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茜那里拿到了2枚金幣的古爾丹,露出了一絲暢快笑容。
但當他離開雄鷹城后,這笑容就立即收斂起來,加快腳步向自己家中趕去。
初春時節,正午一過,天氣就顯得有些涼了。
尤其是受到蝗災影響,樹苗、樹種都移栽播種不久,地面上一點阻攔的東西都沒有,寒風一起,卷著沙塵簡直能把人的衣服打透。
天空慢慢堆積陰云,古爾丹的心情也越來越沉、腳步越來越快,雖然是在行走,但比平常人奔跑都快上許多。
等他回到家中時,天空已經陰沉得像是黑夜。
古爾丹現在的家,就是一座石頭和木頭搭建的常見民房,面積不大,除了帶著灶臺的廚房,只有一間兼具臥室、起居室、餐廳和客廳功能的主屋。
抓起瓷碗,在旁邊水缸中舀了兩碗水大口吞下,古爾丹轉頭走入主屋,直奔墻角的柜子。
從柜子和墻壁夾縫里拿出一只錢袋打開,里面還有1枚銀幣、17枚銅幣。
用眼神掃過兩遍確認數量無誤,古爾丹將新得的兩枚金幣拋進去、把錢袋塞進懷里,又來到床邊,拆開床板,將亥伯龍之恨取了出來。
這把從競技大會上贏得的附魔武器,大約4呎長,獸皮蒙成的劍鞘上雕刻著藤蔓般花紋,細碎藍色寶石點綴其上,在劍鞘中央,還豎著鑲嵌有3枚精細打磨的3階魔晶。
看著這把利劍,古爾丹嘆息一聲,將其掛在了腰間。
這是他僅剩的屬于“古爾丹”的東西了。
做完這一切,古爾丹邁步向外走去,可是剛剛跨過門口,就忽然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略微糾結,又沖了回去、打開柜子,將壓在底下的一雙爛皮靴拎了出來。
別看破舊,也能賣一兩個銀幣呢。
將皮靴倒著別進腰帶,古爾丹再無留戀,在陰沉天色的掩護下,一路西去。
風越來越大,如同古爾丹心中的嘆息。
他本以為,自己能以農民的身份,在雪楓領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可命運女神卻不肯讓他安寧下來。
蝗災讓安東尼作為總督的威信蕩然無存,而偏偏這時候,帝國又迎來了正面戰場上的潰敗。
國王陛下甚至發出了“全力支援這場戰爭”的號召。
安東尼的權力來自國王,本該積極響應。
但事實是,接下來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內,諾德行省都沒辦法恢復元氣,安東尼就算是拼了命,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成績。
既然不能提供幫助,那么安東尼就必須要保證,在接下來的任期內,千萬不能鬧出任何可能讓陛下不快的事情!
而古爾丹自己的存在,就代表了這種可能。
所以他必須要逃!
一道閃電忽然將黑夜照亮。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席卷開來,豆大雨點拋灑,從星星點點變得密集而連續,就好像有人扯斷了珠簾。
冰冷的雨點打在身上,古爾丹的腳步越邁越大,帶著清晰的目的性。
早在決定隱姓埋名前,他就不止一次策劃過自己的逃跑路線。
從雪楓領一路向西,去往山地領,然后從霜風隘口翻越古拉格山脈,進入莫利尼爾行省。
在莫利尼爾繼續向西南斜插,直到遠古森林外圍、法師公會所統治的“深藍城邦”,稍作休整。
在那里,他可以初步躲開帝國的觸手,先做個傭兵、攢一點錢,然后坐船去往教皇國,徹底杜絕帝國的追蹤。
就在他暢想時,嘈雜雨聲中,忽然多出了一點雜音。
那是風聲。
古爾丹雙眸微凝,忽然雙腳踏地騰空躍起。
下一刻,一道猩紅旋風貼地刮過,正好是古爾丹先前站立的位置。
古爾丹落在地上,腳邊濺起一蓬水花。
猩紅旋風停下,顯出形來,露出一個男性的身姿。
那仿佛枯槁老翁的銀發之下,是一張優雅而英俊、甚至可以說是俏麗的面孔,凸出嘴唇的尖銳牙齒又為他增添了一份危險的誘惑。
高舉的左碎一蓬雨幕,男人右手撫胸微微躬身:“血族子爵,威廉·馮·弗拉基米爾,特意奉命,來收割你的首級。”
暴雨如注。
古爾丹瞳孔微縮,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蹤。
身上燃起火焰鎧甲,武魂在身后浮現。
火焰蕩開一道圓環,所過之處,雨水瞬間蒸騰干凈,白霧蒙蒙,仿佛云端。
倏然破空聲響起,古爾丹的身影蕩開云霧,包裹著青色火焰的拳頭猛地砸向了威廉咽喉。
吸血鬼嘴角勾起一絲不屑,手上血光熊熊,砰一聲穩穩接住了這一擊。
“爆發攻擊,出其不意,不與血族打持久戰,聰明。”
血光與火焰糾纏,威廉的聲音滿含自信:“可你太小看我了。”
“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三階十星,與三階九星的差距!”
