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皇宮回來天已經全黑,去時乘藩王的絡車,護衛盈道,回來不過是兩匹馬拉小車,只司禮監宦官兩名,連王鐸都沒出現。
前恭后倨也不過如此,朱允熥心里失落,回到自己屋里倒頭就睡,睜眼天已大亮,饑腸轆轆,找系統要了羊肉湯泡饃,吃得肚兒溜圓,發一身汗,悵然若失,覺得過去兩天宛如一場夢。
怎么就從一混吃等死的宅男變成了覬覦皇位的狠人?
兩天來發生了無數事,飛快地在朱允熥腦海里放映一遍。
老實說,有點兒太亂了,真不知接下來從何下手。
挺重要的一點是,朱允熥記得昨夜跟皇爺道別時皇爺交待這幾日朝中有大事,要自己忍著千萬別再惹事。
這是頭等重要的事。
收到,接下來肯定不會有三打朱允炆的事,哪怕有那個機會,自己也一定會忍住的。
要說消停一點不惹事,天底下沒有誰比自己更能做到這一點的。
只要躲進宅男空間,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不惹事不鬧事,絕不干你這紛亂的大明一丁點兒,等皇爺下次再找自己的時候,大事已經發生,過去,再看那是件什么事。
那是件什么事呢?
朱允熥又一次想到,皇爺說的朝中大事,會是他要再起什么大案,殺掉以誰為首的好幾萬人么?
這是最可能的,如果自己穿越來其實還沒實質改變什么的話,大明朝還是按原本軌跡那樣走的。
老朱要殺誰,按他說法是這些人謀反,非殺不可;也有人解釋為這是擔心朱允炆軟弱鎮不住這些勛貴,而這些勛貴心向自己,自己是最可能妨礙朱允炆即位的火藥桶,皇爺不能殺了親孫子,所以寧愿殺勛貴功臣,斬草除根的殺,成千上萬的殺。
朱允熥想到這個,去年那種巨石堵在心頭的感覺又回來。
昨晚上自己給皇爺透露的大明未來,自己倒是說得暢快了,會不會令皇爺本來只預備殺兩萬人,臨時決定加碼殺二十萬人?
這也……挺好的,如果不能阻止,那就干脆加速,殺到殺無可殺的時候,皇爺自然就管住手了。
朱允熥一點兒也不覺得開解,心里反倒更堵。
這滿腹的愁思,該與誰人說?
舅舅要自己去那裕民坊找個沈萬三的小兒子沈宜都,說這個人可以幫自己運謀籌劃。
說什么朝中文武百官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人。
哼,這人再有通天的本事,比蕭何如何,比管仲如何,比諸葛亮如何,比王猛如何?
唉,不過這些人距離我尚有天淵之隔,此時只能想想而已。
還有,這些人即便召喚來也空負一身本領,為他們找到合適的寄居之身也很關鍵。
這有如先天和后天,先天很重要,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但后天甚至更重要。
譬如我自己,如果穿越到一個貴州布政司轄下的農夫身上,就算穿越前985本碩博連讀諾貝爾獎獲得者做導師十年內論文Cell,Nature,Science,PNAS發個遍又有何用,一個農夫要努力多少年才能見大明皇帝朱元璋一面?
那位沈宜都,可怕的不是他聰明的程度,立志的高遠,而在于他掌握的資源,人脈,已經布下的謀劃。
這人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怎么不一探究竟?
想到這兒,朱允熥心意已決,既然朝中有大事,我不能惹事兒,就應天府里逛逛吧,看看這沈宜都,值得不值得。
說起來到應天府里逛逛,他穿越來快一年,除了父親朱標去世時陪送棺柩去孝陵外,連皇宮都沒出過半步,這應天府城中什么樣,兩眼一抹黑。
身為皇孫,到應天府里轉悠,當然是件很合理的事,但再合理的事,也得從想法落實到實際!
怎么去,坐車,乘馬,還是走路?
一個人去,還是帶著一堆人去?
亮明了身份去,還是裝作普通路人?
