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島,距離西洲大陸千余里,直徑大約五十里,在玄微海域中,面積算得上很大的了。
之前,這島上住了千戶人家,多是漁民,還有些做海上貿易的商人,在風浪里討生活的日子雖難,但也過得去。
但前些日子,幽冥仙要煉制血煞旗,這方島嶼上的人族就遭了劫,十室九空,島上菜地一片荒蕪。
加之附近也沒什么值錢的靈物。
這島嶼也就沒什么人來了,慢慢就蕭索了下來,到現在也快半年了,島上的房屋漸漸被雜草侵襲,碼頭上的木樁早已為海風吹折。
但今日,這島上卻又熱鬧起來。
一葉又一葉舟船,劈波斬浪,朝著碼頭而來。
天空中,有著各色法寶虹光,將海上的波浪,印成了斑駁霓虹。
來這里的人,都是修士。
他們來這里的目的,都是為了一件事——五宗盟會,將會在霞光島上召開。
海面上,一座樓船也在朝霞光島而去。
一個小女孩倚著窗,望著天空上星羅棋布的飛行法寶,口中喃喃:“好多人啊!”
她身后是個面色端方的中年人,聞言笑了笑,走到女孩身邊,解釋道:“自五宗盟會的消息傳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往此處聚集。”
“為什么要來?”
中年人還未回答,忽朝一旁看去。
一男一女兩人,并肩在海面上飛行,似乎也是往霞光島去的。
他稍一感應,便知道這兩人中,男子倒是不足為慮,不過金丹后期。
女子實力卻不凡,竟已經是元嬰。
他有些識人之能,看出這女子年歲不大,但修為卻不弱于自己,怕是個少年英才,頓時起了結交之心,喊道:
“兩位道友,若是要去霞光島,這路途還遠著,何不上船同行?”
鄭法和章師姐循聲望去,見他面色和善,似是真心相邀,對視一眼,朝著樓船飛去。
進了這樓船,鄭法才發現這船竟是個法寶,內里別有洞天——
這樓船看起來不過三層,但一進門就知道空間廣闊,每一層都有數畝大小,下面兩層分作數十個房間,但第三層,又像是一個院落,其中假山湖泊,亭臺樓閣,院中套院,門中有門,實在不凡。
那中年人朝兩人迎來,口中道:“在下,北河派掌門鄧承,見過兩位道友,敢問兩位貴姓?”
鄭法拱手道:“在下姓鄭,我師姐姓章。”
見兩人中竟是鄭法答話,章師姐一臉以鄭法為主的模樣,鄧承眼中閃過異色,卻也沒問,只是指著身后十來個人介紹道:
“這是我北河派長老和真傳弟子。”
“這是小女鄧嫣。”
鄭法一看就明白了,這位鄧掌門,似乎是將門中精銳全帶上了。
這門派倒也不弱,加上這掌門,竟有五位元嬰,比之前的九山宗更強些。
看看這樓船就知道,還挺闊氣。
鄭法卻沒帶其他人。
往日不出九山界,自然是因為謹慎,偏偏這次他不能謹慎——不僅不能謹慎,甚至還要更自信些。
躲在九山界,便會露怯。
那九山界諸人,幫不上忙,自然也沒來。
但這般畢竟不大保險,章師姐就定要陪著,她還帶著清靜竹。
加上鄭法身體內藏著的扶桑木,儲物袋里面裝著的萬妖幡,面對道果,也不是沒有喘息之機。按照兩人最壞的打算,他和章師姐也能借助化虹之法,覓得生路。
這也是鄭法敢不帶九山界的緣由。
眾人走到一處會客廳,紛紛落座,鄧掌門開口問道:
“兩位此去霞光島,也是想去見識見識五宗會盟的?”
鄭法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點頭。
這鄧掌門像是個健談之人,又嘆:
“五宗會盟,是我玄微界這個紀元來,最盛大之事。”
“我等仙門的命運,可以說便在這幾日之間,誰人不關心?”