下一刻,一對鮮血構成的蝠翼在威廉身后撐開。
古爾丹心下微驚。
他早已聽說,吸血鬼與人族不同,不分法師和騎士,一切超凡能力都來自血能,三階之后也沒有武魂,而是喚起“真祖血影”。
頭顱、軀干、雙手、雙足、雙翅,次第覺醒,直到構成“真祖幻身”。
而在三階喚起雙翼,正是上位血族傳承的證明!
一擊不成,古爾丹抽身飛退,與吸血鬼纏斗并不是個好主意。
然而威廉卻不打算放過他,雙翼一扇急追而上,血能附著在腳上,幻化成馬蹄形狀鏗然印在古爾丹小腹,將斗氣構成的火焰鎧甲踢得龜裂破碎,撕開衣衫,印下一枚U型傷痕。
還在半空中,古爾丹就蝦米般躬起了身子。
威廉乘勝追擊,雙翼再動,下一刻已出現在古爾丹面前,五指成爪帶起血光,朝著古爾丹頭顱斬去。
一枚火珠忽然升起,頂在威廉掌心,劇烈灼痛讓他一聲痛叫,雙翼一振越過了古爾丹,縱然用血焰撲滅青炎,那深入骨髓的疼痛還是讓威廉心有余悸。
他驟然回頭,目光忽然凝住:“……擬獸戰法!?”
“真是粗魯!”
此刻的古爾丹,四肢伏地,就連背后武魂也變了模樣,從古爾丹自身形象,化成了一只目露兇光、口噴熔火的惡犬。
人族崛起的過程,就是與其他種族碰撞、學習的過程。
而作為人族最大的宿敵,獸人一族,就是人族最好的學習對象,于是便誕生出了這種擬獸戰法。
只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戰技成為人族騎士的主流,擬獸戰法由于無法和大軍團配合、姿勢太過丑陋而被逐漸淘汰。
但歷史悠久的家族,依舊留有這種技藝的傳承。
古爾丹面沉如水。
若是放在從前,以他驕傲的性格,絕不容許自己做出這種丑態,所以從未在人前展露。
不過如今,他只想要活命。
尊嚴、優雅、高貴,只有能活下來,才配去談!
四肢用力在地上一撐,古爾丹沖著威廉狂奔而去,姿態與狩獵中的惡犬別無二致,只是速度更快,氣勢更是兇如猛虎。
威廉見狀,以手指刺入胸膛,鮮血從中滲出包裹指尖,手掌一揮,便有點點血珠飛射而出。
血珠在半空扭曲膨脹,忽然四散開來釘入大地,生長出了條條發絲般猩紅鎖鏈,向古爾丹四肢纏繞過去。
古爾丹心中一哂,忽然躍起,腳步在半空中閃轉騰挪,幾乎無法捉摸。
可隨著他小腹上U型印記的刺痛傳來,那些鎖鏈仿佛有意識般紛紛纏繞過來,攔截在他必經之路上纏繞住四肢,又颯然繃緊,將他咚一聲死死壓進了泥水之中。
鎖鏈收緊,在四肢上勒出了細密血珠。
威廉嘴角勾起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手指輕輕抬起,血光凝成一把利劍,朝著古爾丹的頭顱飛射。
砰——
一道身影沖破雨幕,帶著灼灼蒸汽撞碎利劍。
那速度之快,就連威廉都沒能完全反應過來,只能微微側身。
噗的一聲響起,隨后是咔嚓骨裂聲,威廉的左臂連同半邊身體被撕碎,鮮血奔流,青色火焰順著傷口爆燃而起。
威廉先是覺得渾身發冷,然后才是那焚燒靈魂的灼熱和劇痛。
他又驚又怒,卻不敢枉動,因為火焰距離血族的真正要害——心臟,太過接近,他只能全力鼓動血能,抵御古爾丹的火焰侵襲。
但心中的疑惑卻在此刻脫口而出:“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魔法現在也還在生效,古爾丹為什么會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古爾丹扔掉威廉的手臂,緩緩站直了身體,這時候威廉才發現,古爾丹的身軀似乎縮小了好幾圈。
隨著古爾丹輕輕呼吸,原本被捆縛在地上的東西化作道道流火奔涌到古爾丹體內,讓他身體逐漸恢復如常。
他背后武魂犬首猙獰,而在那惡犬肩膀上,生出了兩團肉瘤般的凸起。
“刻耳柏洛斯!?”威廉面露一絲駭然:“這不是擬獸戰法,而是真正的犬族秘傳!”