全都是選擇,每一樣選擇都對應著不同的過程和結果。
要充分想好,盡量貼近合理的范疇進行。
朱允熥一樣一樣地想,確定下來。
伴作普通人,身份地主兒子,步行,帶兩個小廝四處游蕩,假作不經意路過裕民坊,打聽一個姓沈名宜都的人,見沈宜都時把這兩名小廝支開,見過面后再原路返回。
說來慚愧,朱允熥穿越過來快一年,自己蘭苑的幾十號人最多臉熟,叫得出名字的來的不到十個。
帶誰在身邊出去,這是頭一個要解決的問題。
說來簡單,其實攸關生死,大意不得。
其中一個是秦舞陽自不必說,另一個也要精挑細選。
朱允熥跳下床,到門外看一眼,一位老侍衛在門外坐著候命,還算眼熟。
“喂……你來一下。”
說完朱允熥掉頭回屋,等那老侍衛進來。
等老侍衛進來,先開口問。
“老吳是吧……”
老侍衛恭敬地躬身行禮。
“稟三哥,老吳要下午才輪到,老奴姓謝,名天鴻。”
朱允熥臉騰的紅起來,得,開口就叫錯,好在家中確實有個姓吳的侍衛,這個姓謝的一定牢牢記住,下次別再搞錯。
“你……現在出去,把本府里凡應天府本地人,十六到二十歲左右,機靈的,平常辦事牢靠的,嘴巴嚴的召集到外面,我想在其中挑個人。”
姓謝的老侍衛有點兒懵,哦了一聲,待朱允熥再交代一遍,才明白過來。
“三哥要他們做什么?”
朱允熥想完全不解釋也不好。
“我要外出,在應天府里走動,身邊要帶兩個人。”
謝天鴻恍然大悟,連聲說好,出去不一會兒又進來,說已找到家中符合條件的小廝,都在外面候著。
朱允熥出去一看只有四個,年紀都符合,高矮胖瘦,樣子各異,排成一行等著他。
這些小廝平常和他距離甚遠,面生,名字也不大叫得出,更不知道品性才干什么的。
接下來自己要召喚好些人到這個世界,裝載那些魂魄的身體大概不能說完全不重要,通過這個機會了解可用之才,是朱允熥的目的。
他挨個地看那四人,就像鑒石師透過石頭的表皮看下面藏著的料子如何。
老實說,看不出來。
實誠地說,這些小廝看起來都一副不開竅的笨相,不論要把哪個高貴的魂魄裝載到他們身體里都說得上是明珠暗投。
朱允熥來回轉了三四道,心中糾結,前天選秦舞陽的寄居身體其實沒這么多心思,萬幸羅四虎的相貌和體格大致都配得上,這幾位就差得多了。
寧愿笨一點,不要小氣、油滑的奸詐相,最要不得的是一臉喪氣那種。
朱允熥不得已求其次,在胖子面前站定,胖子不小氣,不油滑,不喪氣,笨拙往好聽了說是木訥、沉穩。
“你叫什么名字?”
那胖子楞一下,似乎全沒想到朱允熥選中自己。
“小的……姓秦,名……忠。”
朱允熥差點兒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么一個糙漢,居然名字叫秦鐘,真有說不出的反差萌。
說不定賈寶玉也是個糙漢,兩個人才搞得到一起。
“好,那就你吧。”
并沒問別的,好像考核唯一的指標是名字,名字沒問題就通過了。
胖子秦忠哦了一聲,仍然茫然。
謝天鴻也一臉茫然,跟朱允熥確認就是這個秦忠,將另三人支走,朱允熥令秦舞陽跟秦忠進屋內說話。
“抱歉得很,要請兩位帶我在應天府城內轉個……好幾天。”
秦舞陽進了屋后便抱著雙手,和外面大不一樣,聽了朱允熥的話點頭,若有所思。
“三爺就是隨便到處轉轉么,還是為了什么事?”
朱允熥覺得秦舞陽這副姿態就是一個倨傲的劍客摸樣,有心要提醒他注意,忽然看到他的右手手掌虛握,好像那兒本來該有柄劍,不由得心中一動。
“皇爺要我到城里辦件事,絕不可被外人知道,這事兒誰問誰死。”
秦舞陽微微頷首,也不多問,看看秦忠。
秦忠還是一副惶恐的樣子,張口結舌,始終沒開口。
這是朱允熥期待的情形,同時他發現自己很有說瞎話的天賦,腦子里念頭飛快涌現,都是之前來不及想到的。
“這件事干系重大,再不論如何保密也不為過,必須想盡一切手段守住這個秘密。所以我們并不立即出去,而是要等天黑了后悄悄摸出去,同時蘭苑和春和宮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好,全都以為我好好的還在家里。”
秦舞陽眉毛微挑,顯然有些訝異。
“天黑了才出城,咱們要在外面過夜,那……三爺,已經有落腳的地方了么?”
“對,不回來,還沒有;所以我們要在外面定下這幾天的住宿,這事你抓緊去辦,還有半天時間,應該來得及。”
“懂了。”
“咱們都要換普通人的裝束,在外面我姓常,名叫常有理,是個地主家公子,到應天府來游學的,你們是我的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