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白吹雪已拔劍出鞘,劍光化作漫天飛雪,朝鐵尸當頭罩下。
“叮叮叮叮——”
一連串劍鳴,火星亂閃,寒光激蕩,轉眼間已將鐵尸周身要害擊打了一遍,衣物切割成紛飛的碎屑。
“換我來!”蘇懷月也拔劍,劍氣化作冷月弧光,一閃,二閃,再閃,片片皎白月光浸染著鐵尸的身軀,仿佛要將其吞噬、割裂。
在兩位劍圣合力圍攻之下,縱然是鐵打的身軀也承受不住。鐵尸很快被打翻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眾惡人也一擁而上,各施手段,劈頭蓋臉地朝鐵尸攻去。
熊嘎婆的龍頭拐杖,鬼龍王的飛刀,吊死鬼的長鏈飛爪,追命鬼的毒箭,癩頭鬼的鬼頭刀,銷魂鬼的銀鏈和青索,先后打在鐵尸身上。
接連遭受如此密集的攻擊,鐵尸的四肢和軀干逐漸變形。
東方紫衣頷首道:“這個辦法雖然蠢了點,但也是個辦法。”
江嫣忽然問道:“阿紫,憑你的「幽冥紫氣」,多久能干掉它?”
東方紫衣略一思索,道:“十招。”
“北城土地廟里的守衛,有多少個這樣的鐵尸?”
東方紫衣嘆了口氣:“至少五十個。”
江嫣皺起眉頭:“那就很麻煩了……”
話沒說完,忽然從山坡下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兩人定睛瞧去,只見戰場上冒出一大團黑紫色的煙霧,迅速向四面擴散,將白吹雪、蘇懷月和惡人們籠罩在內。黑霧中傳來一聲聲驚叫和咳嗽,又一個個很快沒了聲息。
“什么東西?”
“那是……尸爆!蠱毒!”
原本的兵刃擊打顫鳴聲消失得無影無蹤,戰場上靜悄悄的,一陣夜風吹過,江嫣和東方紫衣都覺得渾身發冷。
“他們都死了?”
“也許……咦!里面有動靜!”
黑紫色毒霧許久沒有消散,沉重踉蹌的腳步從里面傳出來。片刻后,煙霧邊緣出現兩條人影,是柳扶風背著楚嵐風走了出來。
江嫣快步上前,也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喊道:“老楚,還活著嗎?”
楚嵐風毫無反應,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
柳扶風走出十來步后,身子一歪,帶著楚嵐風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大口喘息著,掙扎著爬起來,兩眼含淚,朝著峽谷外喊道:“吳奇,我知道你在附近!”
峽谷外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呼嘯,樹影婆娑。
江嫣看了一眼東方紫衣,右手負在背后,比劃了一個手勢。
東方紫衣會意地點頭,悄悄后退,身形隱沒在黑暗中。
柳扶風凄聲道:“吳神醫,你已經勝了,我愿意認輸,只求你救救我家老爺,我愿意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說著,她面朝西方,跪倒在地。
夜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
風聲中混雜著一道細微的嗓音:“為了四大劍圣,我精心準備了四口棺材,如果楚大俠不死,還剩下一口棺材又該裝誰?”
柳扶風額頭觸地,嗚咽道:“求你發發慈悲,我……我愿意替我家老爺去死!”
峽谷外傳來一陣陰冷的笑聲:“你配嗎?你本來就是要死的,但我根本沒給你這種人準備棺材,因為你不配!所謂的「素手佛心」,扶風女俠,在我眼里就是個笑話!你早就該死了!你怎么還不去死?”
柳扶風悲泣道:“我知道你恨我,當年我不該那樣對你——”
“閉嘴!重提當年還有什么意思?你我早已不是當年的你我!”吳奇打斷她的話,“七年前,南城還沒有四大劍圣,你就是高高在上的活菩薩,我敬你如天人。七年后再看看,你還是‘天’嗎?你已經成了楚嵐風身邊的一條狗!你以為我還對你念念不忘?哈哈哈!在我眼里你又算什么?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柳扶風悲聲道:“不錯,剛才如果不是老爺擋在我前面,我早就已經死了。你已經不是當年的小藥童,我卻還在原地踏步。”
吳奇冷冷地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卡在第六境「玄奇境」瓶頸。竅穴暢通,神意圓滿,奇經八脈皆已煉化,當年看來,猶如天上神人,高不可攀,所以人人敬你為「素手佛心」。現在回過頭再看,「玄奇境」又算什么?四大劍圣個個都由武入道,后天轉先天,你的主子楚大俠更是達到了第八境「凝真境」巔峰,內外交感,天人合一,這才是真正的豪俠風采,配得上莪的棺材。你想替他躺進去,你配嗎?”
