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自章師姐涌起,照亮了天宮九島,黃師叔都能聽到遠方樂土島的聲聲驚呼。
“怎么了?”
一道焦急的問話聲自遠而近,龐師叔落在眾人面前,顯然是被這天地異象吸引而來。
“無衣……”黃師叔擺手,示意他小點聲音,輕聲道,“無衣,悟道了。”
龐師叔略略發愣,目光死死盯著章師姐,手指微顫:“悟道?”
“是,鄭法給她送了一個陣法,她就陷入了悟道狀態。”
龐師叔聞言,臉上的笑容猛地綻放,似要大笑,又壓低聲音:“好,好!”
黃師叔自然也明白他在喜悅什么。
修士悟道,往往是天大的機緣,悟道時常常修為大進,甚至還會有一段突飛猛進的時期。
可這種狀態可遇不可求,她從未經歷,只在一些閑談筆記中讀到過,在玄微界傳聞中,悟道之人,日后最低都能成就化神!
無衣如今悟道。
對無衣,對九山宗,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想到此處,她又看了眼無衣手中的玉筒,沉默片刻,又看著鄭法,心中卻不得不感慨:
“鄭法這生辰禮,竟是一道悟道機緣……玄微界古往今來,怕也沒有再貴重的了……”
龐師叔也未離開,而是跟著黃師叔和鄭法,一同替章師姐護法。
章師姐盤腿坐在貴妃榻上,長長地睫毛落在臉頰,氣質一日比一日清冷平靜,頭頂的五色霞光照在她臉上,讓她臉上的皮膚看起來,愈發晶瑩。
半個月倏忽而逝。
章師姐忽然睜眼,仰頭,目中射出兩道白光,直沖天空。
隨即,她的身體化作至美至潔的琉璃,丹田之中的元嬰自顱頂一躍而出,盤腿立于霞光之上。
天空中的靈氣如沸如騰,漫天彩霞倒卷回章師姐的三頭身元嬰身上,如蠶繭一樣將其包裹。
一時間,眾人也看不清這霞光中的景象,只見天空中一顆霓虹光球,忽大忽小,竟是在呼吸。
這光球“呼吸”了百次,忽而炸開,刺目的光芒向著四面八方射出。
連黃師叔三位元嬰,都不由瞇了瞇眼睛,再凝神一看,便見章師姐的元嬰立在空中,亭亭玉立,竟與她的真人,別無二致。
“元嬰后期?”
黃師叔茫然張嘴,就聽一旁的龐師叔如做夢一樣的呢喃,語氣詫異又羨慕,甚至還帶些自卑。
黃師叔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無衣修為大進,她當然開心。
但無衣修為一躍超過了自己,她就……心情很復雜了。
“這才多久?”
姓龐的的嘀咕聲,令她心中不由默算,無衣她凝結元嬰,也就五六年的時間,如今竟然成了元嬰后期大修士?
這速度驚世駭俗的程度,甚至不比鄭法十年不到成就元嬰低!
要知道,她和姓龐的在元嬰前期和中期,蹉跎的時間可是幾千年……
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看那玉筒,心中竟然不大懷念自家死鬼道侶了——送了那么多生辰禮,連個能讓她悟道的玉筒都沒送。
懶得懷念。
章師姐的元嬰立在空中,手擎飛仙筆,在面前虛空一點,一張符文陣圖,便在筆尖成型。
這陣圖中似有億萬道符文,錯落繁雜,但卻又隱隱宛如一體,氣機相連。
“九章算陣……”章師姐元嬰發出一聲如金似玉的輕吟,“吾道……成矣!”
她低頭看向鄭法,眼中光華,如水波蕩漾,隨即縱身一躍,飛入肉身之中。
眾人看著章師姐睜開眼,似是悟道結束,都走向章師姐。
“師姐!”
元師姐撲騰到章師姐面前,眼中滿是羨慕:“你元嬰后期了?”