刻耳柏洛斯,傳說中看守地獄門戶的惡犬,被九十九條鎖鏈捆縛,但傳說中,它曾三度掙脫鎖鏈,從地獄逃離,為禍人間。
古爾丹并沒有回應威廉的話,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邁動腳步,繼續逃離!
威廉心中也松了口氣。
他還有再戰的能力,也有自己的底牌,但還不至于為了這種事就拼上自己的性命,如今丟掉一條手臂,已經足以向上交代。
雨越來越大了。
古爾丹的衣衫兜滿了水,這在一點一滴消耗著他的體能。
轉過一個拐角,來到一片枯林面前,古爾丹忽然站住,扯下自己的外衣用力向旁邊一棵枯樹甩去。
地面上原本靜靜匍匐的黑暗忽然毒蛇般騰起、將那衣衫撕成粉碎。
下一刻,一個女人從枯樹邊處現身。
即便以古爾丹閱女無數的眼光來看,這個人也堪稱驚艷。
衣衫輕薄,被雨水打透貼在身上,顯出一種晶瑩而飽滿的質感,反而比脫光了還要誘人。
“瑪格麗特,在此等候古爾丹先生。”女人開口,聲音脆如銀鈴,又帶著一種久經風塵的魅惑:“看來威廉那個家伙失敗了。”
“不僅在床上不行,戰斗方面,他也乏善可陳。”
說到這里,瑪格麗特咯咯一笑:“不過,這也證明了古爾丹的強大。”
“你若是愿意做我的寵物,倒可免除一死。”
一絲怒意在古爾丹眼中浮現。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古爾丹的武魂頃刻展開,刻耳柏洛斯肩上一塊凸起倏然破裂,巖漿奔涌之間生出了一顆全新頭顱。
古爾丹雙足虛踏,雙手在胸前合十又分開,與第二顆犬首相合,做出犬牙形狀,一團青色火光在其中凝聚,隨后爆射開來!
火光如柱沖向瑪格麗特,而這位女巫早已做好了準備,猛地一頓手中木杖,地上黑色氣息條條騰起,爭先恐后地攔在了火柱的必經之路上。
然而在這道火柱面前,黑色氣息如同雜草,阻攔不了分毫,便被紛紛絞散。
火光撲面,瑪格麗特身上雨水被蒸發殆盡,卻也完成了咒文的吟唱,三重白骨構筑的堅墻拔地而起。
轟——
第一面骨墻瞬間被洞穿,第二面骨墻抵擋片刻轟然破裂,第三面骨墻堪堪將其攔住,但業已被烤得通紅,龜裂如同干涸大地。
下一刻,骨墻破碎,古爾丹包裹著青色火焰的拳頭已來到了瑪格麗特面前!
瑪格麗特額頭上流出一絲冷汗,她沒有想到與威廉一戰之后的古爾丹竟然還有如此豐沛的斗氣,如此高昂的戰意。
不,或許就是因為擊敗了威廉,古爾丹才會如此勇猛!
