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病入膏肓
張巒入宮后,跟李孜省、韋泰等人,一起在乾清宮干等。
中途張巒幾次到后殿給皇帝診脈,該用的藥也都用了,甚至太醫院的人還給皇帝用上了針灸術,卻沒見什么效果。
快到天亮時,張巒終于有機會出來上個茅房,卻見李孜省跟著一道出來。
“來瞻,你是怎么回事?施針這么重要的事,應該由你親自來啊……怎讓太醫院那些人上?出了問題,還不得你扛著?”
李孜省有些氣惱地質問。
張巒卻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有些話,他沒法跟李孜省明說。
診脈,或者說是望聞問切,他還可以靠濫竽充數的方式蒙混過關,但要上針灸,那他就徹底麻爪了,因為這個靠蒙騙可完不成,因為他認不清楚人身上的穴位,更別說去掌握扎針的力道。
好在等張巒出恭回來,見到內侍太監把汪機給帶來了。
雖然同樣是太醫,但由于宮禁森嚴,待天亮后汪機才獲準入宮。
此時張巒和李孜省都已知曉,皇帝先前不肯見他們,并不是汪機搶了張巒的風頭,全是因為皇帝從昨天開始精神狀態就不對,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長久盯著一個地方發呆,嘴里還嘟囔著什么,韋泰詢問無果,又不敢擅作主張,就只能驅客了。
但到今天皇帝長久昏迷不醒,韋泰徹底慌神了,才又把張巒請了回來。
“見過李尚書、張太常。”
汪機慢悠悠走了過來,恭敬行禮,身上背著個大大的藥箱。
張巒吩咐道:“你趕緊進去看看,陛下到現在尚未醒來。”
“好。”
汪機跟隨張巒一起進入內殿。
此時韋泰正在跟章淵說著什么,見到汪機進來后,眾人立即將目光落到汪機身上。
當汪機靠近軟塌時,韋泰伸手攔住,又打量李孜省,問道:“李仙師,這是……?”
李孜省道:“治病之事,不是該由張太常做主嗎?我等應該聽命于他才對。”
“嗯。”
韋泰這才看向張巒,問道,“張太常,您的意思是……?”
“讓汪太醫給陛下診治,施針方面的事交給他,這樣做有問題嗎?”張巒顯得很淡定。
他是一點兒都不嫉賢妒能。
不是說他有多豁達,而是自認沒那資格。
汪機行,那就讓汪機上,干嘛要遮遮掩掩?
隨后汪機過去給皇帝施針,忙活了一會兒后,朱見深還真就悠悠轉醒過來,眾人皆都吃了一驚。
李孜省推了張巒一把,意思是,這會兒你應該上前去,彰顯出這是你的功勞。
這下連韋泰等人也挑不出絲毫毛病來,是不是汪機自己有本事已經不重要了,看來在治病之事上,完全依仗張巒的判斷行事,這一點是沒錯的。
“什么時辰了。”
朱見深醒來后,眼神還有些迷離。
看到眼前圍著這么多人,他也沒問都在干什么,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韋泰恭敬地回道:“陛下,天已經亮了,您睡了一天多了。”
“真困倦啊……萬侍來了嗎?”
朱見深突然又說了一句。
在場的人瞬間變得安靜下來,面色尷尬。
看起來皇帝的頭腦不是很清醒,都忘了萬貴妃已死之事。
“傳萬侍過來……真冷啊……不過好在冬天就快要過去了。”朱見深說了一句,又閉上眼睛,有氣無力道,“讓朕再歇歇。”
說完,竟還真馬上又睡了過去,甚至打起鼾來。
韋泰趕緊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顯然都怕皇帝是回光返照。
汪機解釋道:“陛下這是真正安睡過去了……可能需要再睡一會兒才會醒轉,中途最好不要有人打擾。”
韋泰生氣地質疑:“感情留你在這里就行了?張太常,您趕緊說說看,現在到底怎生做才好?要不……先把邵貴妃請來?”
皇帝要見萬貴妃。
但問題是萬貴妃已經死了,但皇帝對邵貴妃同樣寵愛,韋泰所想就是把邵妃叫來,至少皇帝一睜眼能見到,那就不會讓皇帝太過失落。
“這怎么行?”
李孜省低聲反對,“陛下有說過要傳見邵貴妃嗎?我等都是外臣,把內帷中人傳召過來,算幾個意思?”
韋泰道:“就算是平常人家,男主人臥榻不起,把夫人叫來陪侍在旁,也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咱為何就不能這么做?”
李孜省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知道人家韋泰現在真就是不帶私心,讓他很為難,只能用眼神暗示張巒,讓張巒出來說句話。
張巒搖頭道:“請誰來都一個樣。不過讓邵貴妃隨時準備著,倒也不錯。”
“啊!?”
在場的人都驚訝地望向張巒。
好似在質疑,你什么身份?
竟還想替皇帝做決定?
連韋泰都不敢隨便去傳話,你張巒就敢說,讓邵妃隨時準備見駕?
汪機卻好像很理解張巒一般,道:“讓后宮的娘娘來候著,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打擾到陛下休息。陛下這次龍體不適,稍微調整后……應該……就無大礙了。”
韋泰急忙問道:“你確定無大礙嗎?”
汪機當然不能確定,他只是想讓在場眾人樂觀一點,此時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張巒。
張巒道:“此等時候,妻兒服侍在旁,沒什么問題。諸位,我只是以一個大夫的身份說這話,你們是否愿意聽,那是你們的事。”
李孜省瞅了瞅韋泰,卻見韋泰神色猶豫,顯然這會兒也不想背黑鍋,于是果斷道:“這樣吧,派人去給太子和邵貴妃帶話,讓其知曉陛下這邊的情況,讓他們來候駕問安總歸是沒錯的,但絕對不能只通知一邊,不通知另一邊。尤其是邵貴妃那邊,娘娘只能單獨前來。”
韋泰皺眉問道:“李仙師,你這話是何意?”
