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張巒睡了一覺起來后,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進到乾清宮內殿時,發現汪機還守在那兒。
隨后,汪機便和張巒一道出了內殿。
汪機介紹情況:“陛下先前醒過來一次,但已經完全糊涂了……照此情況發展下去,有些事該提前做準備了。”
“唉!”
張巒嘆道,“你與我說也沒用啊。這種事,我哪兒敢過多牽扯?你也不想想,現在宮里上下都在等這邊的消息,咱做點什么,都容易被人非議。”
汪機心想,你現在都已經是太后委命的顧命大臣了,還怕招惹麻煩?
要不是因為太后和太子都把你當自己人,我有事干嘛與你說?
“怎么樣了?”
正說話間,剛剛睡醒的韋泰走進殿來,看著正在對話的二人,緊張兮兮地問道。
張巒道:“陛下的病情,不容樂觀。”
汪機聽到這話,對張巒平添幾分敬佩。
這老小子剛才還一臉回避,似乎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但現在卻不加遮掩立即把實話跟韋泰說了,這說明你還有那么點兒擔當。
“那該怎么辦呢?”
韋泰非常著急,“干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有沒有什么特效藥?諸如……可以讓陛下清醒過來的藥?”
張巒聽完后不由皺眉。
他心里在想,皇帝就這么迷糊著死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真讓他清醒過來,就算不提出易儲,也可能會對為他治病之人進行一番問責。
也就你韋泰似乎有別樣的心思,竟還想著讓皇帝清醒過來!
別說我沒辦法,就算我有這種靈丹妙藥,也不會給皇帝服用。
此時羅祥也進去查看了一下皇帝的情況,出來后說道:“陛下這兩天都沒怎么進食水米,這……能行嗎?”
張巒道:“幾位,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陛下病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我就算想做點兒什么,也挺難的。幾位其實可以征求一下太醫院眾人的意見,做到兼聽則明。”
韋泰急忙道:“張太常,咱這些人不是不信您,只是……您趕緊給想個辦法啊!”
“暫時……沒什么好辦法。”
張巒搖頭道,“要不,再施針試試?”
汪機道:“先前我已經施過一次針了,可惜沒取得什么效果。”
張巒一聽,心說在我睡覺的時候,你居然施針想讓皇帝醒來?
你小子也沒安好心啊!
此時的張巒非常敏感,隨時都會考慮人心險惡,說白了他沒有可以真正信賴的對象,面對每一個皇帝身邊的人他都會覺得,這人正打算害他。
“張太常,還有一件事。”韋泰提醒道,“明日一早,太子要在文華殿行朝議之事,屆時想讓您一并過去。”
張巒為難道:“這邊我哪里抽得開身?”
韋泰勸慰道:“您還是親自走一趟吧……太子對您非常倚重,您要是不去的話,只怕會令太子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
張巒果斷地回絕,“此等時候,我用心為陛下治病,就是對陛下和太子最好的報答,皇恩浩蕩,我可不能在關鍵時刻當逃兵。”
“張太常您真是大仁大義。”
韋泰聽到這話,不由發出感慨。
張巒心想,我不去,不是因為什么大義。
而是因為,我真沒那能耐給太子提供更多的朝政參考,這事讓我兒子來干或許還行,我親自上陣,很容易露怯。
再就是,我深刻銘記我那便宜大姑跟我說的,要時刻盯好這邊,如此就算是對太子繼位最大的保障!
不能讓某些人趁機去皇帝跟前提什么易儲之事,所以此時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守在這里,雷打不動。
一直到清晨。
皇帝終于醒了過來。
韋泰和羅祥等人,趕緊去給皇帝進食。
朱見深沒什么胃口,且他現在仍舊很糊涂,好像連人都認不出來了,也不說話,就坐在那兒喝了一點粥,隨后就又躺了下去。
“陛下,您要見什么人嗎?”
韋泰關切地問道,“宮里很多人知道您生病,都想過來探望。”
張巒心想,來了來了,你這廝又想鬧事。
朱見深搖搖頭,他這會兒好像已經完全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困倦了,也就順從本能躺下來接著睡。
等張巒出內殿時,外面奉命在這里守著的御用監太監陳貴近前問道:“張先生,怎么樣了?陛下有吩咐什么嗎?要不要去把太后老祖宗請過來?”
“不用。”
張巒搖頭道,“陛下起來后,吃了點東西,隨后又睡了。”
“這……怎會這樣呢?”陳貴神情也很緊張。
張巒沒說什么。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大夫,根本不知道皇帝的病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陳公公,你有辦法能通知到宮外嗎?我想讓犬子,知道這邊發生的情況。”張巒小聲問道。
“是要……告訴二公子嗎?”
