此事?”
“這……”
鄧常恩先是帶著幾分疑惑,隨后好像是鼓足勇氣,走上前兩步,重重地道,“娘娘,以貧道認為,太子德不配位,且他出身存疑,難以擔當儲君之位,應當由四皇子來接替他的位置。”
饒是邵妃已經想好了各種說辭,聽到這里,一雙鳳眼也不由瞪得大大的,似乎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我還沒提什么怕未來孤兒寡母日子難過的言辭,鄧常恩就跟我說這個,這算什么意思?
“妾身并無此意,這些事……還是要聽陛下的。”
邵妃有些慌了。
雖然我心里是這么想的,但從你口中直接就說出來,你鄧常恩不怕死,我還怕出事呢。
鄧常恩好似豁出去了一般,鼓足勇氣道:“娘娘放寬心,朝中報有此心思的人不在少數,所謂邪不能壓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儲君之位,遲早都是四皇子的。”
邵妃一時無法接話。
鄧常恩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或者是有什么話要讓貧道帶出宮去的?您只管說,貧道一定不辱使命。”
邵妃心想,你這么個投機分子,說話倒是挺硬氣的,誰知道伱真有本事還是胡吹大氣?
上一個如此信誓旦旦做出承諾的人還是梁芳,他現在都跑南京養老去了。
讓我怎么相信你?
“鄧先生的好意,妾身心領了。不過妾身也并非蠻不講理之人,一切都要看天意。陛下龍體,就拜托給鄧先生您了。”
說完,邵妃便覺得跟鄧常恩談不下去,轉身便要離開。
鄧常恩又追上去兩步,急聲道:“娘娘放寬心,朝中人定會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至少……有閣老正在為此而努力。”
邵妃腳步明顯停頓一下,臉上呈現出幾分憂慮,大概覺得鄧常恩是個豬隊友,都不想跟這廝組隊了。
但她沒說什么,徑直而去。
當晚,朱見深召邵妃到乾清宮吃飯,并讓她在這里留宿。
邵妃對朱見深畢恭畢敬,一點都不嫌棄丈夫的腌臜,甚至親自替丈夫收拾和整理,忙碌了半天,額頭上都見汗珠了。
朱見深拉她到身邊坐下來。
邵妃以為丈夫動了心思,正要俯下身,卻聽朱見深道:“愛妃,今天鄧卿去見過你,他是如何跟你說的?”
朱見深好像不關心妻子會跟鄧常恩說什么,只問鄧常恩的言辭。
而這次鄧常恩會見邵妃,跟上次李孜省會見最大的不同,是在事后皇帝根本就沒再召見這個人。
邵妃還是俯下身,臉上帶著幾分回避之色,道:“臣妾不敢說。”
朱見深道:“你與朕還有什么見外的?有什么就說什么唄。”
邵妃道:“他說……要幫祐杬登上儲君之位。”
“呵呵呵……”
朱見深聽到這里,不由笑起來,身體一顫一顫的。
邵妃回頭看著丈夫,趕緊表態道:“臣妾并無此非分之想,臣妾只想讓幾個孩子,能過幾天太平日子。望陛下明鑒,臣妾真沒有與他說什么。”
朱見深笑過后,搖頭輕嘆道:“愛妃,你知道朕為什么一直不懲戒提出易儲之人嗎?”
邵妃想了想,隨即搖搖頭。
眾所周知的事情,朝中提易儲之人不過是少數派,其中為首者就是萬貴妃,而萬貴妃的頭馬是梁芳,再就是韋興,現在這三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離開皇帝身邊。
皇帝根本沒因為易儲這件事去懲罰這幾個人,反倒是因為有人反對易儲而被降罪,就比如說曾經最為皇帝信任和倚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
“因為朕有時候也覺得,太子不肖朕。”朱見深道。
邵妃這下徹底噤聲了。
丈夫在自己這個小老婆面前談到了家產繼承人的問題,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默不作聲,因為丈夫的性格她知道,自己越是刻意去爭,越沒有什么用,反而會起反效果。
朱見深道:“他還說什么了?”
