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李孜省對著全身鏡,正在那兒擺弄身上的新官服,似乎越看越喜歡,臉上的神色帶著陶醉和滿足。
以至于過來跟他匯報事情的龐頃,看到鏡子里那個志得意滿的李孜省,都不好意思去打斷。
“炳坤,怎來了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誠心要嚇人嗎?”李孜省回過神,白了龐頃一眼道。
龐頃這才上前施禮,道:“道爺安排的事,已經妥善處置好了。”
“送去了?”
李孜省聞言一笑,道,“那倒是挺快的……有跟他說清楚,后天下午就把人接走,且還不能滯留,他都曉得了吧?”
“是的。”
龐頃道,“張國丈顯得很著急,所以已經馬不停蹄沖著院子趕去了。”
“哈哈。”
李孜省大笑道,“我就說來瞻這人,平常還裝好人呢,其實人心隔肚皮,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干嘛非要裝清高?現在還不是原形畢露了?”
“您這是……”
龐頃心想,你這不是什么好話啊。
抨擊張巒挺有道理的,可問題是,你就這么看待你的盟友,覺得他是個假慈悲之人?你還能樂成這樣?
李孜省道:“上次給他一個月時間,他不當回事,這次告訴他只有三天,肯定心急如焚。話說有些事,并不是說時間久一些就能帶來內心的歡愉,反倒是短暫的相會,如那煙花爆裂的一剎那,更能令人心潮澎湃。”
龐頃道:“道爺,您說得好像很懂的樣子,您這是經歷過的親身感悟嗎?”
“我說的是人情世故,你瞅瞅,現在不正是如此?”李孜省說話間,已經忍不住重新轉過頭,繼續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官服。
龐頃無奈道:“道爺,您這是舍不得官位,怕丟了后再換不上這身皮,所以才對著鏡子好好打量?這身官服您沒看膩嗎?”
李孜省道:“你懂個屁啊!”
一句國粹可沒法讓龐頃老實閉嘴。
“本來我也以為,這身官服我保不住,以后再想留戀一下,都很困難,可自從再見到來瞻,聽他說了有關派我去治河之事,我頓時覺得,這官還非得我來當不可!”李孜省臉上掛滿笑意。
龐頃道:“治河之事就一說,到現在都沒拿到朝會上去討論,你這高興得也未免太早了點兒吧?”
“不早啊!”
李孜省道,“先皇時已經籌備多年,人力物力也都提前準備過,本來說的是要等過幾年風調雨順,地方上的府庫更充盈些再開工,但短時間內很難滿足需求。其實在我看來,無須地方上付出太多錢財,僅憑我就能把它搞定!”
“什么?您……一個人就把河工給全包了?”
龐頃顯得很訝異。
你這吹牛逼要上天吶!
李孜省沒好氣地道:“我有那么多銀子,留給自己養老不好嗎?我的家底能跟大明的府庫相比?”
“可是剛才說……”
“河工靠的是統籌能力,就像和尚化緣一樣,你得有關系、有門路、有手段,把別人的銀子用到朝廷這邊來才行。”
李孜省侃侃而談。
龐頃疑惑地問道:“那些人能心甘情愿掏銀子出來?”
李孜省冷笑不已,道:“這怎么可能?就算是把河修到他們家的田地旁,他們也不想出一文錢。這就需要動用一點手段……真當我這么多年的官白當了?誰讓我日子不好過,我就讓他日子沒法過!”
龐頃點頭道:“威逼利誘不外如此!看來這差事就只有您去合適,那位張國丈還是太過仁善了。”
“來瞻送我如此潑天大功,讓我的官途能維持下去,甚至可以名留青史,我自然不會讓來瞻覺得做了虧本買賣,必定全力以赴!”
李孜省道,“不行,咱還得送點兒東西給他……”
“您要打攪他的好事?”
龐頃微微皺眉。
李孜省白了龐頃一眼:“這兩天張來瞻怕是樂得連北都找不到,哪里有工夫搭理我?這當官之事,又不只爭朝夕。要回饋他,未來有的是機會……回頭讓人把府門后院收拾收拾,我在那邊宴請來瞻!”
