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被單獨傳到乾清宮內殿。
當他看到現場人員配置,首先想到的就是……皇帝是不是要臨終托孤了?這是要詢問我的意見嗎?
我應該怎么說?
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對。
在太子沒有被廢的情況下,好像沒人會問他誰來繼承皇位的問題,總的來說就是……你只是個執行者,而不是決策者,只需要擁護就行了!
“臣萬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安跪下來磕頭。
萬歲閣老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面圣先跪上一跪,口呼萬歲,至于辦事什么的那都是其次。
朱見深看了萬安一眼,一句話都沒說,眼中盡是空洞無神。
周太后一擺手道:“萬安,你起來吧。”
“多謝太后老祖宗。”
萬安站起身,一副恭謹的樣子。
周太后冷冷地問道:“陛下睡著了,你看到了嗎?”
“是嗎?”
萬安回頭瞥了皇帝一眼,先前皇帝還睜眼看自己來著,怎么一扭臉,就閉上眼了?
“哀家且問你。”
周太后道,“陛下如今已不能理朝,按照規矩,應該怎么辦才好?”
萬安道:“回老祖宗的話,應該由太子監國。”
周太后聞言有些詫異,心說,你萬安現在這么識趣了嗎?都不用我多說,就直接按照我所設想的口徑發言?
周太后問道:“那哀家問你,詔書應該由誰來起草?”
“應該由翰林院起草。”
萬安先回了一句,隨后看了眼張巒,接著道,“既然臣在這里,由臣來起草也可。”
周太后非常滿意萬安的回答,看向韋泰問道:“韋泰,你認為呢?”
“這……”
韋泰自然挑不出毛病,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是否應該等陛下醒來后,再問問陛下的意思?”
周太后皺眉斥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家自己的事情,兒子抱恙,我這個做母親的決定不了嗎?
“哼,吾兒都這般模樣了,你還非要聽取他的意見!他恐怕連你是誰都認不出來了,還能再給你什么意見?”
“太后娘娘息怒。”
韋泰也學著先前萬安的模樣,跪下來磕頭認錯。
周太后氣呼呼地道:“沒什么需要顧念的吧?立即起草!”
韋泰戰戰兢兢地建議:“那……太后娘娘,是否應該把吏部李尚書也叫進來問問他的意思?”
周太后上去一腳踹在韋泰身上,怒不可遏地罵道:“你這不識趣的奴才!哀家現在不能做主,是嗎?那把皇后叫來是否能行?”
韋泰仰躺在地上,一臉的生無可戀,顯得很無辜。
皇帝還沒死,甚至沒昏迷,偶爾還能醒過來,就算糊涂一點,但也不是完全糊涂。
現在皇帝都沒說讓太子做監國,你這個當太后的隨便從皇帝那兒征求了個“好”的回復,就想把大明的權力篡奪過去?
萬安見狀心里慶幸不已,嘴上道:“韋公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重病在身,如今太后老祖宗想讓社稷穩固,人心安定,當然應該以太子出面主持大局,這也是為防止宵小有不軌之企圖。
“太后老祖宗為朝事殫精竭慮,不辭辛苦前來主持大局,你竟還要找她老人家的麻煩不成?”
此時的萬安,就好像個秉公辦事的大明柱梁,說話顯得擲地有聲。
周太后聽了,雖然覺得這馬屁拍得她很舒服,但細細琢磨,心說今天萬安咋轉性了?咋跟我以前熟悉的他有點兒不一樣呢?
看來還是我大侄子有本事!
他一上來就先把萬安給制服了,難怪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從無權無勢的太子妃之父,變成朝中數得著的一號人物,確實是有真本事。
周太后道:“萬安,那就辛苦你了,立即去起草詔書吧。”
“臣這就來。”
萬安把袖子一撩,徑直往窗前的書桌走了過去。
一份委命太子為監國的詔書,就這么寫好了。
“用印。”
周太后下令。
剛從地上爬起來不久的韋泰,只能悻悻然把皇帝的印章拿出來,用在詔書上面。
周太后走到床榻前,對正閉著眼,也不知是在睡覺還是閉目養神的兒子道:“皇兒啊,你現在的狀況不太好,讓太子監國,你這里沒問題吧?”
沒有任何回聲。
韋泰甚至還豎著耳朵傾聽。
“皇兒覺得沒問題就好。”
周太后竟是自問自答,就好像真的聽到她兒子說什么一般,點頭道,“把其他人都叫進來吧。”
“是。”
隨后韋泰出去,把李孜省、李裕和幾個太醫院的人都叫了進來。
周太后見到眾人后,皺眉道:“耳朵不好使嗎?哀家說的是把所有人都叫進來!太子不進來,這御旨給誰宣讀呢?”
韋泰一怔。
還要叫太子來?
那邵妃叫不叫?
皇后叫不叫?