“有能力來此處的,恐怕都來了。”
聞言,他身后的長老弟子,也是臉色沉郁。
鄭法也明白他們的郁結:
五宗盟會的目的,這些仙門這段日子,也弄清楚了,便是要瓜分仙門勢力——
說實話,門中大部分人都不大情愿,修仙之人本就高高在上,我行我素,誰愿意頭上多個爹?
但……誰也無力反抗。
甚至這種命運捏在旁人手中,自己還要前來見證的滋味,實在難言。
鄭法此時自然也不好提自己是來參會的——
一方面,未免有炫耀之嫌,說實在的,沒有必要。
另一方面,從內心講,他其實也不知道,這一趟到底結果如何。
甚至,若不是為了打消五宗的懷疑,他恐怕會猶豫來不來。
他女兒鄧嫣像是看出了自己父親的低沉,懂事地往鄧承的身體靠了靠。
鄧承一笑,挽住自己女兒鄧嫣,開口道:“倒是小女嫣兒,我此來,就是想給她謀個前程。”
鄭法朝著這小女孩看去,眼中銀芒閃過,心中頓時一動,和章師姐對視了一眼。
章師姐眼中也有些興趣。
雖沒有接觸,但自從這小女孩身旁的靈氣來看,這女孩天賦不凡,該是單靈根,還有道體。
更有意思的是——這道體恐怕不一般。
鄭法如今對道體也有些猜想——在他看來,道體恐怕是一些道果修士的殘缺版,比如青陽道體,便是對應著扶桑木道果。
這樣一來,道體也有著高下之分。
這小女孩周身靈氣極為特異,竟像是與天上星辰隱隱相合,道體怕是不凡。
“小女天資是我平生僅見,任何功法,一教就會,一學就精,進步極快……”見兩人只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女兒的奇特,鄧承愈發重視兩人,語氣卻又有些驕傲。
小女孩眨眨眼睛,依舊懵懂。
但鄭法卻猜出了他的想法。
“你想讓她拜入玄微五宗?”
“為的,便是她能拜入玄微五宗。”說到這里,這中年人眼神暗淡,“日后也不會像我們這樣,向前無路,任人魚肉。”
確實一片慈父心腸。
“如今五宗齊聚,我便帶她來試試運氣,若是能入了哪位大能的眼……”
“便是一朝登龍門,他日,道途有望。”
這名叫嫣兒的小女孩似乎是聽懂了一點,緊緊抓著父親的衣袖,像是不愿意拜入五宗,離開父親身邊。
這也是尋常,這小女孩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哪知道什么玄微五宗到底意味著什么。
此刻一聽要離家,自然舍不得。
但鄧承此刻卻像是硬著心腸,開口道:
“嫣兒,五宗乃是玄微最厲害的宗門,再無旁的門派可比。”
“你若是拜入了玄微五宗中的一派,日后我等就有了靠山……”
一旁坐著的一位北河派的元嬰長老亦是點頭。
“是極,日后怕是這玄微界,盡被五宗掌控……我等早做準備才是。”
“嫣兒若是能拜入五宗,對她是好事,對我等,也是助力。”
鄭法聞言,心中也是贊許這些人的判斷。
五宗治世的格局不可能改變,對于很多仙門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門中天才送至五宗,加強聯系,變作五宗的自己人。
鄧嫣倒是頗為聰慧,聽了這話,臉上的不舍漸漸褪去,大眼睛中滿是堅定,朝鄧承道:“爹,我一定會加入五宗的!”
中年人含笑點頭,這笑容卻有些悲傷。
他極為疼愛這女兒,雖然也想著她拜入一個強大的宗門,但此時一想這女兒日后,不拜入玄微五宗還好,僥幸入了五宗,小小年紀,反而要討好門人,維護北河派。
恐怕難過。
他甚至有種賣女求榮的難堪。
但……他沒得選。
這是最好的選擇。
甚至,這想法,可能都是妄想……這妄想若是實現,恐怕能惹得萬千宗門羨慕。
鄧掌門還想說什么,卻忽然轉頭,看向窗外天空。
天上,天色已變。
他們已經靠近了霞光島!
