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覺得,這位熊長老看自己的目光,也罵得可臟了。
軒華夫人在一旁看著,似有感觸,似乎是想到了當初剛進九山界的樣子,表情彷如在說——這九山界,真是個來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熊長老低著腦袋細細看了遍手中的幾個丹方,猶豫許久才問道:“五宗……為何不欲人知道這五行蘭?”
鄭法能看出,他心中雖是害怕,但也意識到了五行蘭的價值——五宗總不至于禁運顆雜草吧。
“此物,應該是與天河尊者有關。”
熊長老猛地抬頭,低頭,又抬頭低頭,眼睛就在鄭法和手中丹方上轉來轉去,顯是心中激蕩。
也許這青木宗的大長老覺得自己被坑了,但鄭法倒是挺坦然……招攬青木宗,不就是為了這個活?
甚至這玩意,若非鄭法實在是找不到煉丹的人才,也不會讓青木宗看到——玄微界多得是富貴險中求之人,若是得罪五宗,就能獲得天河尊者的秘法……
怕也有不少人愿意。
退一萬步講,他默許青木宗日后占據丹師行會的大頭,也不是做慈善是不是?
鄭法覺得他給了買命錢!
你不能只在拿好處的時候講忠誠!
熊長老似也想明白了這點,表情中痛苦帶著快樂,有種上了賊船,卻發現船艙里塞滿了靈石,一群人準備分贓,叫你入伙的糾結。
他深吸兩口氣,語氣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能做什么?”
“我這里只有丹方,還不確定是哪一個丹方……甚至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可用的丹方。”
這便是鄭法的無奈了。
他們一番搜尋,也就獲得了只言片語。
這些丹方中,是不是真的有當初天河尊者用過的那種靈丹,他們實在也不確定。
“所以……”熊長老明白了,“我得先完善這些靈丹的煉制手法,然后再找出那種可用的丹藥?”
鄭法知道他聽明白了。
說白了,如今關于《九山金丹法》適用靈丹的線索只有這些丹方。
也就是說,他們大概知道原料,但甚至弄不清楚生產工藝,更不用說產出成品了。
現在鄭法想做的,便是借助熊長老他們對丹道的了解,看看能不能復原出生產工藝——這當然不簡單,好在這玩意說到底是種金丹期服用的丹藥,對熊長老他們這些元嬰來說,應該還沒脫離舒適區?
但熊長老顯然不覺得舒適,相反,他臉上滿是苦澀,顯然是又想打退堂鼓了。
此時鄭法倒是能理解他了,這不就相當于我有個很好的想法,就差個程序員牛馬了——熊長老就是這個牛馬,牛馬反抗一下,也太正常了些。
說實話,鄭法有點怕此人消極怠工:
他們對丹道的了解太少,這丹方的風險又太大,要是日后這熊長老帶著青木宗的人,表面在研究丹方,實際上不怎么用心,甚至逢場作戲,裝模作樣,糊弄自己這個甲方。
九山宗眾人也看不出來,只能當個冤大頭。
還是得激發起此人的主觀能動性……
“熊長老,這次靈丹研制,我九山宗的投入……是不設上限的。”
鄭法這話真不是蒙人。
這靈丹關乎《九山金丹法》,這種法門,已經是九山宗的根本大法了。
可不單單是關乎到鄭法結嬰。
更不用說《天罡地煞變化》其實便是基于《九山金丹法》的。
按照章師姐的說法——此乃九山宗道之所在,誰來了都攔不住!
熊長老聞言扯了扯嘴角,看起來只是略略地被安慰到了。
“另外……熊長老,若是完成了靈丹開發,我九山宗自有大筆善功獎勵。”鄭法又補充道:“當然,這善功,也是為了買斷這些丹方的專利權……”
起碼早期,這種丹方,鄭法還是得控制在手中的。
不然容易暴露出去,給五宗知曉。
熊長老點點頭,但也沒多被打動的樣子,只是搖頭坦誠道:
“什么善功,我壽元無多,其實也不在意了……”
“留給青木宗倒也不錯。”
鄭法笑了下:“若我說,善功能兌換化神資源呢?”
