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酒會在嘆息高墻召開。
參與酒會的,除了諾德行省小半貴族,甚至還有鐵樺郡、以及周邊數郡的艾沃爾貴族。
隨著雷文三戰三捷的消息傳開,尤其是擊敗帕爾默和法拉第之后,局勢愈發明朗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艾沃爾八世和他的內閣,已經無力再干涉艾沃爾南部的事宜了。
艾沃爾人前來尋找靠山和庇護,為此甚至不吝嗇于付出一些財物。
而諾德的貴族們,則終于敢于放開手腳在雷文身上下注,為自己攫取更多利益。
當然,前提是得等大人物們分完了蛋糕,他們才有資格吃一點殘渣。
諾德行省的大人物有限。
福克斯家族覆滅后,泰隆伯爵算一個,托馬斯大主教算一個,安東尼也算一個。
只不過安東尼上任以來的舉動讓他大失人望,而且他也不在現場。
所以,這一場真正的大人物,就只有泰隆、托馬斯,以及——
雷文。
他保持著自己一向謙和的姿態,沒有因為自己的成就有絲毫張狂,穿著一身得體而恰當的黑色禮服,手捧銀質高腳杯,居高臨下的視野投入大廳,看著嘈雜人群。
貴族們三五成群、議論紛紛,偶然間有人抬頭和雷文對視,便會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姿態來。
無論子爵還是男爵,無論出身于諾德還是艾沃爾,都第一時間躬身行禮。
哪怕這時雷文已經挪開了目光。
他們討論著雷文的成就,沒有任何人表現出絲毫不滿。
仿佛一切本該如此,雷文就該坐在大人物的桌子上。
全然忘記了,短短7年前,雷文還是貴族圈子里的笑話。
而托馬斯和泰隆的態度,也已悄然變化。
尤其是泰隆伯爵。
看著眼前自信、從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雷文,泰隆根本無法將這人和5年前出現在蒙恩城的年輕人聯系在一起。
那時,同樣是宴會中,雷文從他和蒙特利爾口中啃下了一塊肥肉,借勢自肥。
可那終究不過是小手段、小把戲,上不得臺面的陰謀手段。
即便做得再好,也會顯出幾分油滑來。
但現在,雷文卻真有了一種身居高位的威嚴氣魄。
那不是貴族家庭熏陶出來的貴氣,而是從刀槍中拼殺出來、又沉淀過后的從容自信。
3階魔法師,手下13000戴甲精銳、百戰雄兵,這種力量,別說是放在諾德行省,就算放眼整個帝國,也足以稱得上一股不小勢力了。
“雷文閣下。”這時候,稱呼雷文現在的爵位已經沒有意義:“不知你接下來的方略如何?”
“繼續向北。”雷文坦言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如今正是艾沃爾公國最虛弱的時候,一定要一鼓作氣繼續擴大戰果,不能給他們絲毫反應、準備的時間。”
“兩天之后,我便會領軍出發。”
“不過,后方問題,還是需要泰隆伯爵你多幫幫我才行。”
泰隆聞言心頭略微放松。
看來雷文并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
泰隆既然親自前來,當然要獲取匹配他伯爵身份的利益,如果雷文不開口、主動向他“求助”,泰隆自然也有方法。
但那樣一來,很可能會被安東尼窺破破綻、趁虛而入,而且沒有雷文配合,他接下來的動作,就會事倍功半。
“說幫助,就太過了。”泰隆已經完全把雷文當成了一個平等對談的人物:
“雷文閣下為帝國立下如此大功,我們斯萊特家族,當然要鼎力支持,為帝國做出貢獻。”
“您崇高的人格值得所有人敬重。”雷文笑著道:
“那,接下來,為了保證我后方糧道穩定、不被人兩面夾擊,溪木郡、南戈登河郡,以及博蘭郡西部,能否交由您來處理?”
