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激戰中的雙方,忽然聽見遠處龍城上空傳來喧嘩聲,夜族士兵都躁動起來。
“太子已死!人頭在此!”一個清脆的呼聲遠遠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朝城頭望去。
只見城頭旗桿上吊著一個人頭,面容扭曲,嘴巴張大,一臉驚恐之色,赫然是太子梅夜的模樣。
太子殿下死了!
這個消息對于夜族士兵來說,帶來的沖擊僅次于皇帝陛下駕崩。
全城都陷入了混亂。
“哐當!”
許多士兵連手中的兵器都握不住了,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嗷”
半空中的灰暗魔龍噴出一口龍息,逼退星月,拍打翅膀劃出一個陡峭的圓弧,脫離戰圈,往龍城的方向飛去。
龍背上的大神官身形一閃,便與地面的袖珍蒙力交換了位置。
梅隱龍騎著巨龍,急匆匆地趕往龍城,穩定軍心。
此時的龍城群龍無首,倘若放任不管,混亂會越來越大,甚至引發嘩變。
平復軍隊混亂的重要程度顯然比擊殺幾名龍將更高。
大神官在地面上追逐著巨龍的影子。
她的身影一閃一閃的,剛剛出現在這一處,下一秒又出現在十丈之外。
一道光朝她沖來。
鳳凰戰甲,挾裹著熊熊烈焰,拍打翅膀朝大神官疾撲而下,灼熱的氣流籠罩了五丈之地,大地轉眼被焚為焦土,巨大的聲浪隨著高溫氣流向四面擴散。
大神官看也不看,身形瞬間消失,讓那團氣勢洶洶的火焰撲了個空。
只要她想走,沒人能夠留住她。
然而下一瞬,那團火焰也如鬼魅般出現在大神官身后,灼熱的高溫依舊將大神官的皮膚灼燒得滾燙。
同樣也是「瞬間移動!
大神官眼皮一跳,心神緊繃,在間不容發之際往前踏出一步,施展下一個「瞬間移動」。
來得及!
在火焰吞噬自己之前,能夠逃出去!
緊接著,她就覺得天旋地轉。
腦袋被一只手提了起來。
視線漸漸昏黑。
她努力睜大眼睛,只看到一張冷漠的厭世臉。
這是她腦中最后一個念頭。
至死都滿臉的不可置信。
衛秋抓起大神官的腦袋,手上燃起金紅色火焰,將那顆嘴巴張得老大的腦袋燒成了焦炭。
大神官永遠都想不到,有人能在「瞬間移動」之后,再補一個「光陰靜止」。
單對單的情況下,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從這兩種神通的組合下逃出性命。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實力。
一團灰霧飄過來,在凌冬兒身旁停下。
凌冬兒趴在血泊中,還在發出撕心裂肺的咒罵:“衛音,你不得好死”
江晨低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都打完了,別罵了。
驚魂未定的凌冬兒一下抱住江晨的腿,嗷嗷大哭:“陛下!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你有水云戰甲,自己能治好。”
“都是衛音那個賤人把我害成這樣!陛下要為臣做主啊!”凌冬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別哭了,再哭傷口都要愈合了。”
“陛下,衛音那賤人拋棄戰友,應該按軍法處置!”
“嗯,朕知道了。”
“求求陛下為臣做主......”