會盟之時已到,玄微五宗,紛至沓來!
打西邊,佛光彌漫天際,普照在海面上。
樓船中的眾人抬頭看去,卻見滾滾祥云,遮天蔽日,自西洲方向而來,一尊眉目低垂的佛首,在祥云后面俯視眾生。
他的眼睛,就比最巍峨的山峰更大,目光穿過層云,似在慈悲地注視著海面上的諸位修士。
“雷音寺!”
中年人聲音微顫,朝著眾人解釋道。
小女孩嫣兒張大了嘴巴,只會點頭。
祥云翻滾,佛首無蹤,只一個老僧,帶著五六位弟子,立在虛空上。
無止站在老僧背后,眼神卻望著東邊,似在期待什么。
西面的另一角天空,是一群女仙。
十來個女仙,站在一起,花團錦簇。
她們的衣帶宛如彩霞,帶著她們瞬息千里。
她們的呼吸,化作清風,撫平了海面上的驚濤駭浪。
她們腳下的海面,平靜的宛如一面鏡子。
這是瑤池的眾仙。
霞光島東面,是來自東洲的三派。
太上道,最是形單形只,只一位中年道士一步步踏浪而來。
他漫不經心地走過,身后天空中卻留下一道紫氣形成的天路,神秘高貴。
昊日山,卻又霸道許多,數十個精壯漢子,在之前見過的羅上仙的帶領下立在一方,氣息宛如烈日,惹得海水一片蒸騰,海面上,竟彌漫開一片茫茫白霧。
鄭法最為在乎的,自然還是謝晴雪所在的天河派。
天河派來的最晚,比鄭法他們到的還晚。
東南角的天空中,劍氣浩浩蕩蕩,宛如最宏大壯麗的流星雨,流星雨落下,露出十來個劍修身影。
謝晴雪站在一位男子身后。
那男子鄭法雖沒見過,但鄭法一看也就認出來了——那眉眼,就有七分像燕無雙!
五宗齊聚霞光島,卻都不急著上島,只是分居一方。
天空,竟也被他們的氣勢,分作五塊。
這五宗的氣息,似乎彼此在試探,碰撞。
鄭法心想這玄微五宗,大概有些不合——能有這個盟會,怕是真有些外部壓力。
倒是一旁的鄧掌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概沒見過道果修士。
雖然五宗道果沒有針對海面上的這些小修士,但他卻只覺得連吐納靈力都困難,自然更知這五宗的實力。
“這……便是道果么?”
聽他這么說,看來經過大自在妖皇一戰,道果之名,倒也在一些修士中流傳。
船上眾人個個點頭,臉上都有些驚恐,倒是鄧承此時又借機教導自家女兒道:“以前,你只在門中,不知天地廣闊,大能眾多,我又常常夸你天資過人,你未免有些自傲……”
鄧嫣臉色有些發紅。
“如今看到這些五宗上仙,你當知道,我的修士不算什么,你的天賦,若不勤學苦練,覓得良師,得傳上法,也是浪費。”
鄧嫣默默點頭,看著這五宗對峙,各展手段的樣子,這女孩怕是長了見識,真有拜入五宗的愿望了。
鄧承一笑,又道:
“誰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被五宗大能看上……只望他們能多看你一眼……”
鄧嫣眼神一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看起來像是有點緊張。
可下一刻,鄧承的語氣卻結結巴巴了起來。
“五,五宗……怎么都在看我們?”
眾人抬頭望去,就見玄微五宗領頭之人,竟然都將目光,落在了他們一個小小的樓船上面。
“莫不是……小師妹是天縱之才?”
有個弟子,猛地猜想道。
鄧承臉色變化,難道自己還看低了自己的女兒不成?
這要是,五宗因為自己打起來了,可如何是好?
此刻,天空中,昊日山的羅上仙卻開口道:“鄭掌門,別來無恙?”