泰隆怦然心動。
溪木郡、南戈登河郡,是毗鄰鐵樺郡西部的兩郡,向來非常富庶;博蘭郡更不用說,其西部有著著名的博蘭金礦。
“沒問題,我可以保證,沒有一個艾沃爾士兵,能夠從西部穿越我的防區,騷擾到雷文閣下的側翼。”
兩人都沒有提到東部數郡的分配問題,因為都默契地知道,安東尼還沒有來。
這塊蛋糕,必須要有安東尼一份。
當然了,相對于西部這幾郡,東部稍微貧瘠一些,而且地形多山,更加難啃。
可誰讓安東尼到現在都還沒來呢?
雷文笑著舉杯:“那就拜托泰隆伯爵了。”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能否讓海德閣下,隨我一同北上出征?”
泰隆眼中放出光芒,嘴角勾起笑容:
“既然雷文閣下不嫌棄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拖你后腿,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其實如果利益最大化,泰隆應該在這時接過雷文手中的工作,主持北伐的全部事宜。
但他不能這么做。
且不說,那樣也會把安東尼這頭餓狼引進來。
最根本的原因,是斯萊特家族是伯爵家族,而且是帝國邊角的伯爵家族,已經升無可升。
再多功勞也無法讓他的爵位提升、領地也不會有實質性的擴充。
太出風頭,只會讓國王陛下猜忌。
所以給雷文打打下手、做做輔助工作,既能夠盡到自己帝國一員的義務,也能給家族帶來一些實質性的好處。
這番道理,放在安東尼身上,也是一樣。
而如今,雷文主動提出要帶著海德繼續出發,這份功勞,就可以落在海德自己身上,而不是整個斯萊特家族。
有一個強壯的分支,對一個大家族來說,從來都是好事。
兩人已經達成默契,始終沉默不言的托馬斯大主教終于開口:“雷文閣下,接連三場戰爭,您麾下士兵,想必有不少折損吧?”
“作為諾德教區的主教,眼看主的信徒遭遇如此劫難,實在是讓我心痛不已。”
“所以,您是否需要一些神術師,來愈療您軍隊的傷痛呢?”
既然艾沃爾教區的博瑟打破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那么托馬斯現在也就不必有所顧忌。
相比于諾德行省,光明教會在艾沃爾公國的發展其實并不順利。
尤其是有著風暴王朝的前車之鑒、以及如今洛澤倫王國教會支配一切的現狀,如艾沃爾這種小國,對于光明教會的防范尤其嚴重。
就連凱恩斯帝國的內閣都有教會成員,但艾沃爾公國高層會議卻絲毫不見教會的影子就可見一斑。
一個更加實際的例子就是,以艾沃爾公國遠高于諾德行省的經濟體量、人口規模,其什一稅的數量,甚至不足諾德行省的1/4。
如果雷文的進軍,能夠普及光明教會,那么這對托馬斯來說,將又是一項重大的功績。
實際上,在聽說了帕爾默、法拉第兩位在鐵樺大區的種種暴行后,托馬斯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來。
這種滿目瘡痍的環境,可是最適合光明教會生長的土壤了。
雷文知道托馬斯心中所想,也知道和光明教會走得太近并不是國王陛下想看到的。
但他不準備拒絕。
無論如何,以他一人之力,無法對抗整個公國層出不窮的超凡,有光明教會支援,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更何況,安東尼這位國王陛下的近臣都能找光明教會求助,他一個小小男爵、還是為了帝國,和光明教會合作一下,又能怎么樣呢?
