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又見到了張延齡,這次他是親自到了張巒府上。
來到老丈人家,恰好老丈人不在,就由張延齡負責接待。
“太子殿下,進中堂說話吧。”
張延齡行禮。
昨天見面,一口一個姐夫,聽起來很親熱,但也會顯得沒規矩。
這次因為不是在公開場合,少了遮掩身份作為借口,張延齡就變得彬彬有禮了。
朱祐樘道:“延齡,不用了,在這兒說話就行……咦,這里怎還有個屋子?”
顯然朱祐樘沒去拜訪過別人家的四合院,不知道這種建筑的構造,見到大門之內二門外還有個前廳,非常好奇。
“太子殿下,這是平常人家待客的前廳。”
張延齡耐心向朱祐樘解釋。
朱祐樘認真聽著,仿佛這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學問一般。
隨后在朱祐樘堅持下,二人來到前廳敘話,至于跟朱祐樘一道前來的蔣琮和覃吉,都識趣地立在廳堂門外,沒打算偷聽二人敘話。
“延齡,我要先跟你道個歉。”
朱祐樘一上來便如此說道。
“啊?”
張延齡有些摸不著頭腦,好奇問道:“殿下何以如此說?”
朱祐樘低下頭,顯得很慚愧:“昨日我與你會面,覺得你提到劉閣老和萬閣老的情況,是對他二人惡意中傷,等今天一早,我知道戶部左侍郎孫仁于昨夜暴斃,我就知道誤會你了。”
“太子不用如此說。”
張延齡樂呵呵道,“就事論事而已,有些可能出現的狀況只是我大致的猜測而已,做不得準,要正好說中了,也不能說就一定對。畢竟孫侍郎的死,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
朱祐樘道:“今日一早,父皇就召見我,跟我提及這件事。”
張延齡一聽,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問道:“太子作何回答?”
“我實話實說了。”
朱祐樘道,“昨天我見過誰,以及我的真實想法,我都跟父皇提了。父皇問我有關孫仁之死的看法,我說……應該撫恤其家人,不宜再追究問責。”
張延齡道:“那太子可有提過我和家父跟你所說的內容?”
“父皇沒問。”
朱祐樘搖搖頭道。
張延齡一臉謹慎之色:“陛下這是在考校太子您臨場應對,也在考校太子為人處世的城府。”
“是嗎?”
朱祐樘不由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舅子。
如果說跟劉健和謝遷說話都是他在主導,而現在他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小舅子主見真的大,好像不用自己動腦子就能給他分析出來。
張延齡道:“陛下一早就傳見,說明逮準太子當時尚不知有關孫仁之死訊息的時機,想看看太子的臨場反應,同時也想知曉太子遇到這種事情時會做出如何應對,既能保持儲君的威嚴,又能把案子繼續查下去,同時不至于打草驚蛇……”
“好復雜啊。”
朱祐樘感慨道,“那我的回答有問題嗎?”
張延齡搖頭道:“不好說。”
朱祐樘會意,心道,這么說來我這小舅子水平到底也有限,不太可能會一次性就把所有事情看清楚。
張延齡隨即做出補充:“這就需要太子離開乾清宮后,有人及時出手幫太子一把。”
“什么?”
朱祐樘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
張延齡道:“陛下并沒有問太子是否提前知曉有關孫仁涉案的情況,也沒有問我和家父跟太子說過什么,那就說明,陛下在太子走后,會詢問家父或者是李孜省……而家父卷入其中,本身身份又極為尷尬,所以陛下一定是問了李孜省。”
“這個……”
朱祐樘仔細回想一下,點頭道,“還真是……我離開乾清宮,走出去不遠,回頭看乾清宮殿門時,發現韋大伴和令尊都出來了,但其中并沒有見到李孜省,應該是被父皇留下來單獨問話。
“延齡,你可真厲害,你說的就像是親眼所見一般。”
“唉,這是人之常情,太子。”
張延齡道。
朱祐樘道:“你還是叫我姐夫吧,聽起來更親切些。”
張延齡搖頭道:“君臣禮數不可廢。”
“呵呵,跟你姐姐一樣,平時也是稱呼我為太子,我總跟她說,不需要這般生分,她卻說,就怕叫別的順嘴了,回頭在人前也稱呼出來,那會讓人覺得她不懂規矩,所以……”
當朱祐樘提到妻子的時候,臉上帶著一股幸福的笑容。
這讓張延齡感受到,人家夫妻二人真是錦瑟和諧,人間模范夫妻典范。
朱祐樘再道:“你說父皇會問李孜省什么?”
張延齡道:“陛下一定會問李孜省,太子是否知曉孫仁涉案等事,若是李孜省說太子知曉的話,那在陛下心中會給太子加分不少。”
“什么是加分?”