章師姐含笑點頭:“嗯,師尊,我已經能準備化神了。”
黃師叔聞言愈發欣慰:“兩個甲子,便能沖擊化神……我都沒想到,我有這么厲害的一個徒弟!”
“難道不是有這么厲害的一個徒女婿?”
元師姐眨了眨眼睛,反問道,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黃師叔瞟了鄭法一眼,語氣居然是少見的揶揄:“能找這么個徒女婿,難道不是我徒弟厲害?”
元師姐眼中全是茫然,像是覺得很有道理,無法反駁,她眼珠子一轉,忽然又期期艾艾地看著章師姐道:
“那玉筒……”
“嗯?”
“我能看么?”元師姐臉色小心翼翼,又賭咒發誓道,“我把我明年一年的零食,都給師姐你!”
她臉上閃過肉痛,顯是很舍不得,但看向那玉筒的眼神,卻滿是眼饞。
章師姐看了鄭法一眼,見鄭法朝她點頭,便問元師姐:“想學?”
“嗯!我也想悟道!”
章師姐遞過玉筒:“那零食倒是不用,師尊你們也看看,這陣法日后有大用。”
元師姐聞言笑開了花,抓過玉筒便看了起來。
也就那么兩三個呼吸,元師姐的爪子便一松,玉筒自她掌心滑落。
黃師叔手一揮,將快要砸在地上的玉筒納入掌心,臉上有些后怕之色:“你扔它干嘛?”
“我……我頭疼。”
元師姐捂著額頭,似乎真有些幻痛。
“頭疼?我看是你這鳥不學無術!”
黃師叔將神識往玉筒罩去,片刻后才面無表情地睜眼,將玉筒遞給了一旁躍躍欲試的龐師叔。
龐師叔看后,也是一陣沉默,過了會才道:
“陣法不錯……這個,九山軍校那里還有點事,耽擱了半個月,我得去看看。”
黃師叔也緊隨其后,朝章師姐叮囑道:“我也去,你剛剛修為大進,得鞏固幾日。”
說罷,兩人朝鄭法他們點點頭,閃身出了小院。
師兄妹無言并肩行到了爭仙島,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捂住額頭,齜牙咧嘴。
小院中,鄭法和章師姐看著兩位長輩遠走,憋了半天,這才搖頭笑了起來。
九章算陣這玩意,在鄭法看來,玄微界中如今能理解的,恐怕只有自己和章師姐兩個人——
一來,這陣法復雜程度極高,以符圖作為底層語言,構造出的操作系統,代碼量極為驚人。
沒有一定的專業知識,想學這個,腦袋不炸才怪。
另一方面,也是九章算陣在玄微界都是前無古人的。
鄭法所了解的玄微陣法中,威力宏大的有,以推演為目的的,亙古未見。
更不用說,九章算陣是建立在數理邏輯,甚至是符號邏輯上的……
在鄭法看來,在這方面,玄微修士的進步空間巨大。
“兩位師叔怕是看不懂。”鄭法搖頭,輕聲嘆道,“他們只以為師姐你是一朝頓悟,卻不知道其實是厚積薄發。”
章師姐能在九章算陣中獲得如此多的好處,實則是很長一段時間的積累。
元靈道體的奇異。
她自身的算學天賦,興趣和熱愛。
數次操控九山印的經驗。
當然,最重要的,是鄭法帶來了許多計算機的理論書籍給她。
這些書許多玄微修士其實是看不懂的,但章師姐卻大多認真讀過。
能獨立創造一個粗略的九章算陣……就代表著章師姐的造詣。
想到這里,鄭法又道:“不過日后,九山宗弟子,得多學一門陣法課程。”
章師姐輕輕點頭:“是,這九章算陣推演之能,極為有用。”
“師姐,我準備在大學島布置九章算陣,還請師姐你執掌。”
九章算陣如今雖然還未曾完善出人工智能——這理論倒是不難,難的是實現。
之前鄭法在現代做的,其實相當于簡化了章師姐原本的算陣,做的是減法。
但各種人工智能算法,卻是做加法,得考慮靈石性質,符圖選擇,因此便又復雜許多。
但這不代表他們無法運用九章算陣。
“你想推演什么?天地神煞大陣?化神功法?”