拳頭帶起的風壓撕開衣衫,讓白皙如同牛奶的身軀展露,瑪格麗特忽然張開嘴巴,每一寸皮膚都流淌出濃郁黑氣,化作一群烏鴉撲向古爾丹。
與此同時,幾道黑色觸須卷起瑪格麗特的腰肢,將她向后方扯去。
烏鴉被燃燒成片片羽毛,古爾丹的身影顯現出來,然后馬上毫不停留地繼續追擊。
他知道對方已經在這里布置好了場地,但他必須要深入,因為面對一個施法者,只有接近她的本體,才能有一線勝機!
瑪格麗特驚訝于古爾丹的果決,這不該是一個公子哥該有的心志,但動作卻絲毫不亂。
就如同古爾丹猜測的那樣,這片林地已經被她提前進行過布置,可以說完完全全是她的主場。
口中念念有詞,不斷有黑色觸須從土壤、從枯樹中探出,拉扯著她的身體,以飛掠般的速度變化角度、方向。
不讓地上黑色觸須糾纏古爾丹,是因為瑪格麗特已經認出了古爾丹所用秘法,刻耳柏洛斯這種武魂形態有三顆頭顱,也有三種不同戰技。
除了那道火柱,還有解脫捆縛的手段。
而目前來看,也沒有必要去糾纏古爾丹,他不知疲倦地追逐,卻始終都要慢上一步!
又一道咒文完成,瑪格麗特身前浮現出一名虛幻的亡靈女性,魚眼般蒼白眼珠向上翻起,張開沒有牙齒的黑色嘴唇,猛地發出了一聲尖叫。
震蕩音波席卷開來,將漫天雨水震散成水霧,古爾丹只覺得內臟都在震動,靈魂都在渙散,鮮血順著他的眼角、嘴唇流淌開來。
體表斗氣一陣搖晃,武魂隱隱有崩潰之勢。
但他的眼神卻越發堅定。
經過幾輪交手,他已經知道這是一位女巫,若是不能在這里將其擊殺,那么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無法逃脫這種詭異生物的追蹤!
就在這時,一群烏鴉撲面而來,古爾丹被女妖之嚎震動靈魂來不及調動斗氣,只能翻轉身體躲避,但還是被數只烏鴉擦過身體。
讓他疑惑的是,這一輪襲擊,竟然沒有傷到他。
“我喜歡你的眼神。”瑪格麗特眼角撇過古爾丹腰間,亥伯龍之恨在雨水中綻放著冰冷的光。
一只烏鴉飛回到瑪格麗特肩頭,張口吐出了一團血珠。
將這點鮮血吞入口中,瑪格麗特的身影被黑色觸須牽引,消失在了枯木之間,只留聲音才回蕩:“但是,你注定要死在這里。”
作為一個女巫,她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殺掉對手,而古爾丹身上充沛的血氣和足稱堅韌的意志對她來說更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但她不敢冒險接近古爾丹,因為他腰間還挎著亥伯龍之恨,瑪格麗特從未見過那件武器出鞘,也不知道它有何種威能。
所以,保險起見,她寧愿以詛咒方式摧毀古爾丹。
那一滴血液被她體內的能量包裹、分解,冥冥中鎖定了古爾丹的靈魂。
瑪格麗特拿出一把匕首,口中吐出一團黑氣,凝聚成兩寸大小的小人,眉眼依稀帶著古爾丹模樣,但還沒等她將匕首刺入其中,就忽然被一股巨力掀飛。
將她掀起的是一道純青色的火浪,而且是一道接著一道,仿佛湖面波紋般蕩漾開來!
枯木摧折,燃燒成漫天飛灰,又在雨水之中零落成帶著灼熱溫度的黑泥噗噗落下。
一頭猛獸正踏火而來,大如水牛,三顆燃燒著火焰的犬首猙獰可怖,那一圈圈火焰正是從它腳下激蕩而來。
上當了!
