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里,金獅王緩步走向高臺前方。
仿佛有無形的氣場彌漫,整座競技場都變得安靜。
眾人目光緊緊注視著他。
獅心王的身旁,一名如鐵塔般魁梧,面容帶著傷疤的猙獰巨漢,將一把大弓遞到理查的手中。
“那是整個金獅最為強大的騎士之一,野蠻人柯林。”
克蘭低聲介紹:“他雖然粗獷,卻有謀略,被稱為國王之手。”
巨漢分明要比獅心王高出一截,在眾人眼中,獅心王卻更加高大魁梧,這不是幻術,而是獅心王的氣息在創造領域中涌動,已經凝練到足以讓人產生錯覺。
前些時日,獅心王被傳出身染重癥,臥病不起,但是此時的理查卻仿佛比年輕時更加威嚴與睿智。
此刻,理查手握大弓,目光如炬,遠遠眺望。
遠處的高臺上,放置一座火盆,精美的火盆上雕刻著獅子圖騰以及古老畫像,火種正等待著被點燃。
火焰與鍛造之神,矮人所信奉的至高真神,有人稱火神是拯救人類于黑暗中的救世主,有人稱火神是滿口謊言與欺騙的偽神。
在火盆上雕刻著的,正是火神為人類盜取火種的故事:祂欺騙了火之國的巨人,從火焰巨人的身軀上取得一簇火花,最終為人類世界帶來了火焰。
從這則背景故事,葉芝至少能看出希臘火神赫淮斯托斯、北歐火神洛基、希臘泰坦普羅米修斯三者的縫合。
洛基雖然常被視作欺詐之神,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正神,是有火焰權柄的。
“哪天和我說‘火神怒觸彩虹橋’我都相信。”
葉芝暗自吐槽:“縫就完事了!”
全場屏住呼吸,凝視著獅心王的身影,只見他張弓搭箭,弓弦繃緊,凝神片刻,瞄準火盆。
驟然間,箭矢劃破長空,落入火盆,火焰頓時熊熊燃起!
全場沸騰。
葉芝向茱恩傳訊道:
“你有什么發現嗎?”
“金獅六位公爵里,只有阿爾巴公爵沒有到場,身患麻風病的薩福克公爵都戴著鐵面具出席了。”
茱恩道:“你可能不知道麻風病人的鐵面具是什么,全身都用鏈甲、風帽和面具遮擋起來,就像歷史上那位著名的麻風王。”
麻風王,耶路撒冷的守護者,天才軍事家,曾率領三千部隊擊敗兩萬沙漠鐵騎,自幼身患麻風病,常以銀面具示人。
葉芝道:“戴著鐵面具,連是不是本人都分辨不出。”
茱恩道:“你懷疑薩福克是血蛛公?一個麻風病人?”
葉芝道:“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的……康沃爾公爵到了嗎?”
茱恩嘆了口氣:“康沃爾公爵只有八歲,我剛才還看到他被舅舅抱在懷里,他總不可能是血蛛公?”
葉芝道:“那豈不是人人都沒有嫌疑了。”
“阿爾巴公爵呢?”茱恩沉吟道,“他沒有到場,平日里又以虔誠著稱,所謂的虔誠會不會是一種掩人耳目的手段?”
葉芝思忖片刻,道:“或許,阿爾巴公爵不來,是因為他不愿看到人們為火神的火種而喝彩……在圣光教徒看來,競技場是血腥的,火焰是由上帝賦予的,他不出席反倒符合他的性格。”
茱恩的語氣有些沮喪:“我都懷疑你的情報來源不準確了,血族真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控制一名公爵?”
葉芝微微皺眉。
這種時候,他不由懷念起遠在龍之鄉的格蕾。
以格蕾的驚世智慧,什么真兇什么主謀,用她的小腦袋瓜一猜就能猜出來。
但現在格蕾不在身邊,葉芝不由向身旁的克蘭求助,道:“克蘭先生,你怎么看?”
克蘭眼神微動,道:“以你看來,誰的嫌疑最小?”
葉芝想了想,道:“托馬斯公爵,我和他一起遭遇了血族襲擊,他親手斬殺了一名血族侯爵。”
克蘭目光深邃,道:“血蛛公是近些年才在金獅王國顯露風聲,恰巧也是托馬斯在北境展露崢嶸的時候,他為什么不可能是血蛛公?”
葉芝微微一驚,眼前浮現托馬斯那張憨厚的笑容,無奈道:
“就算有嫌疑的人只剩下我和托馬斯,我也不會懷疑他,而懷疑血蛛公是我自己。”
克蘭一愣,道:“為什么?”
葉芝正色道:“因為我不會懷疑朋友,托馬斯雖是我的敵人,也是我的半個朋友。”
克蘭若有所思,道:“如果命案的兇手就在這群公爵之中,我們可能忽略了一種可能性。”
“什么?”
“主謀不見得是公爵,而可能是代行公爵權力的人,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讓上百條性命悄無聲息的人間蒸發。就連超凡者作案都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權力卻能將這些線索抹去。”
克蘭頓了一下,道:
“例如,康沃爾公爵的舅舅,薩福克公爵的妻子。”
葉芝目露驚色。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會想辦法與康沃爾公爵的舅舅接觸,而你的任務,則是想辦法從公爵夫人那里獲得線索。”克蘭安排道。
“為什么這樣安排?”葉芝問。
“因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對付這位公爵夫人了。”克蘭理所當然,“久聞薩福克公爵的夫人仰慕才華,時常邀請年輕才俊前往家中舉行沙龍,伱是藝術女神的神選,還有誰比你更為合適的呢?”