李孜省搖搖頭:“我說這話,并不是排斥誰,只是想說明,此時最應該守在這里的人,應該是太子。”
只讓邵妃前來,卻不讓邵妃帶兒子來,這充分體現出李孜省卓越的政治智慧和覺悟。
要是邵妃母子侍候在旁,到時皇帝神志不清,說要把皇位傳過去,到時臣子應該接受還是拒絕?
“那……李仙師,要不要將此事,告知宮外……諸位大人?”
韋泰又用請示的口吻問道。
他這會兒就是在跟李孜省置氣。
你李孜省不是想主持大局嗎?
那你現在就把一切都擔著,回頭皇帝追究責任,找你的麻煩就行了。
李孜省道:“暫時還是不要吧……等陛下醒來,自會有吩咐。”
眾人又只能到外殿等候。
此時只有張巒才有資格待在內殿,跟韋泰和幾個內侍的待遇一樣。
反倒是汪機和章淵等太醫院的人,只能先到外邊守著。
許久后,前去傳話的太監才回來。
韋泰與張巒此時也從內殿出來。
“韋公公,貴妃娘娘得悉消息,與皇后一起,已到了交泰殿,說是隨時可以傳召來見。”
內侍太監道。
韋泰皺眉不已,問道:“不是只讓告知邵貴妃嗎?為何……”
說到這里,韋泰突然意識到被李孜省擺了一道,因為內侍太監很多時候也會見風使舵,只要李孜省交待一句,在風向不明的情況下,內侍太監自然而然就會按照李孜省的吩咐去辦事。
章淵此時走過來,小聲問道:“此時此刻,不應該給清寧宮遞句話嗎?”
張巒道:“諸位,你們在說什么?陛下不過是因為病情稍微反復,多睡了一會兒,你們不會是想說……勸諸位把心先安回肚子里去。”
“太子呢?”李孜省問道。
“早就到了乾清宮,正在殿外候著呢。”內侍太監道。
李孜省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內殿有內侍出來傳報:“陛下醒來了,說要喝水。”
幾人趕緊進到內殿。
卻見這會兒朱見深果然已經睜開眼,且身子稍微往上提了提,正半仰躺在軟枕上,側目看著靠過來的幾人。
此時正是日出時分,殿內仍舊有些昏暗,卻能看清楚每個人的臉。
朱見深好奇地問道:“這是哪兒?”
一句話,就讓眾人知道,皇帝這會兒是真的糊涂了,病已經深入了腦子里。
張巒疾步走了過去,問道:“陛下,二加二等于幾?”
在場人等聽到這話,差點兒要吐血。
你張巒這是不要命了么?
逗皇帝玩呢?
朱見深詫異地問道:“張卿家,你說什么?”
皇帝竟還認識張巒,李孜省趕緊湊過去道:“陛下,張巒正在考察您的病情呢。”
朱見深搖搖頭道:“什么二加二?等于幾?這……”
說著,朱見深竟好像個孩子一樣,真就把自己的雙手舉起來,好像是要掐指算算這道題目。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張巒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在試探皇帝的精神和注意力究竟如何。
韋泰差點兒要哭出聲來,哽咽地問道:“張……張太常,這……這是怎么回事?”
連汪機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向張巒。
一個能認識人的皇帝,卻連最基本的算術題都不會?
舉止還這么怪異?
張巒照本宣科道:“肝病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蔓延到頭腦中,而體現最明顯的就是對數字的認知開始變得模糊,已無法完成基本的算術題。陛下的病……不容樂觀啊!”
張巒說到這里,心里有些竊喜。
吾兒說了,肝病進入病入膏肓的階段,人已經顛三倒四,沒有什么邏輯可言,更別說是吩咐殺人了。
根本就提不出易儲這么要命的問題。
也就是說,就算皇帝現在活著,已沒法要我的命,也不會把我女婿的儲君之位給更迭。
平安大吉!
韋泰問道:“陛下,您要見邵妃娘娘嗎?”
“邵妃?”
朱見深仔細想了想,好像是真的糊涂了,不記得是誰,茫然道,“還是不見了吧。諸位卿家,你們看著朕作甚?你們為何不去做自己的事?”
張巒趕緊道:“回陛下,為您治病就是臣的差事,請您先躺下,讓臣再為您好好診治一番。”
朱見深搖頭道:“不用不用,朕知道自己是如何光景,一切安好,跟昨日……前日沒什么區別。你們都先退下,說起來……朕又有些困倦了。”
眼看皇帝又要睡,很可能還會睡很久。
韋泰趕緊請示:“陛下,皇后和邵貴妃都已在交泰殿等候傳見,太子也在殿外,還有是否傳召閣臣和尚書等人入宮?”
聽到這話,周圍幾人都用異樣目光望過去,好似在問,你這話說得也太過直接了吧?
但凡皇帝現在不是糊涂,能想清楚一點事情,就知道你韋泰這是提醒皇帝要臨終托孤?
好像誰都沒給皇帝下病危通知書呢!
朱見深道:“見他們作甚?倒是……羅祥,朕記得,梁芳走后,是羅祥任御馬監太監是嗎?”
“是的。”
韋泰道。
“讓他來吧。”
朱見深道,“再就是讓錦衣衛指揮使朱驥來。朕要睡覺了,別來打擾朕。真困啊。”
說完,朱見深又是一側頭就睡。
第三百九十六章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