瑪格麗特心中升起一股悔意。
這是刻耳柏洛斯的第三種戰技,地獄之圍,它威力巨大、影響范圍頗廣,但也需要不短的蓄力時間。
古爾丹看似步步緊逼,想以亥伯龍之恨將她斬殺,實際上只是想將她逼退,為醞釀地獄之圍留出空擋。
“為什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瑪格麗特不可置信地咆哮著,因為她想不通,古爾丹是如何確定了自己的方位,要知道這片枯林可足有百頃!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其實以刻耳柏洛斯武魂的速度,古爾丹完全可以接近瑪格麗特。
之所以沒有這么做,是因為他知道,女巫不止有一條性命,如果不能構造出一個絕殺之局,貿然接近將其擊傷只會讓她心生警惕,更加難以對付。
而根據古爾丹判斷,即便是將這里構造成了主場,那黑色觸須生效的范圍也一定會有其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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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古爾丹才會追逐女巫許久,甚至不惜硬抗一道三階魔法,就是為了判斷出這極限。
一直默默觀察,終于圈定了大致范圍。
這當然有賭博的成分,但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吼——”
三頭地獄犬騰空而起,將瑪格麗特的四肢摁在地上,隨后猛地一口啃在了她咽喉之上。
明明是致命一擊,卻沒有留下任何傷口,她肩膀上浮現出一枚草人,劇烈燃燒起來!
瑪格麗特前所未有地驚慌起來:“留我一命,我、我可以放你走,我可以發誓、以我的靈魂發誓,只要你能留我一命!”
但古爾丹沒有停下,刻耳柏洛斯三張利口噴吐火焰,將瑪格麗特籠罩其中。
第二枚草人、第三枚草人接連焚毀。
沒有第四枚了。
刻耳柏洛斯左側頭顱咬住了瑪格麗特的咽喉,那是古爾丹的手掌,隨后手掌用力,火焰噴吐,將那顆頭顱咔一聲擰斷,隨后高高拋飛而起!
死不瞑目的頭顱落進水坑,姣好容顏被燒成焦炭。
黑色的詛咒之力從女巫的尸體上飄散開來。
古爾丹站起身來,身后的刻耳柏洛斯虛影幾乎是潰散著消弭開來。
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再不管女巫尸體,繼續向西奔逃!
幾分鐘后。
威廉的身影趕到了枯林之中,他身上傷口已經開始收攏,但仍舊能夠看到內里蓬勃跳動的心臟。
寂靜的環境給了他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讓他忍不住放聲高呼:“瑪格麗特——!”
但聲音很快就消散在雨中。
咔嚓。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漆黑枯林,也照亮了掩埋在黑泥中的尸體。
威廉的心跳停了數秒。
他吞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尸體旁邊,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然后就是劇烈的痛苦。
他跪在地上,用僅存的右手剝去尸體上的污泥,那皮膚依舊白皙,只是已經失去了作為生靈的活力。
雖然沒有頭顱,但威廉依舊認出了她的身份。
輕輕將她抱在懷中,威廉兩腮開始抽搐,想要說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威廉已經孤獨了數百年,沉睡了數百年,醒來后,只有瑪格麗特和他相處最久。
他和瑪格麗特之間,并不僅僅只有身體和諧融洽。
同樣享有漫長生命,讓他們有著說不完的話題,關于各地的風情、關于歷史、關于哲學……
他們曾經密謀、暢想著獲得自由后的生活,甚至開始探討女巫和血族是否能夠自然孕育出后代。
但現在,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喝……”威廉喉中涌動著無意義的雜音,然后仰天發出了一聲凄厲咆哮:“啊!!!!”
這聲音湮滅在激蕩雷聲之中。
同樣的雷聲下,古爾丹依舊在奔逃。
前方就是折翼山口,穿過那里,就將進入山地領的地界。
山口是在數百年前開辟,狹窄得只能供一輛馬車通過。
古爾丹放緩了腳步。
因為他看到,山口已經被堵住,那人穿著一套閃爍著魔法光芒的甲胄,外觀讓他無比熟悉。
那人慢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堵住了古爾丹最后的生路:
“你還是來了。”
古爾丹深吸口氣,握住了腰間劍柄,雖然沒有介紹身份,但古爾丹已經認出了他。
埃里克·戴森,雷文的利劍。
出奇的,古爾丹心中沒有憤怒,也并不覺得如何意外。
這里畢竟是雷文的領地。
而且即便雷文不動手,其他貴族,也不會放過自己。
但他不準備束手就擒,沒有人能阻擋他追求活命的腳步。
純青色的火焰斗氣熊熊燃燒,這是他今日第三次亮出自己的武魂,并非三頭地獄犬形態,而依舊是他自身面貌。
“沒想到你能走到這里。”埃里克摘下腰間長劍握在手中:“我現在要承認,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作為雷文的劍,埃里克從來不會去思考領主大人為什么會做出如此決策,對于復雜的政治,他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要在這里留下古爾丹的命。
無關對錯,只有立場。
“上一次在競技大會,我們沒能分出勝負。”
銀輝色鋼鐵斗氣流溢開來,在他身后鉤織出武魂真身,埃里克舉起長劍,對準了古爾丹。
“這一次,就來決出生死!”
