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將登基,對張延齡來說,那些擱置已久的項目可以正式啟動了。
無須去征求誰的意見,本來就是他跟徽商合作的項目,之前以秦昭為首的徽商,在太子登基這件事上也算是出錢出力了,到了給他們回報,讓他們感受到與權貴合作好處的時候。
張延齡隨后便與秦昭見面,還帶秦昭去欣賞了自己新開的工坊。
不涉及軍工,只是把之前一直在說的制造純堿的項目給搬出來,讓其見到具體的生產流程。
“二公子,這么大一塊場地,再加上這么多工匠,前面準備時間又那么久,卻不知幾時能看到收益呢?”
秦昭笑著問道,“非妾身在意有多少回報,只怕東西生產出來,就算是前所未有的好貨也沒人買賬。”
在商言商。
秦昭不是那種盲目投資之人。
之前她交給張延齡的五千兩銀子,除了看中純堿的市場前途,更多是對太子勢力的一次隱形投資。
當然投資這回事,在正式見到收益前,大多數人都會給投資人吹得天花亂墜,現在她反倒對純堿的市場前景沒什么信心了……主要是這東西,一旦是皇親國戚主持售賣,總會變味。
張延齡道:“這不過是初級產品,即純堿本身,顯然市場上對于復合產品也就是再加工產品的需求沒那么大,我們得自行消化,把其附加值轉移到下游工廠上,總的來說,就是自產自銷自用。”
“這……”
秦昭聞言不由蹙眉。
果然是無商不奸啊!
跟張延齡合作,真就得做好被坑的思想準備。
東西賣到市場去,盈利多少,自然就會按照之前約定的比例進行分成,但要是自產自銷的話……那這些東西產出后,該按照什么價格進行內部消化?且別的產品,她又沒有跟張延齡合作的權力。
等于說張延齡跟她合作了個產業,生產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只能讓張延齡自己來收購,收購時還盡量壓低價格,讓她看不到利潤。
張延齡笑道:“我知道秦當家在擔心什么,下游產業所制造出來的產品,比如說香皂這些東西,全都會按照商議好的占股比例進行分成。接下來就要展開琉璃的生產,尤其是之前制造的那種梳妝鏡……再下面,就是進一步深加工。”
秦昭一聽心情變好許多,笑著道:“二公子,這些情況感覺好像都是您提前計劃好的,恐怕半年多前您就想到今天這一步了,實在是……難得……如果這些工坊需要繼續加大投入的話,您只管說。”
“這倒不用。”
張延齡道,“前期投資已經很大,無須再追加。技術什么的也都成型……倒是下游銷路方面,秦當家可以去跟其他徽州商賈談談了……我們畢竟要把商品銷售出去,才能賺錢,光靠京城市場是不行的。”
秦昭道:“二公子無須擔心,京師到南京、杭州、福州、廣州都有我們的人……徽商行走天下,長江沿岸自巴蜀到江南,也都有商號。只要產出的商品好,根本就不怕銷路。這次見面,還有件事……我想與您商談。”
“請講。”
張延齡一擺手道。
秦昭微微一笑:“現在外間都在傳言,說是令尊馬上要就入閣,如今已貴為翰林院掌院學士,以后跟徽商有關的……就是鹽引,不知是否……”
張延齡笑而不語。
這群商賈太懂得見縫插針了。
就像秦昭之前往張家靠攏,目的就是為了從張家這邊得到政治資源的傾斜,如今外面已在傳張巒要入閣,甚至已經有了左右朝局的能力,她肯定是想把利益最大化。
而現如今天底下最賺錢的行當,仍舊是鹽茶買賣。
秦昭見張延齡不言語,心中一慌,低下頭道:“如果有困難的話,就當是妾身失言吧。”
“不。”
張延齡搖頭道,“有些事,遲早都會去做,但真要成事眼下還需要一些時間。家父如今沒什么實權,位高權重什么的暫時只是傳言,畢竟連太子都未登基……做事不能操之過急,不是嗎?”
“二公子所言極是。”
秦昭連忙道,“不過,若是令尊能在此等事上幫到我們徽州商賈,我等必定會投桃報李,以后絕對……唯命是從。”
“能幫自然會幫,不過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商賈事最好是你們自行去解決,就算家父真有資格在朝中行使權力,那也得公事公辦,一切還是得看如何運作,務求保證公平公正。”
張延齡說得很淡定。
秦昭聽到這兒,心里也在琢磨,看看人家,家里還沒得勢呢這外交辭令說得一套一套的,就差把我給帶進溝里去了。
跟張家人接觸,還是得小心翼翼才行。
這一家子都是人精。
清寧宮。
周太后再一次把孫子叫來,看似只是讓他過來吃頓便飯,平復一下孫子心中對父親過世的哀傷,但其實周太后主要目的還是規勸孫子及早納妃。
“乖孫,自古以來,想要成就君王大業,一定得讓人心穩固,而如今你已經成家,馬上就要登基為帝,最讓列祖列宗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尚未有子嗣。”周太后舊事重提,還拿大道理來壓孫子一頭。
朱祐樘恭敬地道:“孫兒明白。可是……孫兒有弟弟,就算有什么事,自會有人出來撐著。”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挺灑脫,但你可有想過,你那些弟弟,一個個都能把事做好嗎?這皇嗣傳承,一向最講究法統,你沒有子嗣,如何能讓別人信服你?”