柳扶風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啪!啪!啪!”后方傳來一陣掌聲。
江嫣一邊拊掌,一邊含笑上前:“七年前云上天人,七年后泥垢糞土。吳神醫這一席話,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別說柳仙子這樣的過氣大佬,就算強如四大劍圣,也敗在了吳神醫的計謀之下,可謂驚天地泣鬼神,諸葛再世也不過如此,在下好生欽佩!”
吳奇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只可惜,這一計執行得不夠完美。”
江嫣眨了眨眼睛:“四大劍圣都被你一網打盡了,這還不算完美?”
吳奇冷冷地道:“按照原本的計劃,你也要死在那場尸爆中,可你始終不肯靠近,我只好提前行動。”
江嫣清脆地一笑:“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死不死都無礙大局。從此以后,吳神醫一統南城,號令群雄,誰敢不從?小女子在這里提前恭喜吳神醫了!”
吳奇道:“昨天目睹你與紫涵一戰,你的劍法驚了我。你若不死,我心難安。”
江嫣輕嘆道:“我這樣傾國傾城的美少女,你難道忍心下手?吳神醫這樣的大英雄大豪杰,身邊不需要一個絕色美人撐排面嗎?”
吳奇道:“三十六個百花劍侍已經足夠。”
江嫣面露輕蔑之色:“紫涵走了之后,百花劍侍里面最漂亮的也只有一個花妙薇,她怎么能跟我比?”
吳奇道:“你死之后,花妙薇就是長生鎮最漂亮的美人。”
江嫣輕哼了一聲:“你也太不講究了!見識過天香國色,難道還能對路邊的野花野草看得入眼?只要讓我陪你一個晚上,保管你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滋味!”
吳奇道:“我不是好色之人……”
江嫣呵呵冷笑:“花飛花是你毒死的吧?他本是你的朋友,可你為了霸占百花劍侍,不惜將好朋友殺害,還好意思說你不是好色之人?”
吳奇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江嫣搖搖頭:“男人嘛,貪杯好色乃是常情,你無需解釋什么。來吧,我要讓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說著,她抬手作勢去解衣襟。
吳奇沒法再說話。
任何男人看到了這一幕,都說不出任何話來。
黑暗中看不清吳奇的表情,但隱約可以聽出,他的呼吸已變得粗重。
血脈賁張之時,心神必定分散。所以,他也聽不出近在咫尺的輕微風聲,更沒法察覺細如牛毫的魔蠶絲線。
等到他發現身軀驟然一痛,四肢陷入束縛之中時,已經無力再反抗了。
東方紫衣的窈窕身影,從黑暗中款款走出:“你以為見識到了所謂的天人,卻不知道自己跟真正的天人還差得遠。”
江嫣將衣襟重新拉好,笑道:“阿紫,你知道什么是天人嗎?”
東方紫衣的笑容變得諂媚起來:“在阿紫眼里,老祖就是天人。”
回到莊園,江嫣仍坐在交椅上,屋子里的人卻比剛才少了一多半,稀稀拉拉地站著,顯得這座大宅子十分空曠。
就這一來一回的工夫,好些人已送了性命。還有的僥幸沒死,服下解藥,拔除了蠱毒,依舊昏迷不醒,不知能否撐過今晚。
莊園蔓延著一種悲戚、壓抑的氣氛,比剛才更寂靜,更凄冷,更肅穆。
東方紫衣仍坐在小板凳上,為江嫣揉腳捶腿。
吳奇站在堂下,目光四下打量,臉上沒有半分驚慌之色。
他臉上的偽裝已被揭去,露出俊秀的本來面目。一身得體的綠水綢衫,顯得風流富貴,氣定神閑。
江嫣打量著他,疑惑道:“你原本的模樣不差,何必冒充花飛花?”
吳奇唇角綻露微笑,竟有幾分出塵之意:“四大劍圣的名頭,要比吳神醫好用得多。”
“一輩子披著別人的皮囊,終究只是狐假虎威,有什么意思呢?”
“一輩子?多久算一輩子?”吳奇淡淡一笑,“吳奇只活了二十年,如果剩下的八十年,都是花飛花活著,那你說我到底是吳奇,還是花飛花?”
“你愿意怎么活,我不管。可你只為一己私欲,害死了那么多人,不覺得羞愧嗎?”
“為何羞愧?”吳奇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四大劍圣不該死么?十三鬼和七大惡人不該死么?還有所謂的四大豪俠,個個都是些什么貨色,你難道不清楚?”
江嫣跟著笑起來:“這么說來,你不但沒有錯,反而是個為民除害的大英雄了?”
吳奇道:“你也跟百花劍侍打過交道,如果不是你劍法高超,早已被她們強擄了去。所以你更應該清楚,如果這些人都死了,對于長生鎮的百姓來說,絕對是天大的好事!”