“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光明之主的慈悲。”雷文以手撫胸:“作為祂的信徒,我當然不會拒絕您的仁慈。”
接下來,就是一些細節上的內容了。
比如海德會攜帶多少士兵隨雷文北上、而托馬斯又會拿出多少神職人員加入雷文的隊伍。
最終商議結果,讓所有人都非常滿意。
海德麾下士兵,擴充到了一個軍團之多,其中2000重甲。
整個軍團全都是斯萊特家族精銳私兵,絕不是普通征召農奴可比。
而托馬斯,則給雷文提供了一整打神官,足足12人。
其中3階神術師3人,2階神術師4人,1階神術師5人。
當然,雷文也要投桃報李。
斯萊特家族的利益已經劃分,托馬斯那邊,除了神官外,還派出了數百名基層的牧師、修女,加入了軍隊,以備隨軍傳教。
2天后,雷文率領軍隊準時出發。
與此同時。
胡廈終于在荷亞茲的護送下,來到了艾沃爾公國的首都藍堡。
行走在婆娑宮中,胡廈終于感受到了什么才叫權力帶來的財富。
如今已是9月中旬,雖然早晚都有些發涼,但中午還是很熱。
可走在婆娑宮中,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燥氣。
而荷亞茲可以清楚感受到水元素正以某種規律的方式隨著微風流淌——那顯然是魔法運作的痕跡。
一整個足以容納十萬人的宮殿,竟然全都被籠罩在控溫法陣之下。
每天消耗的金幣,怕都要數以百計,每年下來,光是用在這上頭,都得10幾萬金幣。
被宮廷內侍領到正殿側方,胡廈微微吞了吞口水,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看到身邊荷亞茲平靜面孔,他深吸口氣,也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可這并不有效。
很快,內侍出來,引領著他們進入其中。
地毯干凈而平整,甚至還點綴著各色細碎寶石;墻壁上浮雕都勾勒著金絲銀線,非但藝術氣息十足,細看之下,還能發現一縷縷魔力光芒在其中流淌。
相比于正式的外交場合,更像是一場私人會面。
因為出席的人,實在太少。
艾沃爾八世坐在高背椅上,神色平靜,不怒自威,多少帶著些人王地主的威嚴。
在他坐前列席的,只有一位首相加圖根。
除此之外,一個人都沒有,就連之前引路的內侍都已退去。
艾沃爾八世以手撐腮,緩緩開口:
“你們就是雷文派來的使者?”
說來也怪。
本來周圍環境、如今任務給胡廈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可當聽到艾沃爾八世的詢問時,胡廈本來一顆胡亂跳動的心,卻陡然平靜了下來。
他以手撫胸,躬身行禮,不卑不亢地直視著艾沃爾八世大公。
胡廈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如此平靜了。
同為領主,雷文大人平時嬉笑怒罵,從來不會刻意板著臉,但他帶來的一場又一場勝利,卻塑造了他的氣場。
那種自信、昂揚和威嚴,不是故意假裝就能裝出來的。
他可以如同春風般和睦,當他皺起眉頭,卻又讓任何人都無法違逆。
可面前這位大公,雖然保養得不錯,42歲的他看起來并不比雷文大人成熟多少。
然而胡廈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絲虛弱和色厲內荏。
相比于雷文大人,艾沃爾八世,就像是一頭被人豢養的老虎。
只是憑著骨相撐出一副體面,卻全然沒有猛獸該有的兇狠威猛。
“鄙人胡廈,是雷文大人的外交特使。”胡廈平靜地舉起了自己戴著4枚戒指的左手:“這位名為荷亞茲,是我的護衛。”
這種平靜的態度,讓艾沃爾八世有些惱怒:
“呵呵,雷文的無禮,我是見識到了!”
“你們殺了旺達伯爵、殺了杜鐸伯爵、前幾日又殺了帕爾默伯爵。”
“現在,卻讓你們這兩個連騎士都不是的小家伙,出現在我面前。”
“難道你們兩個,就不怕死嗎!?”
話語陰惻惻地,回蕩在大廳里,簡直像是數十上百人在齊聲喝罵!
但無論是胡廈還是荷亞茲,都表現出了十足的平靜。
“既然是人,怎么能不畏懼死亡呢?”胡廈微微一笑:
“但大公殿下,我們既然是雷文大人的使者,早在領命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而且,您貴為一國大公,胸懷寬廣,怎么會因為我們一點點失禮,就橫加刑罰呢?”
加圖根的神色有些復雜。
他早就看出來了,胡廈和荷亞茲走進大廳后,眼中有好奇、有興奮,卻唯獨沒有恐懼。
雷文一個小小男爵,手下隨便兩人就是這種人才,可是再反觀艾沃爾公國……唉!
加圖根無聲嘆息。
艾沃爾八世果然也被說了一個啞口無言,輕咳一聲,神色變得柔和了許多:
“果然是有點勇氣的。”
“既然你們自稱使者,那么此次為何而來?”
