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鐸將目光投注到靜默石棺上。
棺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黑貓,正搖晃尾巴,用粉嫩舌頭梳理著自己的毛皮。
棺蓋角落,多出了一枚肉球狀的印痕,讓大半石棺都隨同印痕龜裂開來,魔法光輝不再,反而滲出了些猩紅濃汁。
這只黑貓是什么來路?
杜鐸心中泛起一絲疑惑,但馬上就將其驅離腦海。
因為這已經不重要了。
既然雷文已經恢復了施法能力,那么被他盯住的自己,無論如何,也是撤不掉了。
“誒——”
杜鐸幽幽一嘆,目光掃過嘈雜而混亂的戰場。
那簡直就是一副地獄圖景,像極了傳說中將會降臨的末日。
紅日之下,霞光漫天,大地和天空是同樣暗沉沉的黑紅,到處都是哀嚎、慘叫和求饒。
刀劍入肉聲不絕于耳。
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亡。
天空中,與遠程部隊對峙了一整天的風王此刻終于發威。
它們扇動翅膀,帶起凜冽風聲撲擊而下,將地上還未干涸的血跡吹得四射飛濺。
本就慌張不已的潰兵有些會就此跌倒——這反而能救下他們的命。
想要反抗的會更加凄慘。
帶著撲擊之勢的風王當空急墜,攜帶的驚人力量足以將任何抵抗者沖得粉身碎骨。
杜鐸眼睜睜地看到,自己手下士兵的骨頭被從皮膚下壓出來,帶著血管和內臟。
遭襲最重的,還是那些本來堅守斷后的重甲精銳。
他們徒勞地揮舞著手中兵器,卻還是會在一片金屬扭曲聲中被風王撲倒在地。
等風王起身翱翔,留在地上的,就只有一塊干癟血橙般的扭曲鎧甲。
而目之所及,這樣的場景不知還有多少。
杜鐸的士兵們都在逃跑,就像是一群盲目的羔羊。
明明他們人數更多,明明急于追擊的雄鷹軍也分散了陣型,只要微微抵抗,就能夠獲得更多逃命的可能。
但沒人愿意為他人做嫁衣。
他們一邊跑,一邊丟下武器、脫掉身上礙事的鎧甲,生怕自己被人追上。
不求跑過雄鷹軍,只要比自己的戰友更快就好。
所以杜鐸還能看到有人耍著小心思,將脫下的皮甲、武器甩到自己戰友身上。
有的人能夠成功,暫時獲得一息安全。
更多的還是會被不計后果地報復回去,結果往往就是兩人一同葬送在雄鷹軍的刀槍之下。
“怪不得,書上描寫戰敗,總是會用‘崩潰’來形容。”杜鐸喃喃道:“這和潰堤洪水,的確沒有區別。”
而在這洪流之中,只有一伙人安如礁石。
沒有潰兵敢于沖撞他們,都只能繞道而行。
那便是埃里克率領的1000重甲騎兵。
經歷了整整一天的戰斗,這些重甲騎兵,也許只有再沖擊一次的戰力。
可即便只有一次,那也意味著數以千計的殺傷。
杜鐸所有的失敗,就是從這隊重騎兵開始。
“是你贏了,雷文。”杜鐸長嘆一聲:
“輸在你手中,我不冤。”
他揮了揮手,示意全軍停下,拿出那枚貼身骰子,任由其在掌心盤旋。
看杜鐸態度有所軟化,雷文也收斂了法杖上的魔力:
“杜鐸伯爵,你的兒子并沒有受到虐待,他享受到了一位貴族應有的待遇。”
“咱們兩個不是敵人,只是各為其主罷了,如今你已經證明過自己的價值、證明了你對公國的忠誠,沒有必要再繼續頑抗下去。”
“我們,可以合作。”
合作,不過是關于“投降”的委婉說辭。
杜鐸嘴角勾起一絲苦笑,這些話,都是他準備對雷文說的,如今卻出現在了雷文口中。
不過杜鐸不是那種受不得打擊的貴族,也不懷疑雷文的誠意。
也許不如凱恩斯帝國的伯爵們那么富庶、強大,但杜鐸也是一位正經的、受人族諸國承認的貴族。
對雷文來說,生擒一位伯爵,將是一項璀璨的、旁人無法抹去的戰果。
而杜鐸也將會成為凱恩斯與艾沃爾之間溝通的橋梁,甚至在戰后,他還能夠拿回自己的領地,繼續做自己的伯爵。
可以說是雙贏。
不過……
一想到內閣的動作,杜鐸心中越發五味雜陳。
“賭了一輩子……最后卻發現,自己竟然被擠下了賭桌。”
“命運女神,還真是個婊子啊。”
杜鐸忽然將那枚隨身骰子捏成粉碎,象牙粉末窸窸窣窣從指縫間落下。
“雷文,你今天不該贏我的。”杜鐸看著雷文,高聲道:
“如果你輸了,那你能活,我也能活。”
這句話讓雷文心中升起一絲疑惑:“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杜鐸抽出了腰間長劍。
那是他成人禮時,父親送給他的。
“照顧好我兒子,多謝了。”
話音未落,長劍上斗氣噴薄,劃過脖頸,鮮血噴涌之間,杜鐸的頭顱高高飛起。
這真像是在擲骰子啊……
也不知,這一次,我是擲出了幾點?