“她做得對。”
“啊”凌冬兒止住了哭聲,張大嘴巴,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救了你,你不知道嗎”
“啊”
“你不妨去看看藍翎吧。”江晨說著,左腿化為霧氣,從凌冬兒手中走開。
“藍翎姐姐怎么了”凌冬兒擦了擦眼淚,定睛望去。
只見一群人圍著一塊焦黑的土地,臉上都有悲戚之色。
凌冬兒心頭緊了緊:“藍翎姐姐又死了”
上次在龍城的時候,藍翎就死了一次,凌冬兒還拿著她的腦袋到處走動,冷嘲熱諷。
可現在畢竟不一樣了。一起在帝宮生活了三個月,兩人又都是新歸附的龍將,平時走得很近,以姐妹相稱,漸漸也培養出了感情。
與衛音那賤人吵架的時候,藍翎也會一起幫腔。
若論龍將之中誰與自己關系最好,凌冬兒第一個想到的是藍翎,其次是小夏,再次是星月,最差是衛音,跟小紅不熟。可跟小夏在一起的時候,多是自己討好她,只有跟藍翎相處的時候,才算是朋友之間的輕松自在。
現在藍翎又死了
龍皇圣甲不在,還能救得回來嗎
凌冬兒有些緊張起來,顧不得腿上的傷,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那邊走去。
焦黑的土地上,風暴戰甲散落一地。
盔甲中的身軀,只剩下炭化后的碎屑和灰燼。
這些就是藍翎留在世上的全部東西。
挨了一口龍息之后,只有尸骨無存一個下場。
沒有頭顱,就算拿到龍皇圣甲,也無法復活。
凌冬兒的眼眶霎時就紅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良久,江晨開口打破沉默:“把東西收起來,我們繼續趕路。”
漫天飄飛的黑色灰燼,仿佛紙錢灰一樣,在為藍翎送行。
其中一粒灰燼飄著飄著,往江晨的耳朵里飄去。
仔細看去,那不是灰燼,而是一只無比小巧的飛蟲。
就在它已經飄入了江晨耳廓,馬上就要鉆入耳朵里面的時候,世界倏然變為黑白兩色。
風聲停滯,哭聲頓止,光陰被凍結了。
一旁的衛秋是黑白世界中僅剩的那一抹鮮艷色彩,她忽然伸出手指,湊在江晨耳邊,捏住了那只飛蟲。
那只飛蟲比普通蚊子還小,通體漆黑,像一粒微塵,在這片飄蕩著黑色灰燼的焦土之上,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只有衛秋看得很清楚,那只小蟲子的頭顱上,卻長著一副人類的臉!
下一息,時間恢復了流動。
衛秋手指間的小蟲子劇烈掙扎起來。
它的力氣比普通的飛蟲要強大得多,近似于一個成年人,然而此時捏著它的衛秋,卻擁有著天下第一的神天位力量。
蟲子的掙扎,好像猴子在五指山下一般徒勞無功。
這時候,江晨也轉過頭來,對著那只蟲子說道:“梅隱龍,你想鉆到朕的腦子里去嗎朕有另一個好地方讓你鉆!”
他朝小紅招了招手,拿下小紅腰間的藍色小葫蘆,將小蟲子投入其中,塞上了塞子。
“以后再慢慢炮制你。”
人類軍隊終于全部通過,一路向西,前方再無阻礙。
夜族主力軍隊都駐扎在流沙峽谷北側,沒有灰暗魔龍作為橋梁,根本來不及渡過峽谷。就算這時候過來,也趕不上了。
兩日后,一萬五千人來到銅城。
人們看到銅城的景象,都驚訝得合不攏嘴。
城門大開,無人把守。
城中不見一個活人,連鳥獸都沒有,一片死寂。
街上到處都是黑暗妖精的尸體,過了這么天,在炎炎烈日下卻沒有腐敗,也不見烏鴉和禿鷲來啄食,除了血液凝固了以外,一切都仿佛維持著剛剛死去的模樣。
如此詭異的場面,讓人們劫后余生的喜悅都被沖淡了幾分,只感覺到一種難言的恐怖。
“這么多黑暗妖精......好幾萬軍隊,全都死光了”
“什么東西殺了他們”
“那東西還在城里面嗎”
“你們感覺到沒有,天上好像有東西在盯著我們。”
“沒有啊,我怎么沒看見”
“星月姐姐看見了嗎”
“我也沒看見,不過感覺涼颼颼的,確實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背后。”
“這地方十分不對勁,我們快點走吧......”
連龍將們都開始疑神疑鬼,普通士卒就更是心驚膽戰。
即使上萬人一起行軍,又是在大白天,卻有一種獨自走夜路的驚悚之感。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你背后吹氣,回頭去看,又什么也沒有。
這是生命對于死亡的本能畏懼。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速走過這段路。
江晨卻下令,前往糧倉和兵甲庫,開倉運糧,分發盔甲。
衛念逸這次沒有來質疑江晨。
當進了銅城之后,衛念逸看著江晨的眼神,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她不知道女帝是用何種手段擊殺了這滿城夜族大軍,但她能確定的是這一定跟女帝有關。
“陛下早就知道,銅城中空無一人”
“嗯,本來就是朕干的。”
如果別人說這種話,衛念逸只會覺得這家伙是個胡吹大氣的瘋子,但此時她毫不猶豫地就相信了。
“所以陛下決定從龍城突圍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回銅城往北繞了一大圈,就是在等夜族大軍讓路”
“嗯,他們不讓出路來,我們怎么回銅城。”
衛念逸倒吸一口涼氣:“陛下真是用兵如神......”
