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宸瑜張了張口,想要提醒安云袖一句,然而沒等那一聲出口,場上就閃過了一道雪白的厲芒。
安云袖手上的劍被打飛出去,人也跟隨倒下。
——就算沒有曲宸瑜提醒,她也從未放松過對冷鷹的警惕。可是,仍然擋不住對方一劍。
鮮血汩汩流出,很快就在身下匯出一灘紅色。
曲宸瑜眼望這情景,額角突突直跳。待冷鷹轉身帶著一縷猙獰之色朝她望來時,她突然大叫一聲,手腕一揮,掌中細刃割斷了“三公子”的喉嚨,鮮血頓如噴泉似的灑出。
“好大的膽子!”冷鷹大步走來,劍尖往下淌血。
曲宸瑜丟下“三公子”的尸體,輕輕一甩劍刃,濺出去的血珠已然凝結成冰,就像利刃一般,瞬間洞穿了周圍幾名甲士的身軀。更多的血珠,則向冷鷹飛去。
不夜城的魔女,從來都不是一個甘于引頸就戮的人。何況她的境界,原本就不在冷鷹之下!
當冷鷹揮劍將數十滴血珠盡數撥開時,眼前視野已被一片冰寒的劍氣所充斥。無數劍光化作風雪,透著凌厲的寒意,無孔不入地侵蝕血肉肌骨。
飛雪連天,蒼蒼茫茫。
剎那間,眼前天光一片昏暗。
冷鷹卻毫不止步,而是以一種更為蠻橫的姿態,一頭撞入了漫天風雪之中。
一道更為凄冷的劍光,割裂出陰陽分曉,斬碎這狂風暴雪。
那股蠻橫的氣息不僅撞碎了那漫天劍光,也撞碎了那持劍的纖弱身影。
曲宸瑜的嬌軀,如雪人般被擊散,迸射向四面八方,剎時間光影錯落,在周天凝現出數十個曲宸瑜,重重疊疊,逸向四方。
“走得了嗎?”冷鷹叱喝一聲,劍光如瀑般傾瀉出去,滲透了扭曲的空間,飄灑在近十丈方圓的地面上,不分敵我地鋪遍空間,將那數十個曲宸瑜的身影都籠罩進來。
如同泡沫一般,身影一個接一個的破碎。唯有冷鷹斜后方的一個影子,被鍍上了一層冰晶,搖搖晃晃地向外逃竄。
冷鷹趕將上前,手中長劍噗地刺出,扎穿了那個身軀,劍刃被新鮮的血液染成艷麗的殷紅之色。
但冷鷹的臉色,卻陡然變得無比陰沉。
——被他刺中的,只是個普通的甲士,一臉不甘瞑目的表情,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挨了冷鷹大人一劍。
“好個妖女!”冷鷹轉過頭,陰冷地望向另一處。
曲宸瑜的真身,只在那個地方凝實了一瞬,便又像泡沫一般,消散在空氣中。
凜寒的風送來她的嘲笑聲:“跟五色神光比起來,你還差得遠——”
冷鷹的臉色,讓幸存的甲士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事實當然沒有曲宸瑜說的那么輕松,只要讓冷鷹進到她五步之內,失去右臂的她絕對逃不過冷鷹的追命一劍。是她率先出擊,御敵于五步之外,才尋到了脫身之隙。
這一過程實則相當驚險,稍慢一步就可能淪為冷鷹劍下亡魂。但在旁人看來,卻是冷鷹被她戲弄了一遭。冷鷹的心情,當然是郁悶得想要再殺一個人。
他低頭看了一眼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安云袖,突然走上前去,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在她身上狠狠踹了一腳。
安云袖低哼一聲,視野漸漸變得模糊。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鮮血一起流失。她修行尚淺,不動咒印施展得極為勉強,但冷鷹仍不給她茍喘殘延的機會。
頭上傳來一陣劇痛,冷鷹抓著安云袖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安云袖搖搖欲墜,卻生出了一種醺然欲飛的錯覺。她心知自己命不久矣,視野由暗轉亮,逐漸陷入一個顛倒錯亂的虛幻世界。
在那個光影迷亂、陰陽顛倒的世界里,她看到無數條光帶編織成一個熟悉的面孔。
她搖了搖頭,為自己最后的執念,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是否也有人在靜謐的冬日陽光下,追憶著同樣一張臉孔?