“天地神煞大陣,自然是要推演的。”鄭法頷首道,“不過最重要的,其實是調控九山界的物資調配。”
“物資調配?”
“師姐你不覺得如今的九山界存在極大的浪費么?”
鄭法說道。
“我自然知道,可沒辦法……”
是沒辦法。
某種程度上來說,九山界的經濟運轉,全是由著鄭法和章師姐的心意。
當然,他和章師姐自然不會想做對九山界有害的事情,可想做好事……不代表不會造成壞結果。
“九山……不對,玄微界整個經濟體系,充滿了漏洞。”鄭法說道,“靈石這種貨幣本身不合理,無法滿足大量商品的需要。”
“另一方面,是貿易充滿了壁壘,例如昊日山和我九山宗。”
鄭法不是個生而知之的人,他執掌九山界之后,在現代也找了大量的書來看。
在他看來,九山宗如今根本不存在市場經濟的土壤——玄微界甚至連社會分工都沒有完成。
更不用說,九山界發展時間根本不夠。
因此才有了《第一個五十年計劃》。
可這不代表著這沒有問題,反而問題大了!
這種經濟計劃,本身需要極高的數據能力……
就九山宗內部的產物,修士需要的靈材,便有成千上萬種之多。
每一種靈材需要生產多少,消費量有多少,資源如何調配,都得鄭法和章師姐做出規劃,下達指令。
最簡單的例子,藥園中要生產什么靈藥來滿足九山宗弟子所需,都需要進行天量的計算。
別說章師姐還是個人,就是她真是個計算機……也得燒了。
以前鄭法和章師姐迫于無奈,只能抓大放小,將人力和資源放在最緊要的項目上。
不能說不好,但其中浪費的資源和時間亦是天量。
“師姐,我想用九章算陣,來調配界內資源,以達到資源利用率最大化。”鄭法朝章師姐說著自己的設想。
“正好,龐師叔統計過來的數據,我們也能錄入陣法之中。”
“在我看來,用這種方法利用九山算陣,才是最快發展九山界的方法,當然,推演陣法功法,也是必須的。只不過不是首要任務。”
鄭法的想法,一句話就說得明白——笨蛋,問題是經濟!
玄微界和現代世界再不相同,可人性差別沒有那么大,自然遵從大致相當的經濟規律。
陣法也好,各種功法也罷,也許能增強九山宗的武力,卻無法從根本上提升九山宗的實力。
有些知識,看起來沒有殺傷力,但卻足以成為屠龍術。
元師姐聽著迷迷糊糊,大腦空白,不由將目光轉向章師姐。
看著章師姐的表情,元師姐腦袋一點,明白了,師弟說得對!
畢竟師姐眼珠子都快黏在師弟身上了!
“師姐,還有……若是推演功法,我覺得應該先推演你化神的功法。”
鄭法又道。
章師姐聞言,眼神更加柔和,卻又搖頭道:“我悟道的時候,其實嘗試過推演化神之路,但還是差些東西。”
“嗯?”
“大自在魔祖的法門,和我的道途并不契合。”
鄭法聞言陷入了思索,大自在魔祖的法子,說到底就是魔門法身。
若是魔門法不行……
那昊日山的呢?
哦,對,還有天河派的!
也不知道謝仙子能不能弄到陷仙劍一脈的功法。
謝晴雪回天河派,已經有些日子了。
但她沒有貿然替鄭法探尋陷仙劍一脈的功法——這畢竟是天河派的化神真傳,連她這個當代真傳大師姐,都無從得授。
哪能輕易拿給鄭法?
