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幫派,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第一要務便是找飯吃,貓有貓路,狗有狗途。
華州城外,兩頂青蓬兩輪馬車停在道邊。
頂棚上插著藍底小旗,旗面圖案為黑馬揚蹄,踩著三柄鋼刀,慶陽府第一大幫的旗幟,看起來確實有幾分氣勢。
馬成舟與草原關系密切,每年都能從北面販回大批畜力,關中民間馬市生意,八成以上都掌握在其手中,甚至有傳言說,潼關路上的臥虎山莊便是千馬堂背后最大的主顧。
通常來說,關中越亂,千馬堂的生意越好。
對于正道江湖的安穩、應對魔教的入侵,馬成舟似乎并不如其他人那么關心。
“華州城交通潼關,生意繁忙,車馬行只剩下這兩架馬車堪用,要委屈南宮先生了。”
馬成舟四十來歲,穿著褐色錦袍,頭帶八方帽,笑起來頗為富態,除了腰間有柄西北頗為罕見的上品倭刀外,身上江湖人的氣息極淡,更像個富家員外。
相比中原江湖的動蕩,關中還算承平,從掌門人的氣質可見一斑。
“多謝馬掌門相助,南宮家來日定有所報答。”
南宮煌面色蒼白,腳步有些虛浮,他推開攙扶自己的弟子,對馬成舟拱手致謝,南宮蒼則更慘了,還半昏迷著,躺在馬車上,安排了專人照看。
馬成舟輕輕一笑,搖頭道:“我也沒做什么,岳掌門若有真才實學,自然如這巍峨西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誰也動搖不得他,那點小把戲,無非徒增笑料耳。”
“馬掌門說的對,岳不群的確空有其名,哈哈哈。”
南宮煌聞言,大笑起來,直笑得連聲咳嗽,打敗先天境大高手,踏著一直暗中較勁的君子劍成名,只要一想起來,他便覺得心中無比暢快。
馬成舟笑著問道:“南宮先生此行是回隴西嗎?”
南宮煌看了他一眼,輕笑道:“江湖上有幾路朋友,邀請在下去西安府小坐,馬掌門有何打算?”
馬成舟看向西北方向的蒼黃之色,輕輕嘆息:“馬某身在江湖,卻也是個生意人,堂中一票兄弟張嘴要吃飯啊,只能是回慶陽府了。”
南宮煌笑道:“馬掌門,那就后會有期了。”
馬成舟拱手道:“告辭。”
兩輛青蓬馬車沿著官道西行而去,南宮煌占了這么大便宜,擔心岳不群遣人追殺報復,自然不愿在華山地界多做停歇,從十里坡經過后,馬車一連走出五十里,直至半夜,才在官道邊某處樹林中停歇。
林間生起篝火,五六名弟子,圍坐在一處,拿出干糧烤軟,先給馬車上的家主送了去,這才吃了起來,華山之行,南宮世家威名大漲,他們也與有榮焉,個個興高采烈。
腰間佩刀的年輕人,從馬車邊回來,立刻有人讓出位置。
“榮哥兒,老爺無恙了吧?”
“還在打坐調息,看起來傷得不輕。”
那人搖了搖頭,將佩刀取下,放在手邊,緩緩坐下,拿過一只烤得焦黃酥軟的芝麻面馕,大口咬了起來。
“不過老爺興致不錯,應該很快就能恢復。”
有人笑道:“那是當然,此去西安府,老爺召集武林同道,商量會盟之事,以后關中各派誰敢不給我南宮家面子,老爺就是沒當盟主,也是關中第一人。”
南宮榮吃完了那只馕,又喝了半葫蘆水,道:“阿七,你守上半夜,毛三,你守下半夜。”
那個叫毛三的禿子笑道:“榮哥,你也太小心了吧,還安排守夜啊?”
另外一人也笑道:“華山岳先生,人稱君子劍,好大一個名頭,還不是敗在老爺手下,眼下我看關中哪路蟊賊不長眼,敢來侵擾南宮家車駕?那不是茅廁打燈籠找死嗎?”
那個叫南宮榮的年輕人看向馬車,皺眉道:“平時也就罷了,如今老爺、蒼哥兒都受了傷,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華山派沿途追殺?今夜還是小心點好。”
初八的月光不甚明亮,尤其是在樹林中,離開篝火堆,光線立刻昏暗下來。
南宮榮往前走了十來步,到了一棵樹下,解開腰帶,正要開始釋放,忽然看見前方樹枝晃動了一下。
“嗯?”