幾乎同時,兩人動了起來。
埃里克雙足踏地,炸開一團滾滾泥漿,手中長劍包裹銀輝色斗氣向古爾丹胸腹間橫斬!
而古爾丹,也終于握住了腰間劍柄。
連番兩戰,讓他的斗氣衰弱到了極限,已經用不出刻耳柏洛斯的變化,但他的戰意、他的精神在這一刻已經達到了巔峰!
锃——
劍鞘上,一枚魔法水晶亮起。
亥伯龍之恨,終于出鞘。
這柄附魔長劍離鞘時帶著一種莫名的粘滯感,仿佛劍鞘內灌滿了膠水,一條條魔力細絲隨著劍刃抽離蛛網般附著其上,凝刻成繁復的紋路。
劍刃離鞘,與埃里克的長劍碰撞在一起。
青色火焰煅燒著銀輝色斗氣,碰撞的余波帶起轟然爆鳴,無數雨點倒飛潰散,竟然營造出了一片無雨真空。
下一刻,狂風驟起,翻騰著地上泥漿,甚至拔起了一株株枯木。
埃里克驚訝看到,自己手中的二階附魔長劍開始出現水晶破碎般的裂痕,縱然鋼鐵斗氣不斷灌注,依舊無法逆轉,最終爆碎開來。
古爾丹嘴角拉起一絲狂放殺意,亥伯龍之恨趁勢追斬,狠狠切入了埃里克的胸口!
“去——”埃里克一聲痛呼,鋼鐵斗氣牽引著破碎刀刃,刺入了古爾丹的身體!
古爾丹忍痛抬腳踹向埃里克的小腹,埃里克抬膝應對,然后雙雙倒飛而回。
埃里克嗆咳出一口綿密鮮血,雖然驚訝于亥伯龍之恨的銳利,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屈指成爪,用力一握,將手中半截長劍泥土般捏成一團,又融化成液態,將其拋擲而出。
鋼鐵凝成的風暴在這一刻席卷開來!
古爾丹嘴唇緊緊抿起,知道埃里克選擇了最正確的戰斗方式,他如今身上沒有甲胄,一旦被卷入其中,那么必然會尸骨無存。
但古爾丹沒有慌亂,他收劍回鞘,再度拔劍。
這一次,劍鞘上亮起了兩枚魔法水晶的光輝。
利劍出鞘,劍鋒上多出了一寸猶如實體的純青色火焰光輝,仿佛剛剛在爐火中煅燒般耀眼。
古爾丹將它高高舉起,當頭斬下。
猶如實質的火焰劍刃般沖入鋼鐵風暴之中,讓人牙酸的密集摩擦聲傳來,鋼鐵風暴瞬間化成了火色,被焚燒殆盡,化作漫天鐵雨。
火刃余勢不減,撞入埃里克懷中,將他打得倒飛而起,劃出一道弧線,砰然栽到了山口另一側。
埃里克站起身來,剛剛被斗氣彌補好的胸甲出現了一道平滑切痕,切痕邊緣,鎧甲本身都將要開始融化,一股焦臭味兒彌漫開來。
亥伯龍之恨,不愧是大師之作,第一次出鞘便有尋常三階附魔武器威力;第二次出鞘,更是有三階四星威能;若是第三次……
喉頭聳動,埃里克吞下一口唾沫,忽略掉胸膛那幾乎要被烤干的灼痛,也不再去思考這些沒有意義的雜事。
他是雷文的劍,是格里菲斯家族的劍,今天出現在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割下古爾丹的頭顱!