山外酒肆。
在僻靜的角落里寂然飲酒的,是如牡丹仙子般令人不敢逼視的美麗少女。
酒肆不復昨日的熱鬧。
少女握著酒杯,注視其中倒影,傾聽著外面風吹動旗幡的沙沙聲,完美無瑕的側臉上顯出幾分寂寥的神情。
若是有人看到這情景,定會為那絕美的容顏心動神搖。但是不遠處地板上殘留的血跡,已經為上一個傾倒的好漢下場做了注腳。
掌柜的和伙計們都只敢遠遠目不斜視地站著,連余光都不敢瞥去一點。盡管那少女的姿色是如此動人,他們卻沒有那個膽量去欣賞品鑒。
一個披甲佩劍的英武青年,恭敬地站在少女身后,修長的身軀似一尊雕像。仿佛只要少女不開口,他就能在那里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掌柜卻知道,這青年的脾氣,遠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沉默——滿堂賓客,皆因此人一劍而散!
自從某個見色起意的倒霉鬼被他一劍砍成兩段后,騎兵馬匪,行商獵戶,無不豕突狼奔,奪路而逃。
滿堂賓客最后只剩下了絕色少女身邊的幾位,欲哭無淚的掌柜,也沒有奢求這幾位爺補償損失的妄想,只在心里默念救苦救難觀音大士,請菩薩早點送走這幾位大神,給小店留一條活路。
另外兩名同樣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卻坐在另一桌,不時轉頭觀望,咬著耳朵竊竊私語。
“她又在睹物思人了,那惜花公子真有那么好?”
“小姐心軟而已。”
“還有那個姓陳的姑爺,我連面都沒見著,就聽說他被惜花公子干掉了。唉,什么時候也有這么多男人為我爭風吃醋就好了……”
佩劍青年回頭看了她們一眼。
那穿紅襖的女子卻沖他招了招手,嬉笑道:“小麒子,聽說連你也對小姐有非分之想,可惜這輩子都沒什么指望啦!要不你把你手中的「鎮山河」借我玩幾天,我扮成小姐的模樣陪你睡一覺如何?”
此言一出,不單佩劍青年怒目而視,就連不遠處那個躲藏在無數陰影觸須中的幽暗身影,都似乎有了些許動作。
“嘻嘻,開個玩笑啦!”紅襖女子擺手道,“我知道去過勢的寺人都對女子恨之入骨,可不敢自討苦吃呢!”
佩劍青年的眼眶中幾乎噴出火來,可始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紅襖女子卻不再看他,翹起木椅扭身拍了拍鄰桌少女的肩膀,問道:“小姐,喝夠了嗎?再不進山,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少女說:“等我喝完這杯。”
“那你倒是喝嘛,別只顧著看呀!酒不是用來看的!”紅襖女子說著,從少女手上奪過杯子,仰脖一飲而盡,“喝酒就要像這樣!”
少女彎了彎嘴角,眉宇間的憂郁之色卻始終縈繞。她拿起桌上的另一個酒盞,為自己斟滿。
山肩。
千層長階塌陷的動靜,無疑已驚動了盤龍宮中的主宰。
陳煜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他已傾力施為,替殷狩爭取到最為關鍵的一次機會。
——七柄斬仙飛刀,化作白虹射至江晨心口。
殷狩武技平平,修為平平,唯有這斬仙飛刀,乃是傳承自遠古紀元的法寶,一旦出動,無往不利,連金仙都能殺得,遑論區區凡夫俗子!
江晨見那白線毫光射來,心知不妙,意欲避其鋒芒。但陳煜布局多時,等的就是這一刻,又豈能容他走脫?
勾魂,攝魄,喪膽,奪心,這四人早在一旁恭候,此時各施神通,把江晨退路封死。
靈萱見狀不妙意圖來救,卻被宗暗的鐵棒攔住,哪里還來得及。
江晨已瀕臨絕境。
他的身軀被數十倍的重力拉扯著,心情也似乎跟隨著一并往深淵墜去。
陳煜的神通,殷狩的飛刀,勾魂四人的幻陣,單憑其中任意一樣,都不至于讓晨如此被動,但三者在同一時刻出現,便組成了天衣無縫的殺局。就算是仙佛強者在此,恐怕也唯有飲恨一途。
江晨眼中映出七道耀眼的白虹,傾聽著耳畔灌腦魔音,在身軀不斷墜落的同時,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說起來,眼下境況的危險程度,大概能與當初面對孔雀大明王的五色神光之時相提并論了。若是自己在半月前遇到這種險境,說不定真會中招……
陳煜的謀劃,不可謂不陰毒狠辣,可惜,卻遲了幾天。
——在江晨拿到那片黑色的孔雀羽衣之后,這世上的絕大部分法寶暗器,對他來說都已經失去了威脅!
