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眼望著江晨胸前明顯鼓囊囊的一塊,莞爾一笑,也沒道破,輕聲說:“不知為何,每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以前的一位老朋友。我很想再見他一面……”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姑娘懷念老友,此乃常情。”江晨捏了捏袖子里的書,隨口回道。
他不愿在這危險之地多做停留,越過林曦往樓下走去。
“公子!”林曦喚了一聲,“可否賜教尊姓大名?”
“宮寒。”江晨腳下不停。
“宮,寒……”林曦念了一遍,跟在江晨后邊,自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說,“晚上可以和你一起吃飯嗎?”
江晨一遲疑,看著林曦充滿期待的表情,有點不忍心拒絕,但還是說:“今天有點事,下回有空我請你好了。”
“這樣啊。”林曦的表情瞬間黯淡,淡笑道,“那……下次好了。”
有林曦在旁,江晨下樓時輕松許多,守衛們雖然面帶疑惑,都不清楚江晨啥時候上去的,但看他與林家小姐好像關系不錯的樣子,便對這兩人選擇了視而不見。
由此可知,星院雖是號稱超世之地,但畢竟沒能真的超脫于權貴世俗。
剛從樓梯走到一層,背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年輕聲音從后面響起:“阿曦,借好了嗎?”
江晨回頭一看,是林曦的緋聞未婚夫陳煜。原來他在二樓等林曦。
林曦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差點忘了叫你。”
陳煜也笑道:“你一定是看得太入迷了。”
他還友好地向江晨點了一下頭。盡管江晨就在林曦身邊,站得似乎比他還要親密。
‘這個人的修養和風度,真是無可挑剔。’江晨暗暗想著,壓下心中隱隱的苦澀,朝林曦招呼了一聲,邁步走開。
踏過青青草地,走過湖上石橋,江晨來到了湖對面的巨大廣場。
廣場呈棱形,在兩個鈍角處為石橋,兩個銳角處是兩座大競技臺,專供學生比武切磋使用。競技臺一方一圓,長達二十余丈,臺上都用咒法加持過的精鐵鋪地,絕對堅實。
此時廣場上人山人海,各種打扮的觀眾在其間觀望游走,嘈雜不已。有服飾簡樸的學生,有錦帽貂裘的貴人,還有擺攤叫賣的小販,散散落落地圍在場地四周,吆喝之聲不絕于耳。
一眼望去,只見人頭攢動,就像一場盛大的廟會。
江晨受不了這吵鬧,本待快步走過去,不經意往擂臺上瞥了一眼,頓時挪不開目光了。
左邊擂臺上背對著自己的那人,赫然是蘇蕓清!
雖然只見一個背影,但兩人相處多日,江晨對于她的站姿、動作乃至招式都十分熟悉,因此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此刻,蘇蕓清的對手是一名身著黑色短衣的青年,他凌空飛腿,與蘇蕓清凌厲交擊,打得難分難解。
江晨瞧了一會兒,暗暗驚奇。星院不愧為眾多武者向往的圣地,隨便跳出個沒聽說過的家伙,居然能與蘇蕓清打得平分秋色。
他身前的兩人一邊吃著烤麥雀一邊聊天,對擂臺上的高手評頭論足。
“姓梁的果然厲害,一雙爪子被廢了,居然還能讓他練出一身腿法來,不愧為當年名動京城的「火龍霹靂爪」!”
“現在應該改叫「火龍霹靂腿」了!”
“嘖嘖嘖!這股瘋勁還是跟當年一般!他不知道人家蘇姑娘在故意讓著他嗎?”
“喂,你說,如果他這兩條腿再被打斷,又該改叫什么呢?”
“不至于吧,都過去那么久了,沈家也不可能一直惦記著這點小事吧!”
“嘿嘿,我倒是覺得,照他這股瘋勁,再遭霉運是遲早的事!謝兄你號稱星院百曉生,是不是該提前給他想個外號了?「火龍鐵頭功」怎么樣?”
“那樣氣勢就低了……依我看,還是叫「火龍霹靂頂」吧!”
“哈哈哈,謝兄大才!”
江晨聽這兩人議論,倒是對那梁姓青年的來歷有了些了解。
他再觀察場上的比斗,只見那梁姓青年旋身飛腿,如風如電,腿上纏繞著一條赤紅的火龍卷,與蘇蕓清的真氣對撞,發出驚天響聲,氣勢駭人。
江晨不禁有些擔憂起蘇蕓清來,怕她力竭拳軟,在對方火龍霹靂腿下受傷,畢竟對方比她多了一條火龍助陣。
蘇蕓清比江晨想象中沉穩,見招拆招,應對得頗為從容。
兩人以拳對腿,交手了上百回合,忽聽梁姓青年道:“蘇姑娘小心了!”