邵妃聲音微弱,幾近不可聞,道:“他還說,朝中會有人相助于皇兒。臣妾也不知他在說什么。”
“他沒說錯。”
朱見深道,“以朕所知,朝中的確是有人打算這么干。朕并沒有阻止他們,當然,也沒有幫他們。一切就看他們自己的能耐。”
“嗯。”
邵妃點點頭,沒有言語。
朱見深問道:“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嗎?”
邵妃搖頭。
“唉!”
朱見深道,“無論如何,大明的江山都能傳承下去,無論是太子,還是老四,眼下看來,都不是孬種,以后大明江山會代代相傳,朕也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朕去得也就安心了。”
邵妃聞言啜泣道:“陛下,您千萬別這么說。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不想活了。”
“唉!”
朱見深聽到這里,神色間略微有些欣慰。
他輕撫邵妃的頭發,嘆道,“先皇已斷了后妃殉葬之陋習,再說,你還有三個皇兒,你要替朕好好撫育他們,到他們成年成材,朕絕對不會讓你有事……”
“嚶嚶嚶……”
邵妃靠在朱見深懷里,已經泣不成聲。
朱見深道:“唉!也怪當初朕決心不夠,未能在太子未起勢前,將他給廢黜。眼下,他的翅膀硬了,朝中人對他的褒獎已多了起來,除了仁孝,還多了做事能力方面的褒獎,不過朕知道,他全是靠旁人相助。”
邵妃繼續在哭,沒說話。
“唉!”
朱見深又嘆口氣,道,“朕倒是給太子選了個良配,太子妃的娘家人倒是有幾分本事。可惜,現在老四的年歲還小,不到婚配的年紀。”
邵妃止住哭聲,抬頭用不解的目光望著丈夫。
怎么好端端,提到要給兒子成婚了?
二兒子能加冠禮,其實就挺好的,至于大兒子朱祐杬成婚……她這個當娘的都沒把事想得那么早。
朱見深道:“不過能幫到老四的,在朝中也有根深蒂固的勢力,朕既不幫太子,也不幫老四,全看他們自己的能力。”
邵妃道:“陛下,祐杬還是個孩子,平時課業什么的已經很累了,從不過問過外面的事,他就算有能力,又該如何體現出來呢?”
“太子其實也一樣啊。”
朱見深感慨地說道,“朕是說,看他們誰更能得人心。對朕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也的確讓朕難以抉擇。愛妃,早些歇息吧……朕累了。這兩天因為腸胃問題,根本就沒歇息好。”
“是。”
邵妃重新站起身來,恭謹道,“妾身服侍您。”
朱見深道:“不用什么服侍,陪在朕身邊就好。偶爾午夜夢醒,腦子里全都是萬侍的身影,若是有你在,朕或許能安心許多。未來這幾天,你每晚都留在乾清宮吧。”
“臣妾謝陛下眷戀。”
邵妃動情地道,“臣妾粉身碎骨也難報皇恩。”
朱見深微微一笑道:“你這妮子,就是太過柔弱了,不像萬侍,她的性子很剛強,從來都不服輸。不過這也是你的優勢所在,朕有時候也喜歡性格溫和一些的,感覺很舒心。”
“熄燈了。”
覃昌和韋泰帶著奏疏到乾清宮時,發現內殿已是一片昏暗。
韋泰瞅了一眼,回頭對覃昌道,“覃公公,您看陛下這兩天被折騰得不輕,能早些歇息,也是好事。說來也怪,自從陛下服了鄧常恩所獻仙丹,就一直未再有事。眼下最得意的,應該就是鄧常恩了。”
覃昌不屑地一撇嘴,道:“就算得意,也得意不了兩天,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