所謂沙龍,是指上層人物住宅中的豪華會客廳,羅蘭王國的名媛常把客廳變成著名的社交場所,進出者多為家、詩人、音樂家、畫家等。
克蘭提醒道:“不過,你最好別去參加那個什么沙龍,一個麻風病人的年輕嬌妻組織的沙龍,在客廳里舉行,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意外。”
葉芝道:“這沙龍最好真的是沙龍。”
“競技大會的詩節會有藝術女神投下注視,你肯定會參加?”克蘭側目道。
葉芝點頭道:“詩節的桂冠,我勢在必得!”
克蘭微笑道:“這樣最好,若我推測得不錯,等你摘得桂冠后,晚上就會收到公爵夫人的宴會邀請了。”
葉芝愕然道:“這位公爵夫人這么饑渴?”
“她向來有宴請詩人的習慣,金獅王國的詩人們大多收到過她的邀請函。”
克蘭拍了拍葉芝的肩膀,寬聲道:“只是晚宴,又不是沙龍,參加還是沒有問題的。”
葉芝:“……”
越說我越好奇啊!
黃昏,競技大會的開幕典禮結束,夕陽籠罩著高墻森然的獅宮。
高大的落地窗前,老人拄劍而立,金色披風在夕陽下顯得黯淡,大量灰塵爬滿了錦袍華服。
典禮上雄姿勃發的獅心王,此刻的面容顯得蒼白而萎靡,眺望著落地窗外的獅子,眼神透露垂暮老人的渾濁。
“柯林……”獅心王低聲呼喚。
“王,我在。”
國王之手屹立在獅心王的陰影中。
他明明是個兩米多高的巨漢,走起路來卻沒有半點聲息,從墻角的陰影閃到國王的背后。
那張布滿傷疤的臉龐低垂著,眼神中有濃濃的哀傷。
“就算是洛林大帝,也有隕落的那一天,王權沒有永恒,你又何必為我難過?”
獅心王平淡得仿佛在述說一樣習以為常的事。
“可是,王啊……王國的邊疆還有子民呼喚著你。”柯林已經哽咽,野蠻人的手中不知沾染多少鮮血,此刻卻被悲傷得像個孩童,“王啊,您還年輕,還有戰斗的余力!”
獅心王笑了笑:“比起‘鐵骨’哈拉德,我實在算是年輕的了,只可惜……也罷,去把蕾妮叫過來。”
“遵命。”
很快,一名金發碧眼,容姿美麗的少女,約莫十五歲,淚眼模糊,站在獅心王的面前。
面對理查,這位少女顯得極為畏懼似的,單薄的身軀微微顫抖,止不住地抹眼淚。
獅心王看著這張與心愛妻子極為相像的面容,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痛苦,喟然長嘆。
蕾妮的生母,因通奸罪而被處死,就像圓桌騎士蘭斯洛特與王妃的故事。
原本被定為公主的蕾妮,被剝奪了繼承權,但其后獅心王一直無嗣,蘭尼斯特與維克家族對于王位虎視眈眈。
“蕾妮……我的時日無多了……”獅心王看著女兒,威嚴的眼底閃爍柔和,“有些話,我必須告訴你。”
蕾妮鼓起勇氣,看向獅心王的面容。
“我一直將你視作我的親生女兒,等我死后,金獅的王位也將由你繼承。”
“只是,戰斗總是不可避免。”獅心王溫柔地說,“所以,我要將你送出宮廷一陣子,并為你挑選一位合適的夫婿。”
“父王,我不愿意嫁人。”蕾妮哽咽地道,“我已發誓,此身清修守貧。”
理查沉默良久,長嘆道:
“那人可以不是你的夫婿,但一定會是你在登基之后,最值得仰仗的盟友,就像父王當初登上王位,伯朗第公爵,幫助父王良多。”
“我不理解……”蕾妮顫抖地說。
“你早晚會理解的。”獅心王半邊面容遮匿在黃昏的陰影之中,聲音已有幾分冷峻,“先下去吧。”
屹立在黃昏之中,獅心王目光深邃,直到女兒的背影消失,這才取出手帕猛地咳嗽起來。
野蠻人柯林瞥見那一抹殷紅,眼神愈發地難過。
“明天的詩節,我就不出席了。”
獅心王略帶疲憊地說:“等到了騎術和對決環節,我再全盛出席。”
“遵命。”柯林沙啞道。
“血蛛公的身份,查到了嗎?”理查道。
“還沒有,阿爾巴公爵今日未有出席,有很大的嫌疑。”柯林低聲道。
“那就繼續查,我要親自斬下那人首級!”
獅心王似乎又恢復了活力,虎目凜冽,沉聲道:“我還沒有死,卻總有蟲豸作祟!”
“猩紅結社已滲透進貴族的上層,金獅六大公爵中,極有可能其中一位,就是血蛛公。”柯林頓了片刻,道,“從現有的情報來看,血族似乎在金獅境內找尋湖中劍的線索,這是對金獅王權的挑釁。”
“連我都找不到洛林的佩劍,這群血族又怎能找到?”
獅心王瞇起雙目:
“柯林,記住我的諭旨,暫不聲揚——不論是誰,只要能斬殺血蛛公,一律封為伯爵!”
“遵旨!”
八月,盛夏。
詩歌節在泰晤河畔的青草地露天舉行,距離不遠就是倫都城的藝術收藏館。
陽光和煦,波光粼粼,野生的天鵝在湖中啄吻羽毛。
葉芝乘著馬車到來,頓時在會場中引起轟動。
“葉芝男爵到了!”
“那位藝術與詩歌女神的神選?”
“完全不給其他人奪冠的機會啊……”
“好在我已經收到公爵夫人的沙龍邀請了。”
“你不準參加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