“可是……”
朱祐樘仍舊在提困難,“很多事不能勉強。就好像現在父皇剛走,我一心他老人家守孝,旁的事暫時不會去想。”
周太后道:“民間有一句話,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你現在身邊只有太子妃服侍,若太子妃不能生養,以后你豈不是連個子嗣都沒?就算你要為你父皇守孝,也大可先納幾個妃子入宮,這樣……以后誕下子嗣的機會……不就可以大一些嗎?”
說到這里,周太后竟笑了起來。
大概是覺得這么誘導孫子,頗有點為老不尊的意思,但她并不在意。
現如今,滿皇宮上下,還能在人前笑得出來的大概也就她一個。
且沒人敢說什么,畢竟這是死去皇帝的親娘,人家想笑就笑,你能把她怎么著?
朱祐樘面色拘謹:“皇祖母,孫兒知道您的意思,但孫兒眼下真不會去想這些事,哪怕只是有個念頭,都是對父皇的不孝。
“其實對孫兒來說,妃子多少都一樣,孫兒無心貪戀這些事。更何況……太子妃對孫兒真的很好,孫兒覺得,有她在身邊就夠了。
“還有……孫兒想的是,以后盡可能讓身邊安寧一些,不讓宮里邊變得亂七八糟的,讓人頭疼……”
周太后皺眉不已,問道:“孫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說,哀家讓你納妃,是給你添亂?”
朱祐樘解釋道:“孫兒是想,身邊人多了,總會起爭執,且在一些事上難以形成統一的意見。孫兒現在一心為父皇守孝,心情郁結,實在承受不了那些事。”
其實朱祐樘更擔心的是跟陌生人相處。
當然這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而這時代的人顯然做不到同理心,就好像周太后實在理解不了患有自閉癥的人會有什么心態,她只會覺得,你身為男人,身邊有一堆美女簇擁,不挺好的嗎?誰不想自己妻妾成群呢?
在這種思維驅使下,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孫子多么渴望單純溫馨的生活。
甚至當初張玗入宮,都是提前用了一點手段,才能敲開朱祐樘心扉,現在隨隨便便就給朱祐樘強塞女人,他能接受就怪了。
周太后道:“也不用驚擾別人,就先前遴選太子妃時,你見過的那幾個丫頭,如今沒出嫁的,找幾個回來服侍你,不挺好嗎?”
“不了。”
朱祐樘回絕得很干脆,在這種事情上,他的態度異乎尋常地堅決,“請皇祖母成全孫兒的孝心,暫時不要提這個,不然孫兒真的有很大的負罪感,總覺得對不起父皇……再說了,孫兒真的沒心思招惹其他女人。”
周太后很著急。
又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里在想,這孩子怎就不開竅呢?
難道是被他的小嬌妻給纏住了,是太子妃讓他這么說的?
還是說張來瞻心機重,我見過他后,他立即就跟他女兒提到我說的事,讓他女兒提前給太子進讒言?
“哦,這樣啊。”
周太后拿出開明的態度,繼續跟孫子吃飯。
等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周太后才又突然問道:“這兩天,你跟太子妃見面多嗎?”
朱祐樘搖頭道:“這兩天我就跟太子妃見過一面,一起吃了頓飯。”
“說什么了?”
周太后趕緊問道,“這兩天沒見到她人,你又在奉天殿守靈,她既然不用陪你,為何不過來請安呢?”
朱祐樘搖頭道:“就是簡單噓寒問暖幾句,我讓她不要擔心。皇祖母,孝順的事,讓孫兒自己來做就好……玗兒對父皇過世也很傷心,做什么都沒精神,這幾天她清瘦了不少,看著就讓人心疼。”
“哦。”
周太后再問,“她沒說幫你納妃什么的?”
“啊!?”
朱祐樘疑惑不解,隨即好奇地問道:“皇祖母,孫兒不明白您的意思,她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呢?”
周太后道:“她就一句沒提?”
“沒有。”
朱祐樘斷然搖頭,道,“我跟她都還在悲傷難過中,連話都很少,為什么要說那些有的沒的?皇祖母是要跟她說及此事嗎?”
“那倒不用了。”
周太后心想,要是讓你未來的皇后知道,我這個做祖母的要給你納妃,她非得把我當壞人看待不可!
我還得維護一個慈祥祖母的形象呢!
至于張來瞻……還有他女兒,真是運氣好……為啥我這孫子就這么愚鈍,竟對一個宮外的小姑娘,如此死心塌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