鄧承忽地轉頭,看向鄭法。
鄭法朝他笑笑,拱手道:“我在五宗也有些關系……若有需要,我……可以寫個推薦信。”
“阿巴阿巴……”
平日極為健談,能言善辯的鄧承,此時像是個啞巴。
他呆呆望著自家的兩位乘客,朝他點頭,直沖天際。
鄭法今日,本就展示實力的心思,他丹田中的金丹大放光明。
他金丹本就雄渾,初成之時,就嚇到了成空上人。
如今他已經到了金丹后期,金丹威能比之前強了十倍不止。
此時全力施為,竟真有大日出海曙之氣象。
鄧承看著鄭法硬生生擠進了五宗占據的天空中,原先五方異象中,竟多了一輪耀眼金日,看起來甚至不落下風!
便是羅上仙等人,此刻也不由側目——
不是說鄭法的實力讓他們有壓力。
而是,誰特么的見過這種金丹?
這是金丹?
船上,鄧承閉上了眼睛,又看一眼,才釋然道:“這位鄭掌門,應該假裝是個金丹……”
身旁,鄧嫣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問道:
“不是說,玄微五宗,是天下最厲害的宗門么?”
她本聰慧,此刻卻忍不住伸出了手指,掰著指頭算了算,茫然道:“怎么有六個?”
鄧承臉色變來變去,竟然無法回答這問題。
原來,有人……有另一條路。
原來,有人,可以與五宗并肩。
別說他覺得怪,就是天空中的五宗道果,此時眼神也是莫名。
五宗立于玄微之巔,起碼有一個紀元幾十萬年,再沒有另一個仙門,能與他們并肩。
更何況,鄭法和章師姐,明面上的修為最高不過元嬰。
可不惹人疑竇?
羅上仙與其余四位道果修士對視一眼,傳音兩句,看向鄭法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長了。
他朗聲道:
“我與諸位道友,都是久未謀面,不如……論道一番?”
鄭法一愣,卻見五宗道果皆是一笑,竟齊齊顯出異象來。
羅上仙腦后顯出一架木弓,天河派燕掌門身前就凝出一柄長劍。
其余三人的異象也有些非凡,那瑤池道果女修的異象像是一朵奇花,太上道道士頭頂慶云上,浮著一副陰陽太極圖,雷音寺的那老僧,倒是沒什么變化,只是周身的佛陀越發真實細膩,看起來像是真佛臨凡。
這些異象,自然不單單是好看。
鄭法只覺得天地之間的靈氣立馬發生了變化,甚至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
而這五宗道果,竟像是真想試一試他的斤兩一樣,五大異象,竟然齊齊朝著鄭法照來。
霎時間,整個天地,像是都在排斥著鄭法……
章師姐美目含煞,似要揚起手中清靜竹。
鄭法卻按住了她的手,丹田中的扶桑木浮現在天際,遮天蔽日的扶桑木上,傳來了令鄭法心安的氣息。
他渾身的壓力,為之一空。
下方,捏著小拳頭的鄧嫣,此刻也不由松了口氣。
他身旁的鄧承,眼神卻更為驚疑。
但五宗道果,卻像是沒有試探夠,他們早知鄭法身懷扶桑木,此時倒不驚訝,只見那雷音寺老僧看了章師姐的清靜竹一眼,竟雙手合十,朝著鄭法,默念經文。
他身后的佛陀猛地睜開了眼睛,怒目圓睜,顯出降魔之態。
眾人身下的大海轟然炸開,海水紛紛奔涌向上,海平面憑空降低了一丈。
一眼之下,眾人竟有天翻地覆之感。
天河派眾人中,謝晴雪的手,撫上了青萍劍的劍柄。
鄭法手中卻黑芒一閃,多了一桿畫有萬獸的黑幡。
“萬妖幡?”
羅上仙輕咦道。
可下一刻,他的眼睛忽然睜大了,看著鄭法,失聲喊道:
“妖皇?”
鄭法此時身上的氣息,比大自在妖皇,更像大自在妖皇!
那雷音寺的老僧一頓,竟像是被嚇住了一般,不敢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