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晨洗漱之后,在頂樓四層睡下。
他已經計算出來,這座洞天的光陰流速,大約是云夢世界的五倍,與玄黃天下相若。
等到夜半時分,所有人都睡下了,江晨悄悄來到三樓,避開巡邏的騎士,摸進小夏的房間。
此時江晨卸去了甲胄,穿著輕便的衣衫,施展游龍身法,踏雪無痕,落步無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小夏床前。
小夏也卸掉了戎裝,睡得正香,安靜又美好的容顏像一朵睡蓮,只是眉尖隱隱蹙起,似乎做著不好的夢。
江晨在床邊坐下,朝小夏伸出手掌,卻聽見衛姬在心中說道:“公子,你這樣會犯眾怒的,白天已經有幾個人對你很有意見了。”
江晨道:“我只想安撫一下她的噩夢而已。你看看她,眼角還有淚痕,多可憐的姑娘啊!”
衛姬道:“我知道公子是出于一片好心,想給每個漂亮女孩子一個溫暖的懷抱,用強健的身體慰藉她們的心靈。可現在公子本人不在這里,我身上也沒有工具,終究沒法給予她們最充實的慰藉,不然還是算了吧?”
江晨笑道:“衛姬,你的正義感還是那么強烈啊。”
衛姬頓時想起兩人初見的時候,在幽冥森林之中,自己受了宋依依的蒙騙和景峰的挑唆而幾次挑釁江晨,還自以為是仗義出手的糊涂事,羞愧地道:“衛姬不該多嘴。衛姬愚鈍,公子的智謀,不是衛姬能揣測的。”
“慢慢看,你就知道了。”
江晨說著,伸出手掌,輕輕撫上小夏的臉頰。
小夏的眼皮微微顫動,從睡夢中醒來。
“上使大人?”
她一睜眼看到江晨,吃了一驚,然而并沒有尖叫或躲閃,反而一把抓住了江晨的手掌,“你不是死了嗎?我難道是在做夢?”
江晨微微一笑:“是啊,你現在是在做夢。”
小夏握著他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臉頰,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朦朧的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臉頰也羞紅起來,慌忙低下頭去,恰似一朵云煙深處的水蓮花。
“上使大人,怎么半夜來找我……”
“我不是我,而是夢。小夏,我想請你一起做夢,可以嗎?”
小夏的臉愈發紅得跟火燒一樣,忸怩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江晨于是也輕輕地爬上床,不過沒有鉆進被窩,而是就躺在被子上,與小夏隔著一層被子挨著,兩張臉漸漸湊近。
發現江晨沒有鉆進來,小夏緊張的心情稍有緩解,微微顫抖的身子漸漸平復下來。
但隨著兩人臉面湊近,幾乎可以聞見彼此的呼吸,小夏又難以克制地哆嗦起來。
江晨溫柔地注視了小夏片刻,才開口道:“小夏,你剛剛是不是夢到我了?”
小夏眼神躲閃,不敢看他,眼角卻有淚水滑下:“是……我夢到……你被妖魔殺害了,我怎么喊也喊不醒你……”
“人死不能復生,你當然喊不醒。”江晨淡淡一笑,“小夏,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當然……我……我哭得喘不過氣來……”小夏回憶起夢中的場景,臉上浮現出悲傷的神情,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死……”
江晨柔聲道:“小夏,你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害我?這不是夢見,而是預見,對不對?”
“我……我不知道……”小夏抽噎著,淚眼朦朧,哀哀悲聲。
江晨的語氣愈發輕柔:“小夏,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后,我們什么也沒說過,明白嗎?”
小夏擦了擦眼睛,低聲回答:“好……我明白了。”
江晨輕輕問道:“有人似乎不想讓我見到衛秋姑娘,也就是你們的女帝,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女帝出事了嗎?”
小夏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也只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有傳言說,女帝瘋了。”
“女帝瘋了?”江晨重復了一遍,咀嚼著其中含義,“她怎么瘋的?”
“很多人都這么說,但我們都不清楚內情。也許只有大將軍知道,所以他才想讓莪們拖延時間,不讓上使大人見到女帝……”
江晨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竅:“最好能拖延一個月,等到運糧官把糧食運過來之后,再公布真相?如果我執意要去見女帝,就會有人要殺我?”
“嗯。”小夏閉上眼睛不敢看江晨。
江晨輕輕舒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小夏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偷偷觀察著他的表情。
江晨喃喃地道:“難怪要用牛車來拉我,如果再這樣走下去,我很快就會死在‘黑暗妖精’手下吧?”