意識在這一刻隨之消散。
“1點。”
雷文看著杜鐸的頭顱落地,被截斷的血管正好是一抹殷紅。
三階強者想要自盡,沒有人能阻攔得了,至少雷文還不行。
而且,雷文實在是想不通,為什么杜鐸要自殺。
沒道理啊!
他對艾沃爾公國的忠誠,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雷文大人。”邦塔拾起杜鐸的頭顱抱在懷中,仰頭道:
“我愿意帶領其他人向您投降,但……”
“我不接受任何條件。”雷文面如平湖:
“要么全體投降,要么,就再戰上一場!”
作為一位領軍者,雷文尊敬杜鐸這樣的對手,但那并不意味著他會給敵人額外的優待。
他必須為自己人負責。
天空中,風王已經再度集結,將這支殘兵籠罩在羽翼陰霾之下。
不遠處,重甲騎兵緩緩挪動腳步,隨時會再進行一波沖擊。
邦塔看著這一切,看著周邊士兵在主帥自戕后的茫然,單膝跪地:
“我們……投降!!”
2300余位重甲騎兵齊齊跪地,丟下了手中的武器。
大局已定。
雷文深吸口氣,高聲下令:
“傳令,讓埃里克立即帶人去接管杜鐸大營!”
“傳令,窮寇勿追,天黑之前,我需要所有人都撤回來!”
“傳令,讓輔兵出動,救治傷員、清理戰場、接收俘虜!”
接連三個命令下達,雄鷹軍上下快速運轉起來。
埃里克帶著重騎兵接管了杜鐸大營,并于當晚組織人手肅清、全面接管營地。
而雄鷹軍也適時鳴金收兵。
輔兵們優先收斂雄鷹軍的遺體、救治傷員。
當夜色降臨,戰場上就只有不知哪里來的野狗還在活動了。
接下來幾天時間,雄鷹軍基本就在忙于收拾戰場——這個過程讓每個人都笑逐顏開。
因為收獲實在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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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杜鐸這一次還真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
光是糧食,就準備了1400多萬磅,足以讓他的3萬大軍吃上3個月。
為了威懾風王,他還攜帶了不少附魔弩箭、附魔羽箭,足足有400箱、近20000支。
至于其它各類武器,數量當然也不算少,長槍、長劍、彎刀……每一種都有上萬,質量也算過得去。
不過和雄鷹領自家制造的比起來,就有點上不得臺面了,因此這部分基本就直接折算成了金幣,總價大概是在15000左右。
畢竟,無論什么東西,一多,就不值錢了。
收獲最大的還是重甲,刨去那些損害嚴重、無法修復的,能湊出大約2500套完好的。
這樣一來,雷文手中重甲就上升到了5500余套,足以完全武裝一個軍團了。
與收獲相對,這次的損失也不算小。
戰死479人,重傷518人。
相當一部分傷亡,都來自于奎利臨死前放出的雷光電幕;另一個傷亡大頭,是戰斗開始時杜鐸的遠程部隊造成的。
如果放眼大陸戰爭史,這仍舊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可對雷文來說,損失就有點多了。
即便,放在別人那重傷等于死亡;而在雷文這里,只要不是運氣太糟發生了感染,基本都能救回來。
“必須要考慮補充兵員的問題了。”雷文揉搓著自己的額頭。
戰爭不會就此結束,戰場的規模和烈度也會升高,光靠自己的兩支雄鷹軍不是辦法。
雷文第一個想到的是西北五郡的輔兵,但馬上就將他們排除在外。
他們的素質實在太差了,而且缺乏統一訓練。
真要是拉到戰場上,恐怕崩潰得比誰都快。
若不是這樣,與杜鐸戰斗時,也不會讓他們老老實實在營地里守著。
“對了,還有個辦法。”雷文揉搓著自己的下巴,高聲將胡廈招呼了進來。
“吾主,您有什么吩咐?”胡廈進門恭聲行禮,兩只手搓得跟蒼蠅似的。
雖然雷文拒絕了他雇傭歷史學家的提議,但胡廈還是決定自己進行兼職,將這一整場戰爭記錄下來,書名都想好了。
《偉大戰紀——雷文·格里菲斯之崛起》
而這場戰爭,以1萬對10萬,還能夠戰而勝之,實在太讓人興奮了。
當然,雄鷹軍這1萬人里沒有算上輔兵和農奴。
杜鐸軍那10萬人,則是有一個算一個,最后還四舍五入湊了個整。
可歷史學家的事,能叫做假嗎?
