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滿倉好像也未料到地上躺著的兩人會“死而復生”,當蔡龍的鞭子如毒蟒般掃過來的時候,連他也猝不及防。
鞭子掃中了糞桶,掀到一旁,發出“咚”的一響,半桶夜香灑了出來。
頓時,臭氣彌漫。
東海白殺腳步一頓,握劍的手掌微微遲疑。
他是個講究人。
一襲白衣向來都是一塵不染,烏鞘長劍也容不下一點污垢。
每次殺了人,他都會細細地擦拭劍身,如同擦拭情人的手掌。
如果沾染上了大糞的味道,那就算洗十遍恐怕也洗不干凈。
就在東海白殺短暫遲疑的當口,場中的形勢已經急劇變化。
蔡龍的鞭子揮灑開來,方圓五丈之內都被憧憧鞭影所籠罩。
長孫杰的鐵棍在空中回旋,激起呼嘯風聲,像飛輪似的忽上忽下。
以這兩具傀儡為先鋒,另三人也緊跟著殺過來。
鬼頭刀,長鏈飛爪,紅纓槍,一并朝趙滿倉的要害招呼過去。
但這些殺氣森然的兵刃,都敗在了一桿樸實的鋤頭下。
趙滿倉站在原地不動,掄起鋤頭,隨意橫掃了一圈,就如秋風掃落葉似的,將這些兵器盡數掃落。
高勇、蘇橫、獨孤登全都倒飛出去。
至于兩具悍不畏死的傀儡,一個腦門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鋤,半邊腦袋開出了紅花。
另一個被趙滿倉大手一抓,如拎小雞一般拎起來,朝白殺擲去。
白殺毫不猶豫地拔劍。
寒光一閃。
人已分成兩截。
但一股惡臭跟著撲鼻而來,白殺的臉色陡然變化。
他看到一個糞桶借著傀儡的掩護,飛到了自己的眼前。
以他敏銳的眼力,甚至能看清桶中晃蕩的夜香。
好個東海白殺,危急時刻,將身子往后一傾,以鐵板橋的姿勢,險險地閃過這一桶可怕的暗器。
化險為夷!
那桶夜香幾乎貼著他鼻尖飛過。
但偏偏這時候,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掌,把他上半身托了起來。
時機之巧妙,就像是白殺主動往糞桶撞過去似的。
“哐咚!”
不偏不倚,糞桶恰好扣在白殺腦門上,干的稀的都順著發絲往下淌,白衣很快染成了黃衣。
趙滿倉拍了拍手掌,道:“還剩半桶,將就一下,吃個半飽吧。”
阿桶興奮地跳起來:“師父,好一招‘老牛不喝水,強按牛低頭’!”
趙滿倉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好好練熟「澆糞九式」和「薅草九式」,也不至于被幾個嘍啰欺負。”
白殺忽然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掀開糞桶,舉劍就刺。
趙滿倉早有防備,抬起鋤頭,一鋤就震散了白殺的架子。
白殺踉蹌后退,渾身滴淌著黃色液體,發出難聞的惡臭。
他的情緒已經近乎崩潰。
他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骯臟過。
趙滿倉也不追擊,只冷冷地道:“你不過會耍幾手把式,就敢說劍是殺人技,那俺是個種地的,是不是也可以說,你不配吃米,只配吃屎?”
“嗚啊啊啊……”白殺口中發出含糊無意義的怪叫。
趙滿倉視線飄到東方紫衣臉上:“小娃娃,你們還不走,是不是也想喝點糞水?”
東方紫衣輕撫折扇,平靜地道:“只要神鋤大俠交出那朵不滅曇花,晚輩馬上告辭,絕無二話。”
趙滿倉面容一肅:“不滅曇花?你怎么知道不滅曇花?”
他仔細打量東方紫衣幾眼,“你是北海魔教的余孽?”
他又抽了抽鼻子:“魔氣,沒錯了,而且不止你一個,還有……你!”
他的視線停在東方紫衣左側的那人身上。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面容古拙,眼睛半睜半閉,渾身散發出一股陰寒氣息。
“當年日月崖一戰,老夫尚在北海之眼閉關,沒能領教你們六帝的風采。”老者開口,嗓音如同粗石磨礪,“看你剛才也熱身完了,接下來最好使出點真本事,陪老夫松松筋骨。”
“你是上一任魔教左護法,北冥飛!想不到你還沒死!”趙滿倉沉聲道,“除了你,還有誰?”
東方紫衣右側一人也往前邁了一步,并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拔刀出鞘。
那把刀的木柄和烏鞘都很不起眼,然而一旦出鞘,那鋒刃脫離了束縛,霎時便盛放出炫目的光芒。
趙滿倉微微色變,脫口道:“夜帝刀!”
夜帝刀,天下第一神兵,吹毛斷發,削鐵如泥,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唯有武林盟主才有資格執掌此刀。
那么眼前這個黑巾蒙面的家伙,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中土九州武林盟主,「天南絕刀」沈玉關!
他竟獨身一人,改頭換面,與這伙魔教敗類為伍。
那么他所圖的,難道也是那朵不滅曇花?
趙滿倉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復雜。
同樣瞧出了此人身份的阿秀,第一個叫起來:“沈玉關!你身為武林盟主,竟然跟北海魔教勾結!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身敗名裂嗎?”
沈玉關淡淡地道:“不會有人知道的。”
平淡的語氣,卻讓阿秀悚然一驚,繼而遍體生寒。
——只要把知道的人都滅口,自然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滿倉瞧著那柄精光貫天的「夜帝刀」,臉上露出凝重之色。
同為天下武林的頭面人物,他對于沈玉關了解頗多。
除去六大宗師這一輩的老頭子,中堅一代,就數沈玉關天分最高。
沈玉關在三年前就已達到第十一境「圣賢境」巔峰,半只腳邁入了第十二境「帝皇境」門檻,假以時日,便能與六大宗師一較長短。
何況他手里還握著「夜帝刀」。
天下沒有任何兵刃能夠經得住夜帝刀的幾次劈砍,趙滿倉手中的撼地神鋤當然也不能例外。
隨著東方紫衣手指揮舞,傀儡絲纏繞之下,蓑衣武士們一個接一個地站起。
東海白殺也恢復了冷靜,手握長劍,朝趙滿倉投來憎恨的目光。
絕世強者之間的圍擊大戰,一觸即發。
趙滿倉長長地嘆了口氣。
以一敵四,他縱然身為天下第一,也實在沒法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但在敗亡之前,手中的這桿鋤頭,勢必要沾染血腥。
陷入絕境的野獸,最是危險。
沈玉關四人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沒有立時動手,而是緩緩地縮小包圍圈。
那個白發蒼蒼的魔教老者,忽然咧嘴一笑:“趙滿倉,你殺老夫徒子徒孫無數,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瞧瞧老夫這一掌如何?”
說話間,忽然轉身一掌拍出,正中后方阿桶的胸口。
阿桶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身子就像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沿著斜坡滾下山林。
趙滿倉目眥欲裂,悲呼一聲:“阿桶!”
“你大爺!”這句話是江晨喊出來的,可惜沒人能聽見。
這一掌來得太過突然,可謂天降橫禍,就連江晨也來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