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州城,知府衙門。
蔡炳文端坐在書桌后,正在埋首處理政務。
隨著太平軍主力先是北上永安,又殺往桂林,潯州戰事暫且告一段落。
蔡炳文這個知府總算是干回了本職工作,開始處理起了這段時間以來積壓在手上的各項事務。
“大人,桂林方面發來的最新公文。”
一名師爺打扮的中年人從外邊走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一份公文。
在范希元投靠李奕之后,蔡炳文很快便找到了新的師爺。
正是眼前這位,名叫孫河,潯州本地人士,胥吏出身的他精通衙門中的各類事務。
蔡炳文用他用的相當的得心應手。
蔡炳文聞言,手上動作沒停,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孫河,然后開口詢問道。
“省府行文?何事?”
孫河聞言,面露難色的說道。
“行文中說,目前省府方面大軍云集,然府庫空虛,糧餉匱乏,無力支持大軍久戰。”
“是故,行文要求各州府著手籌措糧草,轉運前線,用于支援桂林戰事。”
“我潯州被要求籌措糧食五千石,白銀二萬兩,并于一月之內運抵前線,不得有誤。”
蔡炳文聞言,下意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有些難以置信的詢問道。
“多少?”
孫河苦笑一聲說道。
“大人您沒聽錯,確實是糧食五千石,白銀二萬兩。”
這筆錢糧不算多,但多不多的也要分時候,現在的潯州是真的拿不出來。
蔡炳文聞言,深吸一口氣,神情變得相當的嚴肅凝重。
“潯州剛剛經歷戰火,如今正是民生凋敝之時,哪里能拿得出這么多的錢糧啊。”
如果金田起義沒有發生在潯州,那么潯州拿出這筆錢糧確實不成問題。
但問題是,自從金田起義爆發后,清軍與太平軍在潯州一帶來回拉鋸了好長時間。
這段時間中,大軍所需的糧餉,基本上都是由潯州就近提供的。
并且亂兵肆虐間,潯州的民生被破壞的極其嚴重。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潯州就像是一夜七次之后的男人,早就被榨干了。
桂林的欽差大人再想要,肯定是不行了。
孫河聞言,開口建議道。
“大人,學生以為您或許可以在潯州之下再加征一筆討賊餉。”
“學生可代您出面和潯州的那些大戶聯絡,只要大戶地主們帶頭把錢交了,那些升斗小民想不交也不行。”
“如此一來,省府所要求的錢糧,自然不成問題。”
蔡炳文聞言,蹙眉道。
“可是,那些大戶們會乖乖配合本府行事,帶頭繳納這筆加征的討賊餉嗎?”
孫河聞言,接著開口說道。
“大人糊涂啊,無非就是等錢收上來之后,大戶的錢如數奉還,小民的錢三七分賬罷了。”
“只要能得些切實的好處,那些大戶又怎么會拒絕配合大人行事呢?”
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這可不是說說而已。
即便是那些士紳大戶,他們對官府也多是合作,大家一起壓榨升斗小民。
而不是對抗!
平白無故,沒有人會想得罪一個實權知府的。
蔡炳文聞言,表情有些膩味的說道。
“才七成?”
孫河:“七成是人家的!”
蔡炳文皺眉道。
“不行,那本府不成跪著要飯的了?”
“本府這邊要七成。”
孫河聞言,開口勸說道。
“大人履任潯州時間尚短,可能有所不知。”
“在潯州,朝廷要收的正稅不必說,但凡是另加稅項的,向來便是這三七分賬的規矩,歷代知府也都沒變過。”
“您這忽然要變規矩,只怕底下人一時接受不了。”
孫河是潯州府人士,他對潯州上下可太熟悉了。
蔡炳文聞言,皺眉道。
“不必多言,官府這邊最少要五成。”
“這幾年廣西連年天災,小民生活本就困頓,官府現如今要加征討賊餉,小民們必然得賣田賣地,甚至典妻賣女才能交的出來。”
“那些大戶在這其中能撈到的好處,豈是區區兩成的分潤能比的?”