南宮榮心中發毛,正要轉身,一只手掌搭在自己后頸上,鐵指扣住幾處穴位,他的呼吸立刻變得凝滯。
“出聲之前,我一定能殺了伱。”
聲音從背后傳來。
南宮榮顫聲道:“我…我信。”
那人接著道:“南宮煌在車里?”
“在。”
“哪一輛?”
“左邊那一輛……篝火堆左邊。”
那人又問道:“他的傷勢如何了?”
南宮榮見他如此問,頓時心中大驚,玉女祠一戰,白天才見分曉,真是不要臉的華山派追殺來了,好一個君子劍,果然是明著一套,暗中一套。
“好漢,好漢,我家老爺傷勢并無大礙,南宮家的日月十字刀,天下無雙,連岳掌門都不是對手,你何苦白白丟了性命,還是悄悄退走,在下絕不聲張……”
那人冷笑道:“你不老實!我很不高興。”
手指分錯,筋骨折斷之聲傳來。
南宮榮沒了生息,身體栽倒在地上。
蒙面人解開他腰間佩刀,握在手中,再向林間看去,篝火前停著兩輛馬車,分散坐著四五人,想無聲無息靠近馬車,確實有些麻煩。
他看向篝火堆左邊的那輛青蓬馬車,目光幽冷。
“華山派封山不出,南宮煌野心勃勃,看樣子,將成關中正道武林一柱,趁他重傷,正好砍斷這根柱子,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今后將要多出許多手腳。”
林間傳來聲音。
“榮哥兒,你這泡尿好長的時頭啊。”
“年輕人就是火力壯。”
“榮哥兒?”
不待他多想,兩名南宮家的弟子朝著這邊過來。
“該死,偷襲不成了。”
蒙面人飛身旋出,幾點金光飛出,接連兩聲慘叫響起,那兩人毫無防備,應聲倒斃在地。
“什么人?”
剩下三人拔刀而出,沖著突然現身的黑衣蒙面人殺來。“哐!哐!哐!”
蒙面人縱身跳躍,揮刀而出,斬出一道刀氣,南宮家弟子的兵器紛紛被強力折斷,他們握著手中的半截刀身,驚駭莫名,此人武功之高,實在罕見,至少也能躋身幫主、掌門之列。
“金鼓嘯峰!”
蒙面人用極強內力,震動手中長刀,發出尖銳長嘯,長刀晃過,三人只覺得眼耳劇痛無比,頓時七竅流血,倒在地上,不死也要重傷。
眼前再無人阻擋,他看向停在篝火堆左邊那輛青蓬馬車,冷冷一笑,卻抬手向著右邊甩出一蓬金針。
“嗖嗖嗖…”
金針穿過布簾,射出無數小孔。
“砰!”
馬車瞬間炸開,木屑紛飛,一道身影飛了出來,落在林間,正是‘隴西一刀’南宮煌,見手下弟子死傷慘重,眼中閃過怒氣,他看向黑衣蒙面人,冷笑著道。
“這位朋友深夜來訪,何必蒙面不肯示人呢?如此行徑,可不像正道君子所為。”
“讓這些普通弟子,替你拖延時間,試探我的底細,可見南宮先生也不是光明磊落之輩,大哥別笑二哥,正道邪道,都不過一丘之貉而已,不過如此……也印證了你的確傷得很重。”
蒙面人揚起長刀,刀鋒向上。
南宮煌見他用的是自家弟子的佩刀,使出的卻是劍法,怪模怪樣的,明顯要欲蓋彌彰,便更加堅信了心中的猜測,來人是與華山派存在關聯。
“想乘人之危?且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南宮煌抽出寬背長刀,疾跑向前,斬向黑衣蒙面人。
南宮家世代相傳的刀法,縱橫捭闔,古樸雄渾,許多招式脫胎于沙場軍伍,看似大開大合,實則暗藏正奇之變,殺傷力極大。
只是南宮煌重傷未愈,強撐著一口氣,也只有四五分威力。
“風吹草折!”
南宮煌揮出長刀,一道雄渾刀氣,在林間掃起無數枯枝落葉。
黑衣人向后倒去,趴在地上,躲過長刀,雙掌拍地迅速翻身而起,他身法極為流暢,如山間流水,天邊飄云,雖然險之又險,卻仍舊毫無滯礙躲過這一刀。
“好厲害的賊子!”