小夏握住他的手掌,勸道:“上使大人,你要小心,他們人多勢眾,雙拳難敵四手……”
江晨微笑道:“放心吧,我不會蠻干。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死的。”
他伸出手掌,摸在小夏的臉頰上,為她擦拭淚水。
“安心吧,做個好夢。”
說完,起身走開。
小夏怔怔地目送他離去,這時才注意到,上使大人的腿腳已經恢復了?
不僅僅是行動如常,甚至腳步輕盈如貍貓,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可他晚上入住的時候,還是在自己和小紅的攙扶下才進房間的啊?
她當然不知道,以六階搬血體魄的恢復能力,區區扭傷,只要吃一頓飯就能解決。
江晨回到房間,輕聲感慨:“這件事,比預料中更麻煩啊!”
衛姬慚愧地道:“是我錯怪公子了,請公子責罰。”
“我們兩個現在是一體的,我還能責罰你什么?還是一起開動腦筋想想吧,怎樣才能見到衛秋。”
墓室中,江晨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衛玄逸。
衛玄逸神情陰沉,臉色比旁邊躺在棺材里的尸體還難看。
“秋兒意志堅定,也沒有修習煉神法門,不會招惹心魔,好端端的怎么會發瘋?”
“會不會,她悄悄修煉了神通,一直瞞著你?”
“不可能!我對她視如己出,她就算修煉了神通,也沒必要瞞著我!”
“那她是怎么發瘋的呢?難道……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為愛發瘋?”江晨摩挲著下巴,推測道,“她在那邊貴為女帝,主宰蒼生,卻找不到能夠平等對話的人,內心也一定很空虛寂寞吧?這時候,如果有一個男人挺身而出,趁虛而入……”
“不會的,不會的,秋兒沒那么傻……”
“是人就會有生理需求,她一個小姑娘獨自在那座窮鄉僻壤待了十年,二八少女也變成風韻少婦了,你覺得她會一點都不變嗎?我估計,面首都養了幾千個了吧?”
“不……”
衛玄逸用力搖頭,仿佛蒼老了許多歲,像極了聽聞女兒被豬拱了的老父親。
江晨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衛秋姑娘的真實情況,還得見到她本人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快速進入龍城?”
衛玄逸打起精神來,思索片刻,說道:“我體魄太強,沒法進入那座洞天,對里面的具體情況也不了解。但聽其他人說過,在南瀚海有一條捷徑……”
“有地圖嗎?快拿出來!”
次日,車馬繼續上路。
江晨突然提出,想去南邊看一看風景,體察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護衛騎士們雖然覺得很奇怪,但也答應下來。
一行人偏離了官道,往南邊行去。
為了欣賞沿途的風景,江晨拖著病體,一瘸一拐地從馬車上走下來,堅持要騎馬,誰勸都不聽。
在小夏和小紅的攙扶下,他艱難地爬上馬背,抓緊韁繩,按轡徐行。
騎士們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樣,都忍不住發出低笑聲。
眾人舍了馬車,由于二十五人只有二十四匹馬,便讓小夏和小紅同乘一騎,緊跟在江晨旁邊。
隊伍的整體速度都被江晨拖慢了。
雖然沒人有怨言,但暗地里的嘲笑聲卻不少。
江晨自己也忍不住抱怨:“這匹馬穿的盔甲太重了,妨礙了我的騎術,應該把它的盔甲全部卸下來才跑得快。”
小夏和小紅連忙勸阻:“萬萬不可!路途上很可能遭遇黑暗妖精的襲擊,只有給馬匹也穿上盔甲,才能防御它們的偷襲!”
江晨不以為然:“咱們現在都進入人類國度腹地了,哪有什么黑暗妖精!而且只要我的馬跑得夠快,把它們都甩到后面不就行了嗎?”
“事關生死,請上使大人三思!”
江晨擺擺手:“我不管!騎馬還戴著這么一身累贅,馬都跑不動,還怎么看風景?”
他不由分說,就要求卸掉馬匹的盔甲,甚至還想卸掉自己的盔甲。
“衛姬,你的盔甲太重了,影響速度,先脫掉放在這兒吧,等我奪得這座天下再幫你找回來!”
衛姬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里的人們都穿盔甲,只有我一個人不穿盔甲,會不會太顯眼了?路上會被衛兵攔下來的吧?”