“化神!”熊長老眼睛忽然瞪大了,“九山宗愿意傳授我化神法門?”
他看起來倒是不懷疑九山宗有這個法門——在外人眼中,九山宗乃是和五宗平起平坐的門派。
只是……
化神法門卻絕不輕傳。
但鄭法卻知道,自家化神法門還沒創造出來呢,如今元老頭還憋在閉關室,鄭法在這畫的餅,他還沒烙出來呢。
只是看靈氣波動,他化神倒還順利。
實在不行,傳這熊長老《大自在真法》也是傳……
方才還挺淡定的熊長老,此刻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很動心……
沒有一個修士甘愿壽終正寢。
沒有一個元嬰不想化神。
只是熊長老沒想到的是,他已經快要放棄的化神機緣,竟然蹦到了他面前!
天河秘法,化神機緣。
這兩玩意,像是點燃了熊長老的雙眼,他捏著丹方,再無踟躕:
“盟主放心……我必盡畢生所能!”
見他是真的被打動了,鄭法才略略安心,他指著一旁的軒華夫人和蛟無忌道:“此次丹方研制,還有軒華和蛟無忌幫助你。”
熊長老臉色更疑惑了。
這軒華夫人更是煉器大家。
蛟無忌更是個化神大妖。
但研究丹方,需要他們?
鄭法從懷里拿出枚玉筒,遞給熊長老道:“長老你你初入九山,不知道我九山的研究體系,特別……我九山對丹道研究,也有了一定的想法。”
熊長老表情一變,顯得不大開心,像是覺得自己一個專業人士,還要被一群外行指導著研究,實在憋屈。
但他畢竟不是真熊,反而眨眼間臉色便恢復如常,接過玉筒,仔細看了起來。
他讀了一會,臉色卻好了不少:“我只需要自己煉自己的丹就好了?”
“是。”鄭法點頭道:“我等想做的,不過是記錄一下熊長老你煉丹的過程,然后分析一下成品而已。”
“這……有什么用?”
“你若是想學,我教給你們便好了。”
熊長老看起來像是不介意了。
但卻懷疑這些操作的用途。
甚至只以為鄭法是想偷學他青木宗的技藝。
鄭法想了想,只覺得此時空口白話,也解釋不清楚,干脆笑道:“總不能我自己試藥吧?”
這話也不假。
這丹道實驗,最后總歸要驗證藥效的。
如今九山宗內修煉《九山金丹法》的,其實只有鄭法。
以鄭法的慫……謹慎,絕不可能自己試藥的。
此時軒華夫人和蛟無忌的作用便發揮出來了。
按照鄭法的想法,軒華夫人將會結合《金丹工程》和熊長老煉出的靈丹,看看是不是有效果。
簡單來說,便是用《金丹工程》模擬《九山金丹法》的時候,加入靈丹試試看,看會不會引發靈材變化。
這便相當于體外實驗了。
至于蛟無忌,如今正在培養一些妖獸,準備拿來做動物實驗——這些妖獸雖然無法修行《九山金丹法》,但至少能證明那玩意吃不死人……
軒華夫人負責驗證靈丹的藥性,蛟無忌負責驗證靈丹的安全性。
只有經過了這兩道驗證之后,鄭法才會親身服藥。
熊長老聽明白了之后,看鄭法的眼神都變了。
等弄明白了丹方和玉筒中的內容之后,他便帶著趙驚帆往藥園走,準備去就才采些需要的藥材,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起來。
是那種壓抑不住,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的笑。
“大長老?”
“……我從未見過,吃顆丹藥這般小心的人……”
“長老是說鄭法么?”
趙驚帆摸不著頭腦,有這么好笑么?
“什么記錄我的煉丹過程,不就是怕我做手腳?丹成之后,還要一次實驗,兩次實驗。鄭法這人,實在過于……額,謹慎。”
趙驚帆有心為鄭法辯護,但想到鄭法往日那死命不想出頭的做派,但真的……
難以昧著良心說話。
“這是好事!”
沒想到,熊長老反而夸道。
“啊?”