紫禁城。
乾清宮。
懷恩正把一份有關黃河改道的詳細施工方案,呈遞到龍案前,等于是交給皇帝審閱。
朱祐樘拿到手上后,不無驚訝地問道:“這么快嗎?先前朕就只是一說……”
懷恩解釋道:“陛下或有不知,先皇時曾為此事籌備多年,已安排人手到地方上考察,而此番有張國丈鼎力相助,事情推進就更加順利了……這不,張國丈沒費多少工夫,就把一份治河方案給拿了出來,接下來便可放到朝堂上商議。”
“那就有勞懷大伴了。”
朱祐樘略顯欣慰,振奮地道:“當時還以為,這只是我的宏愿,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變成現實。
“不過,我會不會太過著急了?”
懷恩沒有跟朱祐樘論證夢想變成現實的問題,笑著道:“陛下,您看,張國丈這份詳細的計劃中,提出要以李孜省為正差,兼領工部職務,前去黃淮等地籌備黃河改道事宜。”
朱祐樘遲疑了:“非得李孜省去不可嗎?”
“陛下,您覺得不合適?”
懷恩小心翼翼地問道。
因為懷恩清楚,張巒之所以推薦李孜省去治河,很大程度上是聽取了他的建議。
但這件事,懷恩并沒有向皇帝匯報過。
作為曾經顯赫一時的權臣,懷恩看起來全都聽皇帝的,但很多事上也有他自己的主見,這大概就是他之前被朱見深嫌棄,并最終發配去鳳陽府的緣由——你不過是個辦事的狗腿子,讓你咬誰你就咬誰,咋的還有自己主見?
就這樣,還想獲得主人的青睞?
朱祐樘道:“沒什么不好,但也說不上好……總覺得,李孜省遭人詬病,如果去到地方上,未必能把事做好。”
懷恩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擔憂。
“是啊,陛下,外人都說,李孜省貪贓枉法,且喜歡結黨營私,朝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黨羽,且他在通政使司深耕多年,把持言路不說,更長期掌控朝中官員的任免權,但他并未給朝廷舉薦賢能。”
懷恩順著皇帝的意思說下去。
朱祐樘聞言抬頭看向懷恩,疑惑地問道:“懷大伴,你也覺得李孜省不合適嗎?”
懷恩想了想,還是斷然搖頭道:“回陛下,奴婢倒覺得,讓李孜省去治河,還是比較合適的。”
“哦?不知其中有什么說法?”
朱祐樘一臉認真地向懷恩求教。
“陛下,其實李孜省在您為太子時,曾多次照顧東宮,他跟張國丈的私交又不錯,且在您登基這件事上,他是出過大力的,算得上自己人。”懷恩道。
朱祐樘微微頷首:“我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我知道他對我有恩,但不能因為私人恩德,而敗壞朝綱。我現在只想知道,讓他去籌備河工之事,是否真的合適?”
懷恩道:“讓李孜省單獨完成,肯定是不合適的,但要是有張國丈在背后鼎力相助的話,那一切就將不同。”
“嗯。”
朱祐樘再次點頭,笑著道,“也對,有岳父在,情況確實不一樣。其實整件事都是由岳父主持,而李孜省只是幫他跑腿,是這意思吧?”
“是的。”
懷恩肯定地回答,“總攬全局之人,只會是張國丈,由他調度所有人手,李孜省只是馬前卒而已。”
朱祐樘眼睛越來越亮,高興地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聽從岳父的建議,讓李孜省去治河。等回頭我再問問朝中大臣的意見……這樣,你先把這份東西拿去內閣,聽聽閣老的看法。”
“是。”
懷恩行禮領命。
“對了,懷大伴,先前有說過內閣要增設一名閣臣,朝臣們是否已經商議好了?”朱祐樘期待地道,“我也不知道現在事情推進到什么地步了,是說已經有人選,要在朝會上提出來了嗎?”
“尚未有。”
懷恩搖頭,“目前內閣兩位閣臣,似乎已足以將朝中事務打理妥當,另外東宮諸位講官也都能各司其職……若是陛下真需要有人來分擔朝務的話,那不如就從原先東宮講官中再挑選一人出來。”
“嗯。”
朱祐樘欣慰地點了點頭,“可是我一時間也想不出,那么多先生到底應該選誰……或者再聽聽翰林院的意見,或是朝中文武百官的看法。你去內閣的時候,順帶問問劉閣老和徐閣老他們兩個,看看他們持何意見。”
“是。”
懷恩一邊應答,一邊心里在想。
問劉吉和徐溥?
怕是不合適吧!
這二人似乎都不支持張巒入閣,而眼下其實陛下最想要的就是他岳父入閣,這可就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