江晨道:“沒事,只要我跑得夠快,他們就追不上我。”
“可是這樣一來,我也會暴露性別,那樣公子就沒辦法給漂亮女孩子們溫暖的懷抱了。”
“你不是纏得很緊嗎?”
“那也會被看出來的。昨晚是因為燈光太昏暗,小夏才沒有看清楚。但現在是大白天,公子一解甲,她肯定就知道了。”
“唉,確實,你太大了些。”
江晨聽出衛姬是真的很喜歡這套銀甲,或許對她來說還有一些特殊的意義,于是便作罷,只要求小紅和小夏幫他卸掉了戰馬的盔甲。
騎士們冷眼看著這一幕,只暗自冷笑。
“不知死活。”雞冠頭少年哼道,“黑暗妖精一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哥淡淡地道:“他喜歡玩,我們正好陪他玩。”
雞冠頭少年嘿嘿笑了幾聲:“等他被黑暗妖精玩死了,也省下了我們的力氣。”
重新上馬的江晨,頓時感覺馬速快了不少。他稍微放開韁繩,縱馬馳騁,很快就沖到了最前面。
“哈哈哈!痛快!本公子就是要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
迎著撲面的狂風,江晨開懷大笑,越跑越快,一騎絕塵。
雞冠頭少年嘀咕:“你就嘚瑟吧,等遇上黑暗妖精,看你怎么死!”
白哥卻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按照這個架勢,上使大人很快就要把隊伍徹底甩開了。
“不好,快追上他!”
黃雞滿不在乎地嚷道:“追他干嘛?讓他一個人去死!”
白哥厲聲道:“他不是在玩耍!他是故意甩掉我們!”
“啊?”黃雞愣住了,“那家伙,不是個瘸子嗎?連上馬下馬都需要別人幫忙,他就算甩掉我們又能怎么樣?”
“他很有可能是裝瘸!降低我們的警惕!不能讓他逃走,快追!”
騎兵隊伍全體加速,霎時間卷起煙塵滾滾,地面簌簌發顫。
重甲騎兵全力奔馳所造成的動靜,隔兩三里地都清晰可聞。
然而他們行進的速度,卻不可能快得過卸掉了戰馬盔甲的江晨。
“那家伙應該沒這個膽識吧?我怎么看他都像一個白癡……”雞冠頭少年小聲嘀咕,“會不會是白哥你想多了?”
“閉嘴!”白哥厲聲大喝,“如果我們被他甩掉了,我們才是白癡!”
小夏和小紅同乘一匹馬,漸漸落到了最后面。
她們雖然是兩名少女,但身上也穿著盔甲,加起來肯定比一名普通騎士更重,戰馬的負擔也遠遠超過了其他人,很快就掉隊了,只能看到前面的煙塵漸漸遠去。
“快些!再快些!”小紅急得大喊。
然而座下的戰馬已經拼了老命了,也還是只能跑這么快。
雖然它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駿馬,體內還有妖魔血統,但背上馱了幾百斤重量,使出吃奶的勁也只能這樣了。換成其他普通的馬匹,光是這幾百斤就直接把它壓趴下了。
小夏勸道:“馬兒也盡力了,再逼它會把它累死的。”
“那怎么辦?我們要掉隊了!”
小夏想起江晨剛才卸去甲胄的那一幕,說道:“要不然,我們也把馬兒的盔甲脫掉?還有我們身上的盔甲,也都先放在這里,以后再回來取。”
“脫掉盔甲?”小紅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不行不行,萬一找不回來了怎么辦?”
雖然金晶洞天盛產兵器盔甲,但每個人身上都是自己親造的,是他們成年的見證,也是他們心血的結晶。所以盔甲就等同于他們的第二條性命,不可能輕易舍棄。
“那我們肯定要掉隊了。”小夏冷靜地道,“白哥他們被上使大人戲耍了,如果追到上使大人,一定會殺了他。”
“啊?白哥不會這么沖動吧?我知道黃雞脾氣暴躁,但白哥一定會勸住他的……”
“你錯了。黃雞雖然嘴上叫得兇,反而不會動真格的,真正想殺上使大人的,是白哥!”
紅發少女愣了愣,沉默片刻,忽然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快速地脫解身上的盔甲。
“你說的對,盔甲可以回來再拿,當務之急是要趕上他們!”
兩名少女很快解甲,又卸掉了戰馬的盔甲,輕裝上陣,速度立即快了好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