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罡如暴雨傾瀉,迅疾之聲如霹靂雷鳴。
三十六把飛劍之后,又是四十九把飛劍。
劍氣排空,寒鋒炸裂,幽影順著劍氣飛墜。
江晨的身影仿佛埋沒在那一片迅疾如電的冰光劍雨之中。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只覺得喘不過氣來。任何人只要稍微假想一下,如果被困在劍陣中的人換成是自己的話,都會感覺窒息。
近百把飛劍,等同于近百名劍客的圍攻,而且這些劍客沒有肉體弱點,不會相互阻礙。
——這是何等令人絕望的劍陣。
但是還不夠!還不足以擊潰武圣!
衛流纓已是滿臉鮮血,依舊咬牙堅持著,將更后方的劍陣一層層向前推進。
三千飛劍,已有一小半進入戰場。
清寒凜冽的劍光中,千把飛劍同時發出清吟,劍氣共鳴之下,寒芒更盛,附近空氣中已開始凝結朵朵霜花。
而在劍陣中苦苦支撐的江晨,眼中忽然綻放出精光。
終于來了。
三千飛劍,雖只有一小半參戰,但后面的飛劍也全部進入了他周身二十丈的范圍之內。
對于武圣來說,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了。
江晨忽然向前跨了一大步,破開劍網,如同一尊魔神,撞開了末日降臨前的隕石雨。
他放開了對武圣氣息的壓制,向空中吐出一口氣。
剎時間,武圣的氣勢鋪天蓋地地涌動,如同決堤的洪流,向四面八方宣泄而下。
整個戰場仿佛被狂風掃過,掀起驚濤駭浪。
而遍布在戰場上的三千飛劍,如同一葉葉扁舟,被風浪挾裹著,上下沉浮,徹底失去了控制。
這是絕對壓倒性的力量!
這就是武圣之姿!
所有人癡怔般看著,如同看到了一尊神祇。
城頭上的衛流纓猝然噴出一口鮮血,萎頓倒地。
三千飛劍同時失控,對于他來說,就好比戰場上的一支軍隊正在行軍途中,卻被潮汐席卷大地,頓時沖得七零八落。
縱然是后方的希寧,驟然遭受如此沖擊,也是身軀一顫,兩腿一軟,“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姓江的——”希寧咬牙切齒地咒罵,兩腿卻一時站不起來。
那股鋪天蓋地的兇煞之氣,蔑視蒼生的傲氣,主宰萬物的霸氣,縱然希寧身為八階「陽神」高手,也幾乎忍不住臣服了。
而江晨也無暇理會她,往前一步縱出,便跨越了十丈空間,身形隱入夜色之中,再度出現時,已是在城頭。
衛流纓倒在地上,面如金紙,奄奄一息,嘴角不住冒出血沫。
他努力睜大眼睛,視線中江晨的身影已變得有些模糊。
“衛兄,該放下了。”江晨輕輕一嘆。
衛流纓咳出血沫,慘然一笑:“我磨礪劍術,日夜辛勞,到頭來是為你做了嫁衣。”
“人生不過一場大夢,遲早要醒,不必太過在意得失。”江晨搖搖頭,柔聲道,“衛兄,這場夢,你該醒了。”
說著,他右手微微一抖,從袖中滑出一支灰色匕首,刺入衛流纓心臟。
這支匕首,正是從風雨樓新任「白煞」小九手中奪來的「斷舍離」。據說,被它殺死的人,都會被斬斷過去的一切因果,被所有人遺忘。
江晨倒想看看,曾在世間興風作浪、留下過濃墨重彩一筆的紅纓獵團團長衛流纓衛大公子,會不會真的被世人遺忘。
他伸出手掌,為衛流纓闔上雙眼。
他與衛流纓之間的恩怨,終于兩清了。
這場曠日持久的五城之爭,也終于要劃上句點。
江晨心頭一松,頓時覺得一陣疲憊涌了上來。
他轉過頭去,看著天罡地煞們敬畏的眼神,看著遠處希寧埋怨的表情,看著城主府內杜鵑溢滿淚水的雙眸,看著白露城民眾們迷茫又忐忑的面孔,一時間,也覺得恍若一夢。
不過,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必須抓緊時間,趁熱打鐵,一舉收服西山五城。
夜色下,剛剛趕回紅玉城的魔劍丁晴忽然停下腳步,捂住心頭,回頭望了一眼白露城的方向。
心臟忽然好痛。
丁晴感覺自己心頭好像缺了一塊東西,卻說不出是什么緣故。
是忘了什么事嗎?