他吐氣開聲,改以一套更為凌厲詭異的連環腿法,將蘇蕓清往對面擂臺邊緣逼去。
每一腳都帶起一片虎虎風聲,每一腳踢去的地方,都是蘇蕓清身上的要害。
火龍纏繞其中,招式綿綿不絕,毫無破綻可尋。
只要是血肉之軀,可說絕沒有人能承受得了其中任何一招。
“好一個「火龍霹靂腿」!”擂臺邊呼聲四起。
蘇蕓清后退無路,一時又無化解之策,只得拼提真氣,陡地拔起身形,向擂臺另一邊掠去。
那「火龍霹靂腿」同樣拔高身形,緊追不舍。
蘇蕓清好幾次差點中腿,衣衫都被燒焦了一塊,有青煙冒出。
江晨看得睜大了雙目,暗暗捏住了一顆石子,就待趁人不注意彈出去,雖不欲傷人,至少可以絆那梁姓青年一跤,讓蘇蕓清緩一口氣。
就在此際,他忽然聽見身后很多人一起發出驚叫聲。
與此同時,他也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
那是從身后遠處滲透過來的,極其微淡的、一閃而逝的殺氣。
他驀然轉身,就見一柄長刀在半空筆直朝自己飛來。
前方眾人唯恐遭受池魚之殃,紛紛驚叫走避。
那把刀如箭激射,不偏不倚,正刺向江晨腦門。
江晨伸出一根手指,只需屈指輕輕一彈,就要叫這柄寶刀碎為齏粉。但他在半途突然改了主意,側步一閃,避讓開去。
“崩!”
長刀捅進了他身后的石柱上,沒入半尺,刀柄劇顫。
“喂!那邊的同學!實在是抱歉,沒傷到你吧?”另一邊的擂臺上,有個渾身肌肉隆起的魁梧大漢朝這邊喊話。
江晨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沒傷到就好。那么,能麻煩你把我的刀拿過來一下嗎?”魁梧大漢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地喊道。
江晨已從周邊人們的私語聲中得知了這大漢的來頭——此人喚作苗虎,脾性暴躁,武技不俗,兇名在外——他這把刀不偏不倚射向自己,恐怕不是一時失手吧!
苗虎站在擂臺邊緣,見江晨遲疑,又大聲喊:“這位同學,你要拿就拿,不想拿就說一聲,站著不吭聲是什么意思,啊?”
臺下有幾個同樣滿臉橫肉的壯漢附和著哈哈大笑,手指著江晨,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些慣常的痞句俚語。
同時江晨也感應到,有幾縷針對自己的氣息隱匿在人群中,逐漸朝自己靠攏過來。
‘我才剛來第一天,難道就不得安生嗎?’
江晨無奈地暗吁一聲,人生地不熟的,懷里又揣著幾本偷來的書,若是有別的選擇,他真的不愿惹事生非。
他并未轉身,反手一抓,就將那柄沒入石柱半尺的鋼刀抽出來,在眼前一晃,刀光耀眼,不由贊道:“好刀!”
這一手也讓不少旁觀者看直了眼,暗思自己恐怕難有這份力道和準頭。
“小子身手不錯!”苗虎臉上橫肉抖了抖,伸手道,“拿來吧!”
江晨微微一笑:“兄臺可要接住了!”
這話一出口,從他身前到擂臺的那段路程,人們紛紛退得更遠,把那條路完全空出來,唯恐遭受連累。
一些眼尖的人已經認了出來,這家伙不就是據傳與蕭凌夢私定終身的那位表哥嗎?
苗虎微微瞇起了眼睛,道:“少羅嗦,來吧!”他暗自凝神戒備。
在眾目睽睽之下,江晨手腕一抖,那柄長刀便被拋向空中,打著旋兒朝擂臺墜下。
圍觀者不由大跌眼鏡——聽江晨剛才的口氣,本以為應是殺氣騰騰的一記飛刀橫貫,說不定就插中了苗虎腦門,哪想到是這種文質彬彬的還刀之法?
那把刀還在半空翻了幾個筋斗,最后“噗”的一聲,摔落在苗虎腳邊,刀身沒入地板中。
“咦?”有人發出了驚呼聲。
苗虎原本打算拿手掌去接刀,但右手伸到一半,就察覺到不妥,停在了半途,眼睜睜看著那柄鋼刀落地,插入擂臺。
“好凌厲的刀氣!”
苗虎的額頭微微見汗。
擂臺的地板皆是由堅硬的花崗巖鋪成,但那柄鋼刀竟然整個插入進去,只留一個刀柄在外。倘若這一刀砍在血肉之軀上的話……
更讓人心驚的是,那柄刀并不是直射而來,也沒有挾帶凌厲的勁風,明明看上去是軟綿綿的模樣,卻偏偏暗藏著如此可怕的威力!
若非苗虎見機得早,及時縮手的話,剛才那一下就很可能把他的右手砍下來了。
好狡猾的小子!好惡毒的心計!