而他,也的確早有準備。
鋼鐵斗氣彌漫開來,一陣嗡鳴聲響起,本來放在旁邊的兩個大木箱齊齊炸開,一件件殘朽的附魔兵器騰空而起,飄帶般連成了一道圓環。
致命的圓環。
這些武器來自于死靈法師因庇爾的收藏,用在別處效果寥寥,在這里,卻正當其時!
古爾丹的右手已經紅腫起來,血管承受不住兩次拔劍的沖擊,紛紛破碎開來,讓他的手臂青紫交加,更是帶著難捱刺痛。
但他還是握緊了歸鞘的長劍。
他知道,這將是自己面對的最后一道難關。
埃里克的身影出現在山口,天空中飄帶帶著金屬碰撞聲呼嘯而下。
古爾丹怒吼著握住劍柄,劍鞘上,三枚魔法水晶齊齊閃耀,又紛紛破碎,手臂上皮肉綻裂,鮮血迸現。
但他還是把劍拔了出來,劍脊光芒倒映著他有些猙獰的面孔,隨后斬向天空!
純青色火焰化作巨網脫手而飛,將古爾丹籠罩其中。
熾烈燥意將原本潮濕的大地炙烤干涸,空中雨滴被瞬間蒸發、遇冷凝結落下,然后被那火焰點燃!
一柄柄附魔武器在埃里克的操控下斬落,但卻無法突破那火焰劍網,紛紛化作了鐵水。
埃里克瞳孔緊縮——古爾丹這一擊,已經是三階所能達到的極限!
這一刻,埃里克清楚地意識到,如果自己不能突破火網,那么古爾丹的氣勢就再無可制。
他并不懼怕失敗,但卻不能辜負雷文大人的期待。
鋼鐵飄帶即將耗盡,埃里克忽然舉起盾牌,高高躍起,主動沖向了青色火網!
甫一接觸,火焰就包裹了埃里克的身體,將他周身鎧甲炙烤得通紅,皮肉焦灼之下埃里克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慘嚎。
可斗氣并沒有因為這次接觸而潰散。
盾面上閃過一道銀光。
古爾丹眸中閃過一絲驚愕,他認得出,這是一階戰技鏡盾,埃里克最嫻熟的戰技,但他從未想過,這種專司防守的戰技,竟能用來進攻!
盾牌破碎,鏡盾反饋而出的鋼鐵斗氣噴涌而出,在本就被消耗許多的火網上炸開了一塊漏洞。
埃里克伸出右手,一柄銹蝕長槍落在手中,隨后彗星般當空墜下!
古爾丹已經來不及再度持劍歸鞘,只能挺劍相迎。
噹——
劇烈的沖擊掀起了古爾丹腳下大片土地,本就銹蝕的附魔長槍在碰撞中碎成數段,而亥伯龍之恨也終于到達了極限,在一陣讓人牙酸聲音中扭曲成了鐵條拋飛而出。
古爾丹雙膝砰一聲跪在地上,傳出清晰的骨骼破碎聲,余力未消之下一路倒卷,在地上拉出一條深溝,撞翻了兩棵枯樹,才終于堪堪停下。
埃里克踩踏著泥水,一步步靠近。
那無異于敲響在古爾丹耳旁的喪鐘。
斗氣耗盡,雙膝盡毀,手無寸鐵。
古爾丹知道,自己要死了……
恐懼、悔恨、不甘,種種負面情緒在心中炸開,古爾丹張大了嘴,呼吸著最后的空氣,他想要保持貴族的優雅,但精神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崩潰。
火網在這一刻才徹底潰散,團團火焰落在地上,點燃了枯木。
到處都是火焰。
這一幕,讓古爾丹想起了狐堡覆滅的那一天。
當時,他騎乘角鷹獸,只顧著逃跑,但之后,這個場景就會經常回到他的夢中。
也讓他漸漸想起,本來回蕩在耳邊,卻始終未曾聽到、或者刻意不去聽到的聲音。
那是蒙特利爾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出的遺言。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古爾丹口中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僵硬的脖子卻開始不受控制地扭轉,看向了來時的方向。
那是雄鷹城的方向、是南茜的方向、也是……
狐堡的方向。
破空之聲傳來,古爾丹忽然覺得身體變得很輕、很輕。
他的視野旋轉著升高,雙眼卻不肯錯開分毫,嘴唇囁嚅著:
“不要回頭……”
但是,父親,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