“你轉告那些士紳大戶,不要再斤斤計較了。”
孫河聞言,有種被點破心思的尷尬,因為他家也是將要參與分潤的大戶之一。
嗯,孫河已經做好要趁著這次官府加征討賊餉的機會,從小民手中低價買田的準備了。
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孫河繼續說道。
“大人放心,學生會代您和潯州的士紳大戶交涉此事的,想來該當不成問題。”
蔡炳文微微頷首道。
“很好,此事便交由孫師爺去經辦吧。”
“盡快完成討賊餉的征收工作,桂林前線還等著要用呢。”
蔡炳文的暗示很明確,這事情辦好了,我可以允許你從中撈些好處。
孫河聞言,當即面露喜色,打千兒道。
“大人放心,學生明白!”
就在這時候,外邊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名衙役。
衙役手指指著潯州東城的方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開口說道。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賊兵……賊兵又殺來了!”
蔡炳文聞言,臉上的表情一陣變換,然后忍不住開口追問道。
“賊兵?”
“哪里來的賊兵?賊兵的數量有多少?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衙役聞言,只是搖頭說道。
“回大人的話,賊兵是從東面平南縣的方向,沿著潯江殺來的。”
“觀其數量,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邊,恐怕最少也有數千之數啊!”
蔡炳文聞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有些想罵娘。
踏馬的,不帶這么玩的吧?
潯州這才剛安穩下來多長時間啊,賊兵就又殺來了。
他老蔡的八字這么背的嗎?
潯州城外,光復軍已然擺開陣勢,開始籌備起了攻城事宜。
幾門仿拿破侖十二磅炮的十斤炮在潯州城外一字排開,黑洞洞的炮口瞄準向了潯州城的方向。
目前,光復軍主要是向兩個方向用兵。
一是潯州,二是信宜。
相較于信宜那邊的戰事,光復軍是以佯攻為主,潯州這邊卻是需要實打實的攻城的。
所以,李奕將現在光復軍中新鑄造的幾門十斤炮都劃撥給了王安,讓王安拿來攻城所用。
而趙祥那邊,則是配備了重量較為輕便,機動性優秀,更方便轉運的五斤炮為主。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拿破侖炮是由青銅所制,光復軍的兵工廠所生產的這些火炮,則都是由熟鐵所制。
熟鐵炮在耐用性上雖然稍次于青銅炮,但其也有著一定的優勢。
比如說同等口徑下,熟鐵炮的炮身要比青銅炮更為輕便,機動性自然更強。
除此之外,就是熟鐵炮的成本更為低廉。
尤其是在中國這個貧銅國,熟鐵炮的性價比優勢只會更加明顯。
王安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看向潯州城的眼神略顯復雜。
曾經的他,乃是潯州協的一位千總!
主要任務便是要守好潯州。
不成想,如今他的身份卻是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義軍的將領。
主要任務也是變成了要攻下潯州。
人生啊,還真是世事無常。
在內心感嘆完,王安開口說道。
“傳令下去,讓我軍的炮兵瞄準潯州城墻準備開火。”
“再讓攻城部隊做好強攻城墻的準備,等候命令!”
一旁的副將方華聞言,開口詢問道。
“將軍,不嘗試勸降嗎?”
在光復軍宣布獨立之后,李奕為了拉攏人心,給所有人的軍銜都往上提了一提。
現在王安已經是一位少將旅長了,被人稱一句將軍并沒有什么問題。
王安聞言,只是搖搖頭說道。
“先打一打,打完再說勸降的事情。”
“沒準我軍一輪沖鋒就把潯州給帶下來了呢?”
王安對于勸降這事情看的很通透,想要勸降敵人,你得先讓敵人看到伱有弄死他的實力才行。
正如談判一般,你得先打壓對方,然后才好壓價!
再說了,攻城可比勸降的功勞大多了。
穩贏的一場仗,王安必須得想辦法兼顧底下人的利益才行。
方華聞言,點頭表示明白,旋即轉身前去傳令。
很快,光復軍的炮手們便開始試射,震耳欲聾的炮擊聲響徹戰場。
幾發炮彈接連向著潯州城墻射去。
轟!轟轟!
炮彈接連貫入城墻墻體,磚石飛濺。
一發炮彈掠著城墻飛過,將城墻墻垛給掃掉,連帶著一名藏身在墻垛后的清軍也被命中,一下子掃沒了半邊身子。
鮮血如同噴泉般飛灑!