“你……”苗虎心驚之下,原本在嘴邊醞釀的狠話一下也說不出來了。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擂臺下的許多人仍在起哄噓叫,但真正有眼力的高手,則紛紛朝江晨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如果只是將那把刀全部插入擂臺的話,不少高手都能做到。但像江晨那樣隨手一拋,以那般輕慢綿軟的角度,造成現在的結果,恐怕沒幾個人能行。
蕭凌夢的這位表哥,不簡單哪!
難怪蕭凌夢寧愿辜負了賀二公子,也要相中此人。
眾人矚目之下,江晨臉上一派溫和的笑容,好像真是個助人為樂的陽光少年,慢悠悠地道:“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心里暗暗冷哼:苗虎是吧,今天只給你一個警告,等老子把偷來的幾本書藏好,你再招惹老子試試。
這時,另一邊擂臺上的比斗也分出了勝負。只聽“砰”的一聲,兩條身形同時落地。
一個直立,一個橫躺。
站著的是蘇蕓清,躺著的是人稱「火龍霹靂腿」的梁姓青年。
梁姓青年掙了一下,想坐起來,臉色一慘,冷汗如雨,復又躺下。
叫好喝彩聲頓如山呼海嘯,直貫耳膜。
江晨此時仍是眾多人矚目的焦點,他揮了揮手,在蘇蕓清轉身走下擂臺之前,就迅速低頭離開。
人群中幾道不懷好意的氣息湊上來,江晨不閃不避,正面迎上去,而后以匪夷所思的身法一閃而過。在他形如鬼魅的身法下,人們甚至感覺不到有人經過的痕跡。
他沖出廣場,不過片刻的工夫,又穿過了兩條長街,尾隨他的幾位高手早就被甩得沒影了。
江晨一直步入西區某個偏僻冷清的小屋旁,才停了下來,優哉游哉地朝屋里望了一眼,正好瞧見蕭凌夢坐在靠窗戶邊的位置朝他眨眼睛,他也向蕭凌夢點了一下頭。
屋子里很靜,只有磨墨和筆鋒抵觸宣紙的沙沙聲,學生們都在埋頭作畫。
江晨隨便找了個樹下的石凳坐下,往小路前后兩邊一張望,見四下無人,便掏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他看的正是那本《赤月劍法》,翻開扉頁,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簾:
二百年前暗紅沙丘,黑劍圣出世之先的古老年代里,曾有人在赤月下練成超絕劍法,睥睨蒼生,橫壓當世……
果真是血劍圣!
江晨的心臟砰砰加快了跳動。
倘若能練成血帝尊那般劍術,放眼天下之下,何處不可去?
他滿懷期待地一行行仔細閱讀,看完先前幾頁后,逐漸加快了翻頁的速度,很快翻看了大半本,不由深感失望——
這本書并非血劍圣原著,而是由百年前的后人撰寫,通篇都是考究和臆斷,一句也沒提過這套劍法該怎樣練成,而是從頭到尾都在描述,劍法練成后是怎樣的效果。
什么“劍法大成,出手可擊百丈之地,霞光輝燦,暗紅氤氳,妖音貫耳,萬物皆被魔月之華所浸染……”廢話!本少爺親身領教過其中厲害,還需要你給我重復一遍嗎?
再往下翻,倒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知道了血劍圣還會一種「登天步」詭異身法,可以憑空消失,接近瞬移的效果。
書上的描寫很飄乎,作者甚至猜測血劍圣并非修煉真元的俗世武者,而是一名煉神高手,以意為刃,馭使自身,所以可以完成常人匪夷所思的動作,甚至超越肉體的極限。
江晨起初只抱著看一看的心情,但逐漸引發了好奇,繼而陷入沉思。那種以意馭身的手段,它不同于任何武道和術法,充分利用煉神六階的「御器」,將人類體能發揮最高境界的絕學,這是一種嶄新的概念。這使他對“意刃”這種當今無人所知的神秘領域多了幾分探索之心。
書上還記載了一些作者道聽途說的煉神方法,作者把它拼湊成一套體系,看起來像模像樣,不過江晨也不打算對此著手修煉,因為本書的作者都承認了其中可能具有重大缺陷,他自己都不敢輕易嘗試,江晨當然也不會傻得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江晨正看得入迷,一個清靈的聲音在他身邊突兀響起:“看什么書呢?”
江晨雙掌一合,瞬間將書閉攏,抬頭看見蕭凌夢俏生生立在身前,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隱隱有琉璃光芒流淌。
“沒什么,一本雜書。”江晨含混應答,將書塞進懷里,問道,“你們畫完了?”
“嗯。看我畫得怎么樣?”蕭凌夢嫣然笑著,遞過來一張墨跡未干的畫卷。
江晨湊過去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畫紙上倚樹而坐,專心看書的那個青衣少年,不正是自己嗎?
畫得栩栩如生也就罷了,問題是她把自己捧著的那本書名也用蠅頭小篆斜斜地寫出來了。這要是讓別人看到,豈不整座學院都會知道《赤月劍法》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