不知為何,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遠方傳來隆隆的馬蹄聲,大地微微震顫,是敵軍快到了。
沒有時間在這里多愁善感了,我還肩負著重要的使命。
丁晴望著夜色中逐漸顯現出輪廓的黑壓壓的人馬,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激蕩的心情,轉身走入紅玉城。
同一時刻感受到異樣的,還有卞城王。
卞城王此刻正與其他五位閻羅一起,在荒山野嶺間狼狽逃竄,忽然停下腳步,面上露出一抹迷惘之色。
“卞城,愣著干什么?再不走,那黑廝要追上來了!”楚江王大聲喊道。
卞城王揉了揉眼睛,低低地喚了一聲:“公子……”
隨即又覺得奇怪,竟然有點想不起公子的模樣了。
“不想活了嗎?快走了!”泰山王連聲催促。
卞城王搖了搖頭,跟上他們的腳步。
北盟城中,白飛霜拍了拍腦門,嘀咕一聲:“奇怪。”
她身邊的許遠山立即露出緊張之色,問道:“怎么了?是不是他來了?”
白飛霜搖搖頭:“不,只是好像忘了一些東西。”
“忘了什么?跟他有關嗎?”許遠山抓緊了她的衣襟,像一個躲在母親身后的孩童。
“沒事,放心吧!姓江的不可能是衛公子的對手——”白飛霜說到這里,愣了一下。
衛公子是誰?
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人,可我怎么沒什么印象了?只隱約記得曾經有這么個人……
白飛霜摸了摸肚皮,臉上的迷茫之色越來越濃厚。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來著?’
“愿意歸順我的,上前一步。”
淡漠的語氣傳入天罡地煞們耳中,卻帶來莫大的壓力,有種呼吸困難的錯覺。
并非因為江晨故意釋放威壓,此時的江晨已再度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氣息縹緲如煙,平靜淡漠,如果不仔細探查,幾乎與常人無異。
讓天罡地煞們都感覺難受的,是剛才那一戰留下的陰影。
無論是誰,在親眼目睹看到這個男人引天雷誅殺「九曜寒槍」,又一氣破開三千劍陣的一幕之后,都會又敬又畏,高山仰止,仿佛看到了活的神話。
哪怕他沒有任何舉動,只是靜靜站在那里,都會讓人覺得忐忑不安,手足無措,渾身不自在。這是人類面對高位者的本能反應。
「戲法師」朱鷹和「銀槍」徐溫對視一眼,同時邁出一步,躬身拱手:“拜見公子。”
行禮的同時,兩人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這下子,恐怕要成三姓家奴了。
他們本來效忠于陶朱,陶朱死后,被迫投效衛流纓,對衛流纓也沒有太多忠心,現在轉投江晨,倒也沒什么心理負擔,只是覺得自己的骨氣越來越輕賤了,日后免不了為人恥笑。
當然,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們選擇。
面對這位硬撼了終極兵器的公子爺,誰敢說出半個“不”字?
就連脾氣最暴躁的「天殺星」墨犬,和從來沒個正形的「地俊星」淫賊花太歲,都老老實實地收了脾氣,躬身行禮。
最后一個鐵山賀威,也在沉默良久之后,輕嘆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
至此,幸存下來的天罡地煞六十四位高手,盡數歸降。
江晨并不覺得意外,真正的死硬派要么已經被他殺了,要么被衛流纓殺了,眼下的這撥墻頭草當然是見風就倒。
何況,他以「斷舍離」匕首擊殺衛流纓,正是為了降低衛流纓對這幫人的影響。
當衛流纓的記憶在人們腦海中淡化之后,他的一切人格魅力都隨之煙消云散,沒有人會對一個連面貌都已模糊的首領誓死效忠。
相信這樣一來,收服紅纓獵團的阻力也會小很多。
江晨擺了擺手:“無需多禮。隨我一起去紅玉城。”
此時的紅玉城,仍在焦急地等待結果。
隨著遠方那片恐怖的雷云消散,戰局似乎已經進入尾聲,可是卻遲遲沒有戰報傳來。
紅纓獵團眾人心頭都蒙上了了一層陰影,紅玉城陷入了古怪的死寂。
夜色遮掩下,一陣隆隆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紅玉城守軍皆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兵器。
來的人會是誰?
得勝凱旋的衛大團長,還是反攻過來的白露城敵軍?
一排黑色的影子從夜色中奔出,狂風似的卷來,滾滾的馬蹄聲踏碎了所有人心頭的僥幸。
“是敵軍!白露城的虎豹騎!”
“快敲警鐘!放訊號煙!”
“準備迎戰!”