不過他現在也服軟了,畢竟被周太后踢了一腳,雖然覺得這老太太很過分,不過想到如今皇室最有發言權的就是這老太太,他也不敢抱怨什么,主要是因為韋泰從來就沒有大權獨攬過,以前只不過是懷恩和覃昌身邊的跟班。
這會兒讓他出來挑大梁,他自問沒那能耐。
不多時,朱祐樘終于見到了他心心念的老父親。
“父皇!”
朱祐樘沖到榻邊,“噗通”一下跪下,神色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且沒任何人懷疑朱佑樘的表現。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質疑朱祐樘的能力,也擔心他是否能擔當起太子的職責,但唯獨孝順這一項,沒有誰會非議……
有見過這么傻的蠢孩子不孝順的嗎?
朱見深聽到聲音,只是睜開眼看了兒子一下,微微點頭,似乎在說朕聽到了,隨后又閉上眼。
周太后道:“不要打擾你父皇休息……乖孫,你父皇重病在身,無法理政,但朝事又不能耽擱,這不……你父皇給了你一道御旨,讓你先擔任監國,未來這幾天,朝中事務一律都由你在文華殿處理。”
“皇祖母,孫兒自認無此能力。”
朱祐樘出言婉拒。
周太后搖搖頭:“你是太子,是你父皇最倚重之人……當下你父皇重病,你不出來頂著,你是想讓你父皇連養病都不安心嗎?”
“孫兒遵命。”
朱祐樘主打就是一個聽話懂事。
你讓我干,我先說我不行,但你非要堅持的話,我就聽你的。
誰讓我本來就沒什么主見呢?
周太后道:“這幾個月,你父皇大概也考慮到有些事遲早會發生,且也是為了鍛煉你,早早就讓你去文華殿聽政,現在也算是有了一定經驗……萬安,你能輔弼好太子,是吧?”
“臣自當盡心竭力。”
萬安聽到這里,心中那叫一個激動。
內閣兩人,只讓我來輔佐太子,卻不叫上劉吉,說明從太后到新皇都打算把劉吉給趕走,那我就是頭一號輔政大臣。
就算我先前站錯隊,但現在我已經站回來了,照樣得到器重。
周太后皺眉不已,道:“可是,哀家有些不放心……皇兒啊,你能聽到嗎?你給拿個主意,讓誰來協同萬安,幫助太子呢?畢竟都是在替你分憂,讓你能安心養病。”
朱見深沒睜眼。
“皇帝的情況,你們這些做臣子的都該看到了吧?”
周太后道,“孜省,你認為呢?”
李孜省一聽,不是讓我輔弼朝政,而是詢問我的意見?
我總不能毛遂自薦吧?
這意思很明顯了啊……
老太太也是個聰明人,既是問我意見,那肯定是已經把我怎么說的都給布置好了,我還能選擇別的說辭嗎?
李孜省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如今能真心實意幫太子,且做事條理有度,能隨時進入宮門,既能幫太子問詢陛下意見,又隨時能照顧太子所想……”
聽到這里,眾人都一陣疑惑,你李孜省現在怎么也啰嗦起來了?
卻聽李孜省在那兒侃侃而談,道,“臣認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張巒,恪盡職守,在病榻前能照顧陛下龍體,主持治病等事,應該由他來協同萬安。”
“這……”
周太后皺眉,似乎對這人選不太滿意。
旁邊的李裕急忙道:“太后明鑒,輔政之事,當由朝中資歷深厚的大臣來擔當才可,張巒出身監生,甚至不是舉監,只是個鄉貢,以他來協同太子,只怕會令朝臣謗議,令人心不安。”
周太后本來只是做個樣子,此時她心生不悅,不得不看向萬安,問道:“萬卿家,你覺得張巒是否有此能力?”
本來周太后對萬安有成見,只是現在出現朝中兩大重臣意見相左的情況,她不得不詢問萬安,且她覺得,萬安現在應該知道怎么站隊吧?
果然。
萬安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張巒雖入朝時間短,且只是貢生出身,但只要有能力,就該多為朝廷做事。
“老朽無資格決定誰人入閣,但協同太子辦事,不過只是個由頭,又不是授予具體的官職,難道在太子身邊走動,也需要經人同意嗎?”
周太后點頭道:“此話倒也有道理,只是讓哀家這侄兒在太子身邊走動,他乃太子的岳父,在太子茫然無措時,有自己的親人從旁協助,又有何不可呢?孫兒,你覺得呢?”
朱祐樘聽到在場諸人對話,心中也在納悶兒。
這怎么涉及到我岳父了?
朱祐樘道:“孫兒聽從皇祖母的吩咐。”
“你是儲君……儲君也是君,照理說,哀家也是你的臣子,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聽我的。”
周太后擺明了一個態度。
天老大,皇帝老二,太子老三。
誰說就該聽我這個皇祖母的?
你自己決定用不用張巒。
朱祐樘看了張巒一眼,道:“岳父為人謹慎,能力突出,孫兒遇到事情,愿意跟岳父商議。”
“那就不再等了。”
周太后道,“來瞻,領命協同太子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