衛念逸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用兵之道,不僅指揮自己的軍隊,更是在指揮敵人!十萬夜族大軍都被她牽著鼻子走,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銅城中的這一幕景象,更是超出了兵法和武藝的范疇,簡直就是神跡。
在親眼目睹之前,衛念逸連想象都想象不到還能這樣死中求活、甚至反敗為勝。哪怕是現在對著輿圖復盤,她都感覺這樣的行軍路線神奇得近乎荒唐離譜。
此時回蕩在她心中的,除了深深的震撼之外,就只有敬畏。
她看著江晨,如蜉蝣見青天。
江晨微微一笑:“朕算什么用兵如神,朕只是借用了神的智慧罷了。而且只有二渡而已,如果你見過四渡,才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兵法。”
衛念逸沒有聽懂,但仍然點了點頭。她現在覺得女帝說什么都是對的。
夜幕時分,大軍從西門出城,離開了這座宛如鬼域的死城。
這一去,就如鳥出樊籠,蛟龍入海。
這支軍隊終于擺脫了追兵,盤活了整個棋局。
直到此時,人們才終于不用抑制心頭的狂喜,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我們活下來了!”
“打回中原去!”
“把黑暗妖精都趕回老家!”
“女帝陛下萬歲!”
“女帝陛下萬歲!”
一陣陣山呼海嘯似的喊聲,仿佛過節一般熱鬧。
江晨沒有阻止他們。
這么長時間在生死邊緣掙扎,也需要一次發泄。
女帝下令,安營扎寨,休整兩日,犒賞三軍。
對于夜族來說,銅城卻是一扇緊閉的大門。等夜族大軍從飛巖關繞路再來的時候,人族軍隊已經往西開進,收復失地了。
浩氣城中,尉遲雅長長地松了口氣。
“終于沖出去了。”
江晨從后面抱住她:“阿雅,辛苦你了。”
“不辛苦,妾身也長了很多見識,還要多謝夫君教我神之兵法。”
“哈哈,咱們兩個就別客氣了。今晚好好睡一覺吧。”
尉遲雅臉上泛起紅霞:“夫君這幾天還沒睡夠么”
“那是站在沙盤前,不算睡覺。”
“可那也是......一直沒停過啊......”
“站著不算睡,躺下去才算睡。”
“那就請夫君憐惜妾身…….……”
夜漸深。
縱情狂歡之后,終于能睡個好覺。
寧謐的酣睡中,江晨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呼喚。
江晨順著呼喚聲飄蕩過去,眼前漸漸有了熒火般的光亮,就如同一片漆黑夜空中唯一的那顆星辰,一閃一閃的,像是在跟江晨打招呼。
他回頭望去,后方也是一片夜空,遍布著星辰,大部分都很暗淡。
這是夢魘的視角。
每一顆星星,都是凡人的夢境。黯淡的星光,說明那些夢并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江晨已經具備了八階「睡夢」權柄,這片星空可謂是他的主場,只要伸手去觸摸星辰,就能進入他人的夢境中。
而那顆正在呼喚他的星辰,應該是林曦的夢境。
林曦此時已經回到了青冥殿,現實距離很遠,但在夢境中沒有空間距離的概念,只要思念,便觸手可及。
江晨望著那顆一閃一閃的星辰,心念一動,便來到那顆星辰面前,飄入光芒之中。
他落在一只烏篷小船上。
四面是水,遠山如黛,水中倒映著破碎的星河。
清風徐來,吹皺水面,浪花輕輕拍打著小船,以舒適的節拍輕柔蕩漾。
林曦就在船上坐著,白衣勝雪,眉目如畫,長發披散,隨風飄動,在星光下美得有些不真實。
也許是太久沒見了,江晨又一次生出驚艷之感。
她身前是紅泥小火爐,煮著一壺酒。
“你來了。”林曦抬起頭,綻露如花笑,“早就說要給你托夢,直到今天才抽出空來。”
江晨坐下來,也笑道:“我也是今天才得空。”
“嗯,我知道。多虧了雅兒妹妹幫你,不然你更加頭疼。”林曦支肘托腮,歪頭看著他,“雅兒妹妹現在是不是睡在你旁邊”
“那個新來的衛小姐呢,有沒有一起”
“沒有,我沒碰她。”
“也對,你這幾天很忙的,分身乏術。”林曦笑了笑,“可惜了一個美嬌娘,暫時只能獨守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