陳貴看了看左右,謹慎地問道。
張巒點頭:“正是。這孩子機靈得緊,遇到事情能幫我參謀,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他幫我參詳一下,看看現在我能做點兒什么。”
陳貴道:“其實不用問,陛下都這樣了,您還能做什么呢?不過既然您有所請,咱家一定會派人把話帶出宮去,讓令郎知曉。”
朝議開始。
文華殿好像從來沒這么熱鬧過,內閣兩位大學士,加上六部尚書、侍郎以及三法司的正副主官全都入宮來參加了這次朝議。
太子監國,就是要展現出新氣象。
朱祐樘似乎也在用這種方式讓大臣知曉,他跟他父親不一樣,他是可以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能力高低不重要,但他一定會采納大臣的意見。
對于朝中某些清流來說,太子如此勤政,剛當上監國就這么在意朝事,是非常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但多數人對于太子舉行朝議還是心存顧慮。
一切便在于,太子畢竟沒有實權,就算你做出什么決定,或是廷議得出了什么結果,也做不得準,畢竟真正說了算的還得是你父親。
別說他現在重病或者怎樣,只要他一天沒死,你就得忍著。
“太子殿下,張太常怕是來不了。”
萬安介紹目前的情況,“他正在乾清宮那邊給陛下診病,實在是脫不開身。今日陛下醒過來一次,但只是用了點膳食,隨后就又睡了過去。”
朱祐樘為難道:“岳父不在,有事的話,我應該問誰呢?”
“太子,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問臣便可,另外在場的人也都可以為您解答。”萬安道,“還有就是……今日司禮監的人一個都沒來,臣也不知他們有何想法,看樣子,他們對您舉行朝議之事,或……保留意見。”
此等時候,萬安猶自不忘中傷一下韋泰等人。
畢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最好太子從此失去對內官的信任,將來登基以后有什么事都聽我們內閣的意見。
朱祐樘敷衍地一笑,隨即道:“萬閣老你提前給我看過的那些待商議事情的奏疏,都太過平素了,好像就沒什么要緊事商議。難道說,最近大明都沒有什么政務需要我替父皇處理嗎?”
“這個……”
萬安有點不太好解釋。
他心想,還不是因為你突然說要舉行朝議,朝中人把不準你的脈,不敢隨便把要緊事拿出來?
再就是,現在的人都精明得緊,想看看別的衙門有什么事說,回頭看看商議得出的結果是否能貫徹執行下去,再決定是否把要緊事拿來跟你商議。
再或是,你父皇突然醒過來,一切都恢復原樣,那我們不就竹籃打水么?
現在肯定只會拿雞毛蒜皮的事來敷衍你。
“萬閣老,你想說什么?”
朱祐樘很不喜歡萬安這種欲言又止的交流方式。
萬安趕忙道:“臣認為,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乃大好事,正說明當下四海升平,乃陛下和太子的福蔭所庇,您大可不必為此感到擔憂。當然,也有可能是一些朝臣不愿意把事拿來與您商議。”
這會兒的萬安,體現出一定的“坦誠”態度,不時說點不一樣的東西,以獲得太子的信任。
朱祐樘道:“朝事拿來商議有什么不好?我不會獨斷專行,會認真聽取大家伙兒的意見。”
“他們可不會這么想。”
萬安道,“太子您看,您第一次監國,也是第一次上朝,遇到事情,別人對您的能力并沒有太多的信任,這就導致他們還持觀望態度。
“要不……太子您今天先應付一下,把不太著緊的事情辦好,那他們就會覺得,太子不是簡單應付了事,那以后他們就會把大事拿出來,不再遮掩。”
“哦,是這樣嗎?受教了。”
朱祐樘在虛心求教方面遠超父輩,姿態做得很足。
“太子殿下,您要記得,一定要在大臣面前保持威儀,好似平時那般和和氣氣,不太可行,因為朝臣多欺軟怕硬,你要是表現得太過柔弱了,他們會以為你好欺負……”
萬安繼續攛掇。
朱祐樘卻絲毫不在意,搖頭道:“我身為太子,要保持什么威儀?身為朝臣,就要為朝廷做事,在他們面前我需要偽裝自己嗎?故我不會刻意保持什么威儀……
“好了,既然人基本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宮外,張府新宅。
陳貴的人到這里傳話時,張家兩兄弟都還在呼呼大睡,是丫鬟把兄弟二人給叫醒的。
“啥事?”
張鶴齡揉了揉惺忪睡眼,“不知道我們兄弟倆熬到很晚么?老二,你也是,沒事就喜歡熬夜。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你不一樣,折騰死個人!”
張延齡道:“應該是爹從宮里傳話出來了。”
“等等,我也去聽聽。”
兄弟二人一起出來,見到一名小太監。
小太監道:“兩位就是張家小公子吧?令尊有些事,想跟您二位說。但涉及宮中機密,又不能說得太過明顯,只讓說了幾個……關鍵詞,還望您能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