“我等投靠了百仙盟,這丹藥,又犯了五宗的忌諱……他要是不小心點,我才害怕他拖著我們一起死了。”
趙驚帆一聽,也覺得很有道理,就聽熊長老繼續感嘆道:
“這是……明主啊!”
趙驚帆聽著有點怪怪的,這就明主了?
他一抬頭,就見熊長老望著九山宗藥園中滿園的靈藥,正滿臉癡笑,心中就明白了……誰能讓熊長老不計代價的糟蹋這些靈藥。
誰就是明主!
站在熊長老的角度一想,投靠九山宗,實在是很劃算的買賣:
有不限量的靈藥用,有天河尊者的秘藥可以研究,甚至還有機會化神……
唯一的缺點就是,容易被五宗弄死。
但巧就巧在,熊長老他壽元無多……
爺本來快死了,還能死第二次不成?
難怪連笑都憋不住了。
看著越來越快樂,甚至臉上洋溢著幸福滋味的熊長老,趙驚帆不禁有個想法:
自己不想當二五仔了。
但大長老好像有點想……也不知道自家掌門頂不頂得住。
鄭法真不知道熊長老的快樂。
“掌門,那玉筒中的東西,不是你怕死那么簡單吧?”
軒華夫人忽然問道,眼中竟有些期待,似乎想問的不是這個。
“哦?軒華你認為呢?”
鄭法看向軒華夫人。
蛟無忌也好奇地看著軒華夫人。
如今這女人已經是天工閣的閣主,在九山宗內,可以說得上權高位重,特別是這些日子看來,此女權勢竟然隱隱只在鄭法和章無衣之下。
他和血河尊者兩人雖是化神,但地位有些尷尬——畢竟是俘虜來著。
甚至可以說,他們如今還算是鄭法的奴仆,此時對元嬰期的軒華夫人有這樣的地位,心中難免有些好奇,甚至不服。
也不單單是他。
門中其實也有些議論:
一方面,軒華夫人是個外人。
一方面,對方掌控的弟子實在是過多了。
如今工開島上,幾乎聚集了門中最精銳的一批弟子。
九山宗自然有人不服氣。
軒華夫人似是沒注意到蛟無忌的目光,朝鄭法說道:
“我以為……掌門是想重塑丹道。”
鄭法點了點頭,這事誰都知道。
丹師行會本就是個新東西。
蛟無忌臉上,不由顯出些輕視來。
軒華夫人卻又說道:“或者說,是要從我九山宗之道出發,建立我九山宗新的丹道。”
這話有點意思了。
“九山宗之道?”
鄭法看著軒華夫人,目光中更帶些考較。
“我以為九山宗之道,只在重復二字上。”
“重復……”
蛟無忌有些迷茫。
但鄭法卻略有些感嘆地看著軒華夫人。
他沒想到,軒華夫人確實有些自己的感悟了。
九山宗煉器,或者說,在鄭法心中,科學實驗本身,本質上來說,就是重復。
科學理論本身,就是一種因果關系。
實驗,實則是對這種因果關系的一種驗證。
根據以往的經驗,總結出一定的理論,通過這種理論,設計出實驗……來重復經驗中的現象。
再簡單來說,所有的實驗,都在換著條件的重復一種現象,并且從中找出最本質的那個條件。
“所以掌門,你是真想偷學……”軒華夫人接著道,“只是你要的不僅僅是熊長老自身的秘法,而是丹藥煉制過程中,一切數據……”
“有了數據,便能夠構造出復現這種丹藥的環境。”
“甚至,日后我們可以說,每一種丹藥,我們對其的研究都會更加精確,甚至更加本質。”
軒華夫人的表情有些古怪:“到了最后,恐怕咱們的煉丹方法還比他們的正宗有效……”
鄭法懷疑軒華夫人在蛐蛐天河派……
“掌門你比熊長老想要的,多了太多。”
蛟無忌聞言,再看軒華夫人的時候,眼神中竟有些恍悟——他現在明白,為何鄭法要將這么重要的天工閣,交給軒華夫人了。
鄭法也是無奈……
這軒華夫人,確實是將自己看透了。
說到底,他如今做的,便是借著熊長老這個丹道項目,來收集數據。
在鄭法看來,煉丹無非就是原料,環境,工藝和藥性研究。
之前九山宗比較弱,主要還是因為經驗太少。
此次和青木宗合作,鄭法要的不單單是他們自己了解的經驗,甚至要收集一些他們不知道的經驗,以便將其納入九山的研究體系中。
甚至鄭法深知,個人經驗有許多不靠譜的地方。
簡單來說,是要偷學,但偷得是熊長老自己都不知道的寶藏……
“軒華你確實是最適合執掌天工閣的人……”鄭法也覺得,這次的軒華夫人話有點多,似乎是想證明什么,干脆安慰道,“門中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他們不了解你。”
“日后總會消散的。”
軒華夫人沉默了下,忽的開口:“我不在意這個。”
“嗯?”