當日五色羽衣,護不住五百孔雀女周全。如今羽衣一分為五,江晨只占其一,但護他一人卻是綽綽有余。當日分寶時無人知曉,在場眾人中,他是唯一一個懂得運用之法的——因為他曾在神靈墓地中窺見了高僧云重的傳承!
那一片輕飄飄的黑色羽毛,突然化作一片半透明水幕,團團包裹住江晨的身軀。看似只有薄薄一層,實則堅韌無比。
那七柄斬仙飛刀一頭扎了進來,本以為輕易就能穿透水幕,卻只進了半分,便戛然而止。
“這是……”殷狩的幾縷神念附著在斬仙飛刀上,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片水幕。
水幕上波光瀲滟,細膩優美的紋理依稀露出仿佛飛禽羽毛的形狀,散發著幽暗的毫光,看起來輕盈脆弱,其堅硬程度卻不下于天外隕鐵——凡間的鐵器可擋不住削鐵如泥的斬仙飛刀。
這時候,他又聽到不遠處傳來慘叫,此起彼伏,連成一串,恰好四聲。
“勾魂?奪心?”殷狩的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那四位兇名赫赫的幻術高手,以神魂出竅的秘法,先后撞到了水幕上,這便是悲劇的開端。
在神識的眼中,原本天地皆暗,唯有白色的魂火在虛空中飄蕩。但就在他們四人撲向江晨那團金色的魂火時,突見一縷裊裊的輕煙般的薄光,自金色魂火上升起,如一面豎起來的鏡子,幽映出他們各自的蒼白靈魂……
剎那間,四人心神劇顫,如歷幾世輪回,拼了命才回歸軀殼,只聽“轟”的一聲,腦門一陣劇烈的疼痛,回過神來只覺七竅皆傷,耳邊嗡嗡作響,腦袋像要裂開了一般,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不該存于現世的詭異畫面。
——幻術反噬了!
同時逆轉他們四人的幻術,這是何等可怕的修為!
他們四人其實還算是幸運的,要知道當初在暗紅沙丘上,無懼王身邊有個幻術師可是生生被江晨打爆了頭顱。
勾魂奪心在人前都是一副狠戾模樣,內里卻著實長了一副欺軟怕硬的心腸,此時都拼命地收斂神念,像是挨了一棒的哈巴狗,嗚嗚哀叫著把尾巴都夾了起來。
江晨也出了一身熱汗,勝得并不輕松。對于孔雀羽衣的用法,他其實也很生疏。但至少,他贏得了幾個瞬間的喘息之機。
他此時仍在下墜的途中,發覺附著在身上的重力漸漸減弱,心中冷笑:陳煜這個沒種的家伙,果然不敢跟過來與他單獨放對。
煙塵之中,江晨踩著幾塊滾落的巖石,連續幾個跳躍后,便從這段坍塌的山體中沖了出去。
仍不見陳煜追上來。
‘那家伙,放棄了嗎?’江晨一只手攀在山壁上,大口喘息著,抓緊時間平復體內翻騰的氣血。
他不敢放松警惕,在周圍五丈布置了一圈神念,防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陳煜并非不想追上去。
實則他已自身難保。
“那四只蒼蠅總算走了……”
從這句話在耳邊幽幽響起之時,陳煜就明白自己落入了江晨的圈套。
環環相扣的陷阱中,誰是螳螂黃雀,誰又是最后的獵人?
陳煜將勾魂奪心四人派出去,為取江晨的性命。但江晨何嘗又不是以身為餌,等著陳煜自露空門?
心念一轉間,陳煜已將神通的范圍急劇縮小,在自己周圍布下了一道固若金湯的百倍重力防御圈。就算是一只蚊子靠近他周身三丈之內,也會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可惜仍然遲了一步!
陳煜感覺到一陣麻痹之感漫遍全身,血液像是被凍結了一般,漸漸地失去了對肢體的掌控。幾息之后,視野也越來越模糊,耳邊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原來中看不中用,害老子白擔心一場,浪費兩包好藥……”
一陣陣的眩暈感侵襲而至,陳煜的靈魂好像正在被一只無形大手剝離出軀殼,就連身后的冷笑聲也逐漸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