她從經樓中走出,皺著眉頭,神色為難。
樓中關于四脈真傳法門的記載極少,有些甚至她都沒資格看。
對她都如此保密,想要拿給鄭法,自然更是難上加難。
她思索了一番,知道可能突破口只能在自己師尊身上——若是鄭法對自己師尊的猜想是真的話。
是真的么?
想著回門以來這些日子見過的人和事,謝晴雪皺緊眉頭,難以決斷。
思索片刻,她腳步一轉,往掌門大殿飛去。
殿中依舊是冷清空蕩,只燕掌門坐在蒲團上,垂眸修煉著。
謝晴雪站在師尊面前,垂首伺立,靜靜等待,心中也在想著怎么說。
“晴雪?”
“拜見師尊。”
“找我有事?”
謝晴雪咬咬牙,問道:
“師尊,玄微似乎要生大亂,師弟和我該如何自處?”
燕掌門抬頭,看著這個徒弟。
“九山宗。”
“九山宗不過初起,根基薄弱,為何不回?”
燕掌門看著她,神色中閃過了然:“門中危險,我無暇顧忌你倆。”
“那為何不投靠四宗?”
“……你要投靠,人家就收么?”
謝晴雪默默點頭,忽然又捏緊青萍劍,小聲道:
“弟子想著,如今師弟在外面,修為進步飛快。”
燕掌門輕輕點頭,也沒說話,只是看著謝晴雪,神色莫測。
謝晴雪繼續道:
“可他畢竟身在百仙盟,日后若是想要接受門內教導,也很困難。”謝晴雪低著腦袋,輕聲道,“若是……門中生變,更沒了前路。”
殿中一陣沉默。
“所以你想說什么?”
“我想著,若是師尊能傳我門中真傳秘法,我日后傳給師弟,豈不是方便?”
殿中沉默了更久。
“真傳秘法?他想學哪一門?”
“師弟說,他前段時間得到了一種煉化陷仙劍的陣法,想來與陷仙劍有緣。”
燕掌門神色一震,死死盯著謝晴雪:“煉化陷仙劍的……陣法?”
“是。”
“他倒是好機緣。”
過了許久,燕掌門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可惜不夠。”
“不夠?”
“這機緣,不夠他學到我門中秘傳……”
“師尊……”
“不過……”燕掌門看著她,忽然勾了下嘴角,“若是他自己有一門對煉化陷仙劍有用的化神功法,這機緣就夠了。”
謝晴雪聞言,看著燕掌門,就見他看著自己,眼中沒有笑意。
她沉默一會,才輕輕點頭,默默行禮,退出了大殿。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際,燕掌門才慢慢又閉上了雙眼。
“你這徒弟……”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自殿中暗處響起,“竟是不怕你發難。”
殿中忽然多了一個人,燕掌門依舊一動不動,眼皮子都沒有跳一下,似乎是早就知道。
九幽魔祖站在他身后,亦是自然而然,光明正大。
似乎這對魔門之人危機四伏來說的天河派,是自己家一般。
“她是個聰明人,回來這么多天,怕是早就看出了些什么。”
“不止聰明。”九幽魔祖聞言,也是贊許點頭,“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氣機。假以時日,她怕是能遠遠超過你。”
“假以時日……”燕掌門仰頭看著天空,“還有多少時日呢?”
九幽魔祖聞言,也是搖頭,竟是無法反駁的樣子:“你決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干嘛還把著門中真傳秘法不放?”
燕掌門聞言,莫名巧妙地看著他,似乎覺得這問題有點傻:“鄭法要功法化神,關我什么事?他又不真是我兒子,我憑什么給他?”
九幽魔祖啞口無言,復又道:“所以你想要昊日山的功法?”
“陣法我不缺,但若是能得到昊日山真傳秘法,倒是能窺到昊日山虛實,還能多些勝算。”
九幽魔祖聞言點頭,過了會才道:“我看你也是做美夢。”
“你都不愿意送他化神功法,那昊日山怎么可能送?”九幽魔祖嗤笑一聲,“昊日山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