更何況,即便擠掉水分,1萬對3萬,也是打出了1:20的戰損,殺敵10700多名,俘虜了8000多人!
現在外頭還立著10000多顆人頭堆壘起來的京觀呢!
如今胡廈最想的就是“采訪”一下雷文,最好能聽到點富有哲理的句子,這樣還能為自己的記錄增光添彩。
雷文知道他的心思,但也不去點破,簡短問道:
“俘虜那邊,情況如何?”
“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大部分都已經砍掉手指放回去了。”胡廈恭敬回道:“剩下的,就是之前杜鐸的中軍。”
之所以對這批人另眼相待,是因為他們的表現的確超出了普通士兵許多。
即便在雷文看來,都可以稱之為精銳了。
砍掉手指放回去,太過可惜;可要是一直養著,也不是辦法。
“嗯,他們最近態度怎么樣?”雷文繼續問道。
“相比于其他俘虜來說,挺聽話的,沒有鬧過事。”胡廈笑著道:
“而且自從他們聽說,您讓邦塔把杜鐸伯爵的尸體送回博蘭城后,有些人還在感念您的恩德呢!”
雷文點了點頭,雖然聽出了胡廈話里有吹捧嫌疑,但也并不意外。
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士兵效忠自己的領主,而非一個國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蘭察最近怎么樣了?”雷文問道。
蘭察,就是那個被威廉抓來的家伙,雷文也是詳細問過之后,才知道那就是杜鐸的兒子。
“自從聽到他父親死訊后,一直都吵著要見您。”胡廈回道。
“我知道了。”雷文敲了敲桌面:“帶他過來見我。”
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戴著封魔鋼鐐銬的蘭察才在鬣狗的監護下走了進來。
蘭察今年23歲,即便被剝去鎧甲,依舊極為魁梧,只比鬣狗矮上一點;五官容貌上繼承了他父親的特質。
尤其是那高高聳起的眉骨,猩猩似的,給人一種攻擊性強烈的初印象。
但他的舉止,卻頗為規矩,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你不是說想要見我嗎?”雷文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現在見到我,怎么又不說話了?”
“身為你的俘虜,就要有俘虜的自覺。”蘭察冷冷回應道:“這才是一位貴族該做的事。”
裝作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雷文道:“很好,那么現在,你可以說點自己想說的了。”
“魔王!你簡直就是一頭吃人的魔王!”
蘭察忽然激動起來,脖子上青筋暴起,死死盯住了雷文:
“你這么做,難道就不怕光明之主的責罰嗎!?”
在來的路上,他見到了雷文下令堆壘的京觀。
上萬顆頭顱堆在一起,烏鴉如同黑云般在上頭盤旋,每當有風吹過,簡直就像是無數靈魂在哀嚎尖叫!
那種沖擊力,讓蘭察此生都無法忘懷。
蘭察甚至當場就跪了下來,想要為這些人做最后的彌撒,超度他們的靈魂。
即便沒法使用斗氣,蘭察的塊頭也足夠巨大,還不好弄傷他,最后還是鬣狗強行把他押了過來。
“雷文,你的確是一位能征善戰的將軍,但更是一位雙手染滿了鮮血的屠夫!!!”
“你沒有絲毫貴族的榮譽可言,更不配擔任貴族的名號!”
“你的靈魂將在永恒的煉獄中炙烤!”
面對蘭察的破口大罵,雷文聳了聳肩。
本來還想問問,蘭察對于杜鐸的自殺有沒有什么頭緒,看蘭察這樣子,也就不必問了。
這孩子是在教會學傻了,一點城府都沒有,連罵人都沒什么殺傷力。
換成自己是杜鐸,也不會把什么秘密說給蘭察聽的。
“說完了?”掏了掏耳朵,雷文將一份閃耀著魔法光芒的文書扔在了蘭察面前:“說完了,那就簽了它。”
蘭察拿過文書,只掃了一眼,就猛地將其摔在桌上,猩猩般的禿眉頭倒豎起來:
“白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