朱祐樘問道。
“就是留下很好的印象,讓陛下對太子刮目相看。”張延齡道。
朱祐樘追問:“為什么?”
張延齡道:“太子還記得我昨天說的話嗎?對陛下而言,通州倉的案子不是太子如今能查得清的,讓您來查,主要是對您進行一番歷練,所以太子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抱著把一切查清楚的信念看待此事。”
“是,我記起來了,當時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一心想要替父皇分憂。但現在看來……你說的……很可能才是正確的。”朱祐樘道。
張延齡點點頭道:“現在就回到問題本質上……陛下知曉孫仁死去,還是在太子出宮后發生的事,肯定想知道,太子對此事如何應對。如果太子說要寬厚待人,明知孫仁乃案犯依然選擇赦免,陛下對太子自然是刮目相看。”
“哦。”
朱祐樘聽得一知半解。
張延齡道:“以我猜想,李孜省明白這一點,有很大可能會為太子說話。他會跟陛下說,太子對此完全知根知底。”
“可我……并沒想那么多。”
朱祐樘道,“不過你倒也沒說錯,你和令尊事前都提醒過,我確實知曉內情。但我……并不是說從死人身上無法獲取有效信息才放過孫仁,相反,我還跟劉先生和謝先生兩位說,先從孫仁身上查起呢。”
張延齡笑了笑。
他這會兒算是明白了,朱祐樘可說是個剛飛出鳥籠的雛鳥,沒心機不說,心眼兒還特別好。
導致身上帶著的愚蠢都有股純純的清澈意味。
蠢得很別致。
張延齡并沒有否定朱祐樘的做法,順著其意道:“眼下太子可以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抽空去孫仁府上進行一番悼念。”
“啊?”
朱祐樘很驚訝。
張延齡笑道:“想來陛下如今對太子的城府存在疑慮,或許陛下覺得,太子只是誤打誤撞,才提出寬宏大量對待孫仁。所以接下來,太子要做的就是讓陛下覺得……太子有心機,且能把事做好。”
“啊?我有什么心機?我……我只是想把事情查清楚,最好是找到虧空的源頭。”朱祐樘道。
張延齡心想,這可比跟張老頭說話費勁多了。
咱那個便宜老爹雖然也經常會問問題,但基本上不會說這么蠢的話。
感覺完全帶不動啊!
張延齡道:“太子,您去孫仁府上吊唁,最發愁的人是誰?”
“誰?”
朱祐樘問道。
“當然是跟孫仁有關系的,尤其涉及通州倉虧空之人。”
張延齡循循善誘道,“太子去了孫仁府上,到時找機會與幾個戶部可能關系到此案的人見上一面,甚至不需要提到任何有關案情之事,就會讓其他涉案人等陣腳大亂。”
朱祐樘問道:“我只是去憑吊一下,再見幾個人,就能產生這樣的效果嗎?”
“嗯。”
張延齡點頭道,“太子一定要記得,您是儲君,您在宮外的一舉一動,一定會被人留意到。”
朱祐樘道:“所以我來這里,也會被人關注嗎?”
張延齡心想,你注意的焦點真另類啊!
咱理解問題,能不能學會抓重點?
“陛下自然知曉你前來,但萬閣老他們卻未必會。”張延齡道,“可要是太子親自前去孫仁府上,改天全京師的人都會知曉。”
“哦。”
朱祐樘點了點頭,似乎理解了。
但張延齡卻知道,這個清純的少年還是沒參透。
張延齡再道:“太子去到孫府后,一定要拿出關懷其家人的模樣,平易近人。另外不要與戶部尚書李敏一起前去,太子最好單獨前去拜訪。”
“為何?”
朱祐樘問道。
“一切就是為了體現乃太子主動去見孫仁家人,而不是受他人指點。”張延齡道,“見過孫仁家人后,太子還要再去個地方。”
“哪里?”
朱祐樘再度瞪大雙眼問道。
“去太倉。”
張延齡道。
朱祐樘聞言,臉上涌現幾分驚喜之色,道:“我記得,謝先生也曾跟我說,要先從太倉著手。”
張延齡笑道:“看來謝翰林對此事,也有自己的認識,他還說什么了?”
“他說……”
朱祐樘隨即有些郁悶道,“后來話就被劉先生給打斷了,這件事也就沒深入談下去。”
張延齡道:“太倉跟通州倉,管理體系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有一點,太倉就在天子腳下,就算有少許虧空,一定在可控范圍之內。通州倉則在京師外,所有貓膩都出現在通州倉。”
“哦,因為父皇找人盯著太倉,所以那里就沒事?可我……為什么還要去太倉?能查出什么來嗎?”
朱祐樘如同個好奇寶寶一般問道。
“未必需要查到什么,太子只需要表現出一定的姿態,讓人知道太子在努力查案,那就足夠了。”
張延齡笑著解釋,隨后就把話題引到了其他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