“還擊!快還擊!”
“我軍的炮呢?瞄準城外的賊兵給我狠狠的打啊!”
潯州協新任副將周遠度貓腰城墻馬道上避炮,然后扯著嗓子大喊道。
聽著城外那一陣轟隆隆的炮擊聲,他全身上下都是在一陣陣的發軟。
周遠度的話音落下,很快潯州城頭便也響起了一陣轟隆隆的炮擊聲。
幾門被布置在潯州城頭的輕炮瞄準城外的光復軍炮兵陣地,然后裝填開火。
潯州城頭上一陣硝煙彌漫!
射出去的炮彈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然后開始下落。
一陣翻滾旋轉之后,在距離光復軍炮陣還有二三百米的地方便動能耗盡停了下來。
雖說高打低打傻逼。
但沒奈何清軍所用的火炮實在是太過拉胯,即便是居高臨下的射擊,也壓根夠不著城外的光復軍炮陣。
炮手眼見如此結果,一路小跑著來到周遠度面前,哭喪著臉說道。
“將軍,我們的炮打不到他們啊!”
周遠度聞言,咬牙切齒的說道。
“夠不著?”
“那就加大裝藥量,老子就不信夠不著。”
炮手聞言,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的。
“將軍,不成啊,不成的。”
“再加大裝藥量,火炮是會炸膛的。”
就在這時候,城外的光復軍炮兵開始了第二輪炮擊。
又是幾發炮彈呼嘯著向著潯州城頭射來!
只不過,這次光復軍的炮兵不再是試射,而是干脆瞄準了城門樓,展開火力投送。
幾發炮彈射來,接連命中了城門樓。
一陣嘩啦啦的巨響聲中,城門樓的承重柱被打斷,建筑整體開始出現傾斜。
很快,又是一輪炮擊聲響起。
幾發炮彈射來,潯州城的城門樓徹底垮塌了下去。
磚石飛濺,煙塵到處彌漫。
四周的清軍瞬間便是抱頭鼠竄。
王安見此,毫不猶豫的下令道。
“讓攻城部隊即刻發起進攻!”
令旗搖動,很快光復軍的攻城部隊開始在炮擊的掩護下,向著潯州城的方向沖去。
在登城部隊架起云梯準備登城的同時,鳥槍手們城下列出整齊的隊列,舉槍瞄準城頭打著齊射。
壓制城頭的清軍。
登城部隊則是舉著盾牌,沿著長梯蹬蹬的登上了城頭。
但當他們登城之后環顧四周,卻是發現,城頭的守城清軍早已逃散一空,不知道何處去了。
喊殺聲中,光復軍將士們挺起刀槍,向著潯州城內殺去。
桂林,欽差行轅。
塞尚阿站在一張輿圖前,臉色沉凝。
因為就在剛剛,他又接到了一則噩耗,長毛賊在從桂林城下撤離之后,一路向北殺入了湖南境內。
長毛賊一路連陷興安,全州,永州,道州等城池,沿途征募裹挾兵丁壯勇十數萬。
然后繞道桂陽,衡州向北,一路直驅湖南省府長沙城下。
在這個過程中,清軍數次展開追擊,均不得果,反而是被太平軍多次反擊,打的損失慘重。
一時間,各地州府告急的文書如同雪片一般,發往桂林。
塞尚阿現在是真有些麻了!
他在剛抵達桂林時,便知道廣西剿賊之事恐為不易。
只是沒能想到,竟會艱難到這種地步。
桂林之圍剛解不久,賊勢卻是再一次擴大。
湖南方面的戰局更是連戰連敗。
若是再這樣下去,那他塞尚阿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要和李星沅一樣被革職回家了。
“大家都說說吧,我軍接下來該怎么做?”
塞尚阿深吸一口氣,表情相當的凝重。
現如今的局勢,他是真的深感無力。
這特么搞了半天,他還不如李星沅呢。
最起碼李星沅當欽差的時候,長毛賊還只是在廣西境內鬧騰。
可現在輪到他當欽差了,長毛賊卻是直接殺去了湖南,并且眼瞅著還有越鬧越大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