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朱見深的廟號、陵寢選址等事務,正在如火如荼進行。
即便這幾天朱祐樘忙著給父親守孝,但涉及到父親身后事,他絲毫也不敢懈怠,便在周太后要求下,在文華殿內召集幾名大臣,涉及到禮部尚書周洪謨和右侍郎倪岳、欽天監監正李華,順帶加上通政使李孜省、翰林院掌院侍讀學士張巒、吏部右侍郎徐瓊這幾人一起被召見。
蹊蹺的是,內閣兩位大佬萬安和劉吉,卻沒資格列席這次內部會議。
朱祐樘身后站著代表司禮監的首席秉筆太監覃昌。
因為覃昌曾出任過掌印太監,再加上他從政經驗豐富,很多人認為覃昌是未來掌印太監的不二人選。
這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懷恩已經在奉詔還朝的路上,一旦懷恩回來,那很可能還是懷恩當掌印太監,覃昌當秉筆太監的格局。
至于現在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韋泰,大概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太子殿下,已做了初步篩選,有幾個位置,您看看。”覃昌將一份由倪岳起草的詔書,交到朱祐樘手上。
朱祐樘看過后,搖頭道:“我不懂這些。”
對于在場很多人來說,這還是朱見深死后他們第一次見到太子,也就是新君,有的甚至跟太子乃第一次見面。
覃昌道:“選址之事,系由欽天監派出大量人手去實地考察,選中的全都是風水絕佳之地,統一歸納整理后呈報上來的。”
“如果很好的話,那就從中選一個吧。”朱祐樘說了一句,似乎又有些懷疑,望著張巒問道,“岳父,你認為呢?”
眾人終于知道,為什么太子要把名不見經傳的張巒給傳召到文華殿來,原來太子在決定事情前,喜歡問張巒的意見!
這張巒……
就算會治病,但要替太子抉擇修建先皇陵寢的位置,好像專業不對口吧?
張巒拱手道:“臣想實地考察一番。”
“也有道理。”
朱祐樘頷首道,“岳父現在已是禮部右侍郎,照理說由你親自去考察并無問題。這件事,由你和倪先生一同商議吧。”
倪岳回頭瞅了張巒一眼,心里有些不爽。
什么人啊,就跟我一樣同為禮部右侍郎?
我是正職的禮部右侍郎好不好?這個張巒只是個掛職的,且連舉人都不是,就想跟我平起平坐?
“另外。”
朱祐樘又補充道,“李尚書,你方術不是很在行嗎?有關堪輿玄空之事,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你幫忙參詳一番。”
李孜省很高興,新皇還記得我!
給了我個替先皇選陵寢的差事,足以表明我是自己人,別人對我那么多謗議就可以先擱置腦后。
他們以為我馬上要垮臺,步鄧常恩后塵,現在太子派給我差事,不正好打消外間對我的疑慮?
這次簡單的內部會議草草結束。
結果很簡單,那就是由張巒和倪岳親自去城外實地考察,由兩人商議后決定最后陵寢的位置。
張巒自己也不太自信。
出宮的路上,有意跟李孜省走在了一塊兒。
李孜省笑道:“欽天監那邊,我去說,你只負責找個好地方。來瞻,以你對天道的理解,找個風水寶地,能庇佑咱這位小主人,應該不難吧?”
張巒聽著就很別扭。
心說,果然你這個修道的家伙,跟我們讀書人在意的點不一樣,你這是把太子當主人供著?
我們只是尊崇君王而已!
說白了,我們是打工的,而你好像是把自己當成奴仆了。
“我盡量吧。”
嘴上這么說,張巒心里卻在想,盡量與否還得看吾兒能幫多少忙,如果吾兒也找不出好地方,那我就聽倪岳和李華的,反正我也不懂。
另外一邊,倪岳刻意走在周洪謨身后,打算跟周洪謨商議一下有關陵寢選址的問題。
但主管禮部事務的周洪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擺擺手示意倪岳走開。
顯然周洪謨因為是萬安同鄉,而現在萬安又被很多人集火參劾,認為其尸位素餐要其下臺,連同周洪謨自己也遭遇巨大壓力,這會兒他根本顧不上旁的。
倪岳沒那么多想法,見尚書不理自己,看看左右,自覺壓低了步幅和步頻,這下李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趕緊快步跟上。
“倪侍郎,您看……”
李華也很焦慮。
因為欽天監跟太常寺乃同一套體系下,現在太常寺很多官員落罪,而他這個剛上任不久的欽天監正,屁大的權力沒有,卻極有可能被人參劾說他沒算準天機,延誤了皇帝的病情等等。
所以他也很怕被追究問責,但他好歹靠真才實學升上來的,雖是傳奉官,但還是有幾分真本事。
現在他很希望能得到朝中權貴的幫忙。
本來巴結張巒是最好的選擇,奈何張巒在朝中顯得很“高冷”,他幾次想去給張巒送禮都沒機會,只能退而求其次,趁著給先皇選陵寢位置的時機,巴結上了曾為帝師的倪岳。
倪岳道:“陛下駕崩,需要找個地方安葬,我等奉令而為,讓選就選吧。一切按照風水之說行事,不必苛責。”
李華無奈道:“但就怕那位李尚書找麻煩。”
“你擔心李孜省,還不如擔心一下那個張巒。”
倪岳提到張巒,顯得很不客氣。
畢竟東宮時,同為講官,卻不知怎的,太子好像一直很推崇張巒,導致現在張巒地位遠在他之上。
為此倪岳很不甘心。
同為文官出身,且均屬翰苑體系,誰不想執掌翰林院?