凄厲的號角聲中,士兵們忙亂地尋找自己的位置。
他們的士氣已經降到冰點,每個人心頭都惶恐不安,不單單是因為敵軍的夜襲,更因為一個可怕的猜想——
衛流纓一去不回,是不是意味著紅纓獵團已經一敗涂地?
白露城的虎豹騎反攻而至,是不是代表著大局已定,大勢已去?
沒有首領坐鎮,紅玉城守得住嗎?
兩千虎豹騎,如黑色潮水,黑壓壓地奔涌而至。
軍容整肅,旌旗招展,槍戟如林,殺氣騰騰。
這樣的軍勢,還未攻城,已讓紅玉城守軍喪盡了膽魄。
都說白露城的虎豹騎,乃是「白露玫瑰」尉遲雅一造的虎狼之師,冠絕西山五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而今日率領這支驍騎的,卻并非尉遲雅,而是一個不著盔甲、一襲青衫的年輕公子哥。
惜花公子!
聽說他一劍就嚇退了陶朱的十萬天兵天將,威名之盛,在紅玉城能止小兒夜啼。
紅玉城守軍中,很多人都曾遠遠望見過那一襲青衫,此刻再見,更是如陷夢魘。
而簇擁在惜花公子周圍的那數十個人影,也都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一襲道袍,鶴發童顏的「戲法師」朱鷹。
銀槍銀甲,身高八尺,玉樹臨風,座下一匹追風小白龍的「銀槍」徐溫。
光頭赤足,身高一丈,雄偉過人,宛如一尊黑鐵塔似的「鐵山」賀威。
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怒發沖天,兇神惡煞的「天殺星」墨犬。
他們每一個人,都曾無數次在說書先生的口中出盡風頭,名聲傳遍五城,皆是百姓眼中的傳奇人物。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他們也都倒戈了?
城頭望樓上,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魔劍丁晴的心臟直往深淵墜去。
她一個個數過去,眼皮直發顫。
此刻的天罡地煞們,簇擁在惜花公子身旁,甘愿淪為陪襯,這無疑表明,最壞的那種可能已經變成了現實!
丁晴苦苦等待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對上那雙失去顏色的眼眸,江晨輕輕嘆了口氣。
“抱歉了,丁姑娘,讓你失望了。我噠噠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惡客。”
兩側的天罡地煞們面面相覷:這是什么歪詩?
短暫的寂靜后,「戲法師」朱鷹撫須贊道:“公子好文采!”
「銀槍」徐溫點頭道:“兩軍陣前,仍憐香惜玉,何等風流,何等自在。”
「鐵山」賀威甕聲甕氣地道:“有仁者之心,有王霸之氣。”
「天殺星」墨犬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大聲道:“俺就知道,哥哥這般文武雙全的人物,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地俊星」花太歲嘿嘿淫笑道:“聽說那魔劍丁晴也是個風流的女子,公子如果有意,今晚就讓她侍寢如何?”
江晨搖了搖頭,笑道:“現在說這些話,未免太早了!”
“請公子為俺壓陣,俺這就去勸那個騷娘們歸降。”花太歲自告奮勇地上前。
作為西山五城的頭號淫賊,花太歲憑一手「片葉不沾身」的輕功犯下過無數大案。此時,他就施展出得意身法,一溜煙地掠到城墻下,向城頭的丁晴高聲喊話。
“丁姑娘,俺有一樁大喜之事,來向你道賀了!”
丁晴克制住胸口翻涌的情緒,淡淡地道:“喜從何來?”
花太歲嬉笑道:“俺家公子看得起你,想邀請你今晚共赴極樂之宴,丁姑娘若是肯賞臉……”
話未說完,丁晴已冷冷地回絕:“沒興趣。”
花太歲面色微變,又喊道:“丁姑娘,你可要考慮清楚了,我家公子是天底下第一號淫賊,而你又是天下第一風流女子,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說起“天底下第一號淫賊”,花太歲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得意之色。
但這點得意,很快就被丁晴冰冷的回答打破:“我說過了,沒興趣。”
花太歲臉色一沉。
當初投奔衛流纓時,他就曾打過這位魔劍女子的主意,可惜被狠狠羞辱了一番,也只能懷恨在心,悻悻而退。
如今世易時移,花太歲已經找了個更大的靠山,自認為可以挺直腰桿說話,所以才自告奮勇上前,就是想看看丁晴屈辱卻不得不從的表情,以報當初之仇。
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沒有半點眼力勁,還敢像當初那般,對他花爺爺不屑一顧!
她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小姐嗎?
紅玉城陷落在即,她還敢如此猖狂,簡直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