胡廈挺直了身子:“我們是為了和平而來。”
“戰爭進行到現在,已經給貴國和我們都造成了巨大損失,如今也是時候該罷手停戰了。”
“所以,這一次,我們帶來了雷文大人的親筆信箋,以及一份送給您的大禮。”
雖然知道胡廈說得都是場面話,但艾沃爾八世心中還是燙貼了許多。
看來雷文也不是沒有損失嘛!
咳了一聲,便有一位蒼老的宮廷內侍從角落的陰影中現身,端著一只托盤走到了荷亞茲身前。
木箱和信箋被放在托盤上,一道魔法光芒亮起,洗過這兩件物什。
確認了沒有什么魔法機關后,這蒼老內侍才把盤子端到了艾沃爾八世面前。
這位大公沒有遲疑,就拿起信箋讀了起來。
說實話,隨著帕爾默和法拉第的潰敗,這段時間的艾沃爾八世不說寢食難安,也是夜不能寐。
如果能夠停戰的話,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大不了多給點錢嘛——反正是國庫來出。
“嘖……”
艾沃爾八世皺起眉頭,神色有些古怪。
雷文這個字跡,也實在是太丑了!
艾沃爾八世3歲時候的習作都比這玩意強!
但想到雷文畢竟是賤民出身,一只“小蜜蜂”而已,大公也就“大度”第放過了這一節,繼續讀了起來。
前面都是些無聊廢話,可越是到后來,就越是不成樣子。
艾沃爾八世抓著信箋的手越來越用力,指節也越發蒼白。
他好像看到了雷文那張素未謀面的、賤兮兮的面孔!
“大公殿下,我知道您不是一位堅強的人,雖然我能夠打穿的你防線、將你生擒,但這樣一來,對你來說,就太沒有臉面了不是?”
“而且,真要是把艾沃爾打下來了,外交上又是個大問題,對我一個小小男爵來說,實在是太麻煩了。”
“所以,我接下來開出的條件,請您一定不要拒絕。”
“不過,在您接著往下讀之前,還請先看看我的禮物——這能夠完美表達我的誠心。”
艾沃爾八世身子都在顫抖。
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有人用這種語氣和他交流!
但雷文的戰績實打實地擺在面前,如果有一絲可能,他都不希望這次和談崩潰。
所以,艾沃爾八世不得不伸出手,想要看看雷文給他送來的究竟是什么。
吱呀。
箱子打開,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顆人頭。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那是法拉第侯爵的人頭!
“啊——”
自小養尊處優的艾沃爾八世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一聲嚎叫,就把箱子打飛了出去。
法拉第那圓滾滾的人頭就在地上來回搖晃,也看呆了加圖根。
艾沃爾八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封信上。
“驚喜嗎?殿下。”
“法拉第有著和你一樣的血脈,我要是留下他,就可以另立一個公國,但我還是把他殺了。”
“這一點,足見我的誠意。”
“所以,我希望您能夠答應我接下來的提議——”
“艾沃爾公國18個郡,按照你們的說法,是‘大區’。”
“我需要您將公國南部,奧服萬、南戈登河、溪木、鐵樺、柴橋、羅燁爾、珍脫溫等7個大區的控制權,割讓給我。”
“除此之外,博蘭郡以博蘭城為界,以南交由我來處理;以北……”
下面的內容,艾沃爾八世已經看不下去了。
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受到此等侮辱!
讓他割讓領土,這雷文莫非真以為他會是一個亡國之君嗎!?
咚——
一腳踹翻了宮廷內侍手中的盤子,艾沃爾八世從高背椅上長身而起,厲聲咆哮:
“加圖根,立即給我下令,讓昆汀率領軍隊、南下進攻!”
“我不管他花多少錢、也不管他死多少人,把雷文的腦袋給我帶回來,帶回來!!!”
還沒等加圖根說話,胡廈便定定開口:
“還請大公殿下多思考一下,不要這么就拒絕吾主的誠意。”
“下一次和談,就不是如此寬松的條件了。”
艾沃爾雙目灌滿了血絲,咆哮如同瘋虎:
“條件?寬松!?”
“來人,來人!!給我把他們拖下去斬首!我要把用他們的頭蓋骨,妝點我的宮殿!”
加圖根,則悄悄對沖進來的侍衛們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