江嫣點頭:“好像有些道理。”
吳奇道:“所以,除掉這些禍害,我問心無愧!”
“放屁!”旁邊的柳扶風忍不住截口道,“你嘴上說得好聽,還不是想對四大劍圣取而代之,繼續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而且我家老爺一向樂善好施,人人敬佩,你有什么理由殺他?”
吳奇道:“我也很佩服楚大俠,只可惜,他奉行人道,我奉行天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欲替天行道,非殺他不可!”
江嫣問:“此話何解?”
吳奇道:“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楚大俠乃南城巨富,雖有一顆善心,但他麾下的鋪子、賭坊、酒樓、典當行不斷盤剝壓榨百姓,終究釀成禍患。要保南城百姓的生計,唯有請楚大俠赴死。”
江嫣連連點頭:“有理,有理。你的視野已經超出了歷史局限性。”
“什么狗屁道理!等你上位之后,還不是說一套做一套?”柳扶風怒叱道,“你和花飛花本來跟白吹雪約好了,要一起圍攻神風府,結果臨陣反悔,不但沒有露面出力,反而想躲在一旁坐收漁利。像你這樣言而無信的小人,還滿口蒼生百姓,你配嗎?”
被她指著鼻子呵斥,吳奇也不動怒,平靜地道:“圣人觀天之象,執天之行,順勢而為,以奉天道。”
“可笑!可笑!你只是個小小藥童,煎了幾副藥,治了幾個人,還真把自己當圣人了?”
“你不懂。因為你永遠飄在云端,沒體驗過人間疾苦。”吳奇搖頭,“七年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讓像你們這樣高高在上的菩薩、仙子、豪俠,有朝一日全都跌落云端,煙消云散。”
柳扶風還欲叫罵,江嫣揮了揮手,道:“吳神醫,你的是非對錯,姑且不論,我只問一句:你做了這么多事,非一人可為,你的同伙是誰?”
吳奇眸光微微閃動,道:“我沒有同伙。”
江嫣往前傾了傾身子,目光灼灼地追問:“那具被你煉制成了鐵尸的北村村民,是你一個人殺的嗎?”
吳奇道:“我沒有殺他,他本來就已經死了。”
東方紫衣冷冷地開口:“你說謊!”
吳奇閉口不言。
東方紫衣喝道:“敢在老祖面前撒謊,罪無可赦,給我跪下!”
“噗通”一聲,在傀儡絲的牽引下,吳奇身不由己地屈膝跪倒在地。
但他上半身仍然挺得筆直,昂首看著江嫣,甚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跪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而是江嫣。
江嫣嘆道:“你就算不說,我也猜得到。是雪真在幫你,對不對?”
吳奇面上終于流露一絲訝色。
江嫣道:“第一眼看到雪真的時候,只覺得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子,沒想到她早就在暗中布局,把長生鎮的豪杰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們這些人打生打死,她都只在遠處作壁上觀,不需要沾染一絲血腥。可我不明白的是,她到底圖什么呢?難道也是為了富貴和權勢?”
吳奇用一種奇特的語調說道:“她當然不是一個貪戀財富權勢的俗人。”
“那是為了阿羅?阿羅需要這筆財富?”
“高葉伏羅?”吳奇露出不屑的冷笑,“他只不過是個被蒙在鼓里的可憐蟲罷了!”
“雪真背叛了阿羅?”
“雪真從來就不曾效忠于高葉伏羅,何來背叛一說?”
“可阿羅明明那么信任她,連根器都放在了她身上……難道……十年前阿羅逃亡時,告密的那個內鬼,也是她?”江嫣摩挲著光潔的下巴,沉吟道,“因為阿羅太花心,什么紅藥、阿香,一個比一個香,雪真看不慣阿羅跟那些女子卿卿我我,所以因愛生恨,要報復阿羅?”
吳奇淡淡一笑:“十年前的往事已無人知曉,我只知道,雪真那樣的覺者,絕不會沉溺于男女情愛之中,因愛生恨一說,更是荒唐可笑!”
“你對她評價很高啊!莫非,你也愛上她了?”江嫣露出好奇之色。
吳奇頓了頓,才緩緩道:“當年我落魄之時,是她指引了我。我與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是互幫互助的朋友,這種感情,遠遠超過男女之愛。”
“簡單來說就是,她視你為朋友,可你卻愛上了她?”江嫣笑瞇瞇地道。
東方紫衣插嘴道:“這種人很可憐,連情人的名分都不配有,沒享受到半點溫柔,還自以為很重要,這么多年就靠別人的一句‘好伙伴’‘好朋友’來欺騙自己。”
吳奇沉默了。
他的面色依舊平淡安詳,眼底深處卻閃過一抹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