“掌門,世人都叫我軒華夫人,你可知我夫家是誰?”
鄭法搖搖頭。
他確實沒見過軒華夫人的夫家。
也沒問過……畢竟想也想得到。
“我夫君在我筑基期便死了。”
“嗯?”
鄭法看著軒華夫人,不知道她今日為何反常。
“那時候,他也是個金丹修士,祖傳了一門煉器秘法,有些名氣。”
鄭法表情有點古怪,這故事有點耳熟。
“然后重玄宗的一位真傳,想要謀奪那秘法,栽贓嫁禍說那秘法,乃是我夫君偷學自重玄宗,甚至帶人伏擊我那夫君……我夫君為了保住秘法,身受重傷。”
“但在百仙盟已經喊打喊殺,聲名狼藉。”
“最后只得將秘法傳授給我,郁郁而終。”
鄭法聽著心中也挺古井無波的,說實話,玄微界這種事情多了去了。
因著是軒華夫人的夫君,他才多問了一句:
“那重玄宗真傳?”
“已是重玄宗大長老了。”
耳熟,非常耳熟。
“所以夫人你……”
“說來也有三千年了,我其實早忘了我夫君的模樣……”軒華夫人搖搖頭,倒是實誠,又道,“可我這身技藝,全是得自我夫君。”
“所以……”
鄭法以為是軒華夫人想要報仇來著。
“掌門你日后滅了那重玄宗,搞到了他們的煉器秘法……”
“啊?”
“我一直想著,不能讓我夫君,白擔了個虛名不是……等我們研究完了他們的煉器法門,變成我九山宗更強更厲害的秘法,再放在那重玄宗大長老面前。”
鄭法想了半天,終于理解了,這軒華期待地,居然是偷學青木宗丹道秘法這思路!
并且想把這一套,用在重玄宗頭上!
鄭法看著軒華夫人,這女子雖然笑著,但眼神中卻有著許多東西……
忘了么?
若是忘了,還要想著殺人先誅心么……
甚至以前……這軒華夫人這般技藝,卻一直對各大門派敬而遠之,其中為了什么,鄭法如今也看得明白了。
但軒華夫人說自己忘了,那便忘了吧。
反正重玄宗,從不被他放在眼里。
說到底,有著現代的自己,最克制的,便是這種煉器宗門。
“這是?”
現代養老院中,楊組長望著厚厚的一沓文件,懵道:
“我需要聯系各大機械設計院……”
“礦業人才……”
“船業人才……”
“紡織業,食品加工業……”
第一次五年計劃,可是有外援的。
鄭法自然不可能單打獨斗。
有這種外援,重玄宗……真不被他放在眼里。
楊組長看著如泰山壓頂一般的工作需求,只覺得自己難以呼吸。
“這……都找到養老院來?”
這人也太多了。
“不……我們下訂單。”
“訂單?”
站在鄭法身后的唐靈嫵朝前一步,身上帶著九山糧食公司董事長的豪氣,
“我們有錢。”
她想了想,又重復道。
“很有錢。”
楊組長是知道九山糧食公司多賺錢的……她低頭看了看那文件,一時只覺得,有些行業好像迎來了財神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