最后卻是張巒冒頭!
而這些翰苑體系的人,一個個都心有不忿,認為張巒就是靠姻親關系上位,是必須要鏟除的異己。
李華道:“您是說,那位張太常會給我們找麻煩?不……不會吧?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嗎?”
倪岳冷聲道:“你沒聽太子說嗎?讓他配合我,一同去定先皇的陵寢。越是不懂的人,越想彰顯自己,他會借助李孜省的力量跟我們作對……哼,這回他肯定很想露把臉,為以后能在朝中站穩而打好根基。”
“靠這種方式……”
李華本想說,不至于吧?
表現得很懂玄學,難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說人家張巒不懂,難道你倪岳就非常明白?
看起來,是你倆不對付,并不是說張巒不行!
倪岳道:“出宮后,立即帶你的人出發,到備選的幾個地方把一切勘探好,然后把詳細結果呈交給我。我自會替你報上去。”
“不是應該等張太常一起做決定嗎?”李華詫異地問道。
倪岳搖頭:“最終結果由我來定,你只需聽我的吩咐行事便可。”
“明白,明白。”
李華心說,瞧你這大包大攬的模樣,不知為何就是不能讓人安心呢?
這站隊站錯了也很容易出事啊!
還好倪你岳也是太子的講官,而且太子似乎對你很敬重。
不然的話,我真怕跟著你與張巒搞對立,你先把自己給整沒了。
到那時,我算是瞎了眼,得跟你一起遭殃。
張巒出宮,先回了一趟家。
皇帝死后,他還是第一次回來跟妻子見面。
金氏還以為他忙活完了,不過倒也沒什么不適。
畢竟以前為了備考鄉試什么的,張巒個把月不回家乃常有的事,老夫老妻并不在意非要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
“我還有事得忙。”
面對迎上來的妻子,張巒匆忙地道,“接下來我要給先皇選陵寢,稍事休息就得出城。去,叫延齡過來。”
金氏的態度頓時由熱情變得冷漠,質問道:“好不容易回家來,轉眼又要走?皇帝老兒死了,與你何干?”
張巒罵道:“婦道人家不懂還敢瞎說……如今死的可是你女婿的父親,咱的親家公,你說有沒有關系?再則說了,我現在乃大明的臣子,為朝廷做事,還得跟你解釋不成?去去去!”
正說著話,張延齡進來。
張巒趕緊把兒子拉到一邊。
張延齡皺眉道:“爹,您態度可不太好啊。這么久不回來,一見到娘,就這德性?”
“唉!為父心中有愧,不知如何表達而已。”
張巒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顯得很虛假,張延齡看了連連搖頭,道:“爹,您連裝都裝不好啊!那兒子是不是得把您的光輝事跡,跟娘好好說道說道?”
“你你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張巒有些無奈,但對自家小兒子,顯然沒法跟對付大兒子那樣直接上暴力手段,他無奈地道,“想說你就說,為父知道想藏也藏不住。但兒啊,給皇帝選陵寢這件事,為父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張延齡撇撇嘴道:“誰問您意見了?您聽欽天監的建議不就挺好?欽天監說選在哪兒,您只管同意便是。”
張巒道:“我本來也是這么想的,但這次李孜省也參與其中,您說我在他身邊丟人真的好嗎?一問三不知,然后跟個傻子一樣,被人恥笑?”
張延齡點點頭。
老父親的擔憂,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說白了,還是在意那可有可無的面子。
實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爹,其實這陵寢選在哪兒不重要,重點是……得看您跟什么人爭。”張延齡道。
張巒皺眉道:“啥意思?”
張延齡道:“太子讓您出面協調,就說明他看重您,這會讓人眼紅妒忌,肯定會有人跳出來給您使絆子,到時誰找您的麻煩,您只管針對他就行。”
“呃……啊?”
張巒思考了一下,然后又露出驚訝之色。
還是沒聽懂。
張延齡只好道:“這樣吧,爹,我給您個位置,您去瞅瞅,看看他們是否也中意那地方,若不然,您就跟他們爭一下。
“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看誰附和您,誰又反對,以決定誰是自己人誰又是敵人!然后……對待敵人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毫不留情,怎么打壓都不過分!記住了嗎?”
“哦!”
張巒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然后就湊到桌前,看兒子寫給先皇找的陵寢的位置——京城西北方天壽山麓裕陵右側的聚寶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