兩人過了二十多招,南宮煌憑借高明刀法,牢牢將對方壓制,黑衣人好幾次都要傷在刀下,卻都逃了過去,細算之下,戰至現在,單從招式上說,對方刀法雖然拙劣,但憑借高明的身法,絲毫沒有落下下風。
“他是在拖延時間?想引起老夫傷勢發作,再用出狠辣手段?”
南宮煌暗度,自己身上早中了岳不群四五劍,傷口本就沒有痊愈,如此大的動作,牽動之下,已經開始流血,時間一久,只怕對付黑衣人來更加吃力。
南宮煌心中不由得愈發急切起來,
“狗娘養的,你就只會逃嗎?岳不群怎么教你的?華山派果然都是一群烏龜癩蛤蟆,有本事和你南宮爺爺光明正大大戰三百回合,生死無怨。”
“南宮煌,你真是白活一把胡子,還用這種拙劣的激將之法,我明知你刀法、內功都要強于我,何必棄長用短,來與你硬拼?”
張玉見對方出招愈急,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過了四五個回合后,他暗自運轉北冥真氣,灌注刀身之上,騰空高高躍起,向前斬出一刀,半月形的刀氣,向著南宮煌當頭斬落。
喬勿庸那刀‘月落烏啼’乃是斬殺百名馬賊之后所創,殺氣極重,煞氣也極重,正暗合張玉今夜的心情。
他也算看過生死,殺人無算,經見過無數刀光劍影,無論何種險境,都能做到古井無波。
只是從華山下來后,不知為何,一直有些心神不寧,莫名煩躁。
他離開平安客棧,冒險追殺南宮世家的人,便是想驅散心中的煩躁,此時正是殺氣頗重。
“好刀法!”
南宮煌見那半月形狀的刀氣,極為凌厲,他是刀法名家,也能看出此招使出來,有幾分意蘊,比起之前那些用刀使出的劍招,有形無神,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刀劍雙修,沒想到華山派還藏有這樣的高手”
南宮煌不驚反喜,他正要與對方硬橋硬馬的對招,看來對方已經中計,認為自己傷勢復發,有了可乘之機,所以迫不及待地出手來攻。
“銀鞭飛揚!”
南宮煌長刀上揚,如長鞭甩出,發出尖銳長嘯,架住半月形的刀氣,豈料對方內力極為霸道強韌,絲毫不亞于南宮家秘傳的內功心法。
雙刀在空中交擊,不斷向對方壓迫,一時僵持不下。
“看掌!”
張玉從上而下,抬掌打去。
南宮煌抬掌迎擊,他冷冷一笑,自己內功在對方之上,自然不怕持久比拼。
黑衣蒙面人笑道:“南宮先生,好雄渾的內力!”
“嗯?”南宮煌正有些疑惑,突然間面色大變。
自己的內力竟然被對方吸了過去,開始時一絲一縷的流出,很快變成了涓涓溪流,他心中驚駭無比,想起許多年前在江湖上,有個以類似功法聞名的人。
“難道華山派還與魔教中人有所勾結!”
張玉以氣海為基,調用膻中穴的內力,與南宮煌對掌。
“這就叫做取糧于敵,我取一分,便要勝過對方兩分,長此以往,對方就是內力如湖如淵,也要油盡燈枯,束手待斃,這便是北冥神功的強大之處。”
南宮煌心中大驚,想要收掌擺脫,對方卻如牛皮一般,怎么也甩他不開,自己的內功本就消耗在華山上大半,還沒有恢復,眼下又十分去了三四分,再這么下去,想不出應對之策,他真要死在這魔功之下了。
“暴風吐息!”
南宮煌忽然間面色通紅,他轉動手掌,一股強大的內息噴涌而出,直沖黑衣蒙面人的少商穴位。
“不好!”
張玉眼下還只能用少商穴吸取內功,必須要循序漸進,否則便有水漫金山的危險,終究怪自己沒有將北冥神功煉至深處,否則哪有那么多顧忌,趁機吸干了南宮煌了事。
“看來只能放他一馬了。”
張玉再不甘心,也只能收功撤掌,饒是如此,還是受了不小的內傷。
“南宮先生,后會有期!”
黑衣人幾個縱身,隱入了林中。
南宮煌站在原地,手掌微微顫抖,不敢追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