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民們渡過了心驚膽戰的一天。
沒有人敢出海捕魚。
許多人從此流離失所,變成了流民,徘徊在龍王城外。
月皇下令城門緊閉,嚴禁這些流民進城。
第三天,艷陽高照,無風無雨。
許多人餓得頭昏眼花,終于熬不住,只能嘗試著出海碰碰運氣。
傍晚,一支膽大的船隊帶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震撼消息
海龍王病了!
龐大的身軀大半截橫在海面上,如同山峰一般,攔截了外海水面。
身上長滿了白色羽毛,像是發霉的白菌,從羽毛之中不斷流出濃水、油脂,散發出腐敗的惡臭,將大片海面都污染成了臭水潭。
的鱗片已經黯淡無光,甚至開始潰爛和液化,巨大的頭顱無力地擱淺在一個小島上,嘴巴張得老大,奄奄一息,再也無法發出悶雷般的雄壯怒吼。
越靠近海龍王,就越能感受到一股詭異又陰森的力量在它周身環繞,人們仿佛聽見了無數冤魂哭泣的聲音,那些都是在海浪中溺死的亡靈,來找海龍王索命來了。
海龍王常常自傲地宣稱:
“吾乃迷霧孤舟之哭泣,吾乃溺死亡魂之悔恨。
“吾乃湍流漩渦之饑餓,吾乃沉船水鬼之哀鳴。”
如今,這些曾經迷失在迷霧之中,溺斃在大浪之中,淹沒于漩渦之中,失陷于沉船之中的亡魂們,都回來了。
海龍王曾經肆意奪走它們的性命,當海龍王的神力如日中天般強盛之時,亡魂們只能為虎作倀,在海龍王身后吶喊嘶吼,增添海龍王的無邊威勢。
一旦香火力不足,無法抵御死亡的侵襲時,這些倀鬼魂便會瘋狂反噬。
它們爬上海龍王的身軀,盤繞在海龍王身邊,為唱響送葬的挽歌。
一根根蒼白羽毛,凌亂地從鱗片的縫隙中鉆出來,如同瘋長的野草,將海龍王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讓他看上去不再像一條龍,而是一只白色大鳥,又像是上古神話中的羽蛇。
所有人都不敢接近那片被污染的海面,就連魚蝦都遠遠繞開了這一帶,此處海域已經淪為“死域’。
消息傳到王城中,月皇和百官都為之震動,當即下令一隊敢死精兵駕船運送療傷圣藥和血肉牲畜給海龍王。
然而那幾條承載著神圣使命的大船剛剛進入被污染的海域,船上的牲畜和士兵就紛紛七竅流血,倒地暴斃。
甚至就連那幾條造型精美的大船,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腐朽,轉眼間仿佛經歷了數百年時光的侵蝕,最后散落為一塊塊碎木板,無力地在水面上載沉載浮。
海龍王終究沒等來它的療傷圣藥。
這一天,海風無力,海浪虛弱,伴著亡魂們的低泣,為海龍王送行。
次日一早,當清晨的陽光灑在海龍王巨大的頭顱上,那對曾經散發著無上威嚴的眼眸,徹底失去了光澤。
海龍王隕落了。
無論是對于皇君臣,還是普通島民來說,這個消息都如同驚雷一般震撼。
許多剛剛失去家園和親人的島民們抱頭痛哭,仿佛天塌了一般,全然忘了正是海龍王的神罰怒火才讓他們流離失所。
甚至有人當場發了瘋,在大街上癲狂地呼喊:“黑日將至!大劫降臨!天要黑了!天要黑了!”
人們想起了監正的那句預言:“一輪黑色的太陽從西方渡海而來,當它霸占天空之時,真正的日月將再也無法升起,世界會陷入永恒的黑暗。”
此時此刻,海龍王的隕落,不正是跟預言對應上了
謠言四起,關于世界末日的預言,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身為東海群島共主的月皇,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對于皇族來說,他們一向以海龍王的人間血脈自稱,月皇統治東海,乃是龍王爺賦予的權威。
如今海龍王的隕落,致使皇族也失去了統治的合法性,其他島主們都會想:海龍王都隕落了,你們這些號稱龍王血脈后裔的區區皇族又算什么呢
來不及為海龍王悲傷太久,更讓皇感到恐懼的是,他最倚仗的皇族神官和祭司們,一個個失去了法術,無法再召喚狂風、巨浪、水刃,從云端一下子跌落凡塵,與普通島民無異。
這個可怕的消息一旦散播出去,皇族統治的根基頃刻就會崩潰。
月皇下令嚴格封鎖消息,為此他不惜掀起一場波及甚廣的大清洗,宮城中血流成河,一切皇族以外的知情人都被滅口,連宮女和太監都被屠殺近半。
任何風吹草動,哪怕只是一句謠言,都可能會導致數百人的慘死。
在涉及到皇族統治根基的問題上,月皇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殘酷手段,有殺錯,沒放過。
監天司中,監正的七位親傳弟子一夜之間死了四個。
一時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龍王城里的人們出門都不敢開口打招呼,只能以眼神相互示意。
偏偏就在這時候,西方傳來了楚國水軍步步緊逼的消息。
黑石島主賀太郎投降楚國逆賊。
黃蛇島主松丹霞次郎投降楚軍。
飛獅島主金凱舟也降了......
一個個島嶼淪陷,一位位島主投降。
他們紛紛掀翻或砸碎了海龍王的神像,換上了無天魔祖的不朽金身,帶領全島皈依玄黃北海圣教。
月皇慌忙下令征兵,從每家每戶抓取壯丁,將原本的五萬大軍擴充為十萬人,勢要殺退楚國賊軍,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
對于江晨來說,當海龍王死去的那一刻,屬于他的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原本沉沉盤踞在他頭頂,像枷鎖一樣困住他的香火神格壓制,在那一瞬間煙消云散。
江晨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感覺整個人都輕松許多。
海龍王隕落,東海群島變成了無主之地,很快又會變成「無天魔祖」的領地。
失去了海龍王的庇佑,月皇就算組織起十萬大軍,也不可能抵擋得住楚國的堅船利炮,龍王島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東海大大小小數百島嶼,遲早盡數納入「無天魔祖」彀中。
江晨卻不得不跟「無天魔祖」搶時間,準備即刻動身,前往新的大陸。
有阿桶這個第二使徒在東海傳教,「月光如來」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只有繼續向東,遠渡重洋,前往新的彼岸,才能為「月光如來搶得一線機會。
珍瓏島。
無天魔祖神像前。
阿桶帶領著新皈依的賀太郎、松丹霞次郎、金凱舟等島主,對魔祖三叩九拜,上香祭祀。
隨著一道幽光浮現,一個頭戴黑色蓮花冠的修長女子身影出現在神像前,衣袂飄搖,清冷脫俗,正是魔祖江嫣。
賀太郎、松丹霞次郎等島主們大驚失色,還以為是刺客行刺,張口欲呼,卻又看見前方的楚軍大統領阿桶行大禮參拜,口中叫道:“拜見魔祖!”
島主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位突兀出現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一群人剛剛祭祀的「無天魔祖」本尊!
難怪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度如此高雅華貴、淡漠巍然,令人本能地感到敬畏,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要臣服。
與海龍王的宏大偉岸、恐怖威嚴比起來,這位魔祖呈現出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卓然出塵、深邃幽靜,并不在海龍王之下。
一者是大之極致,一者是深不可測。
然而海龍王從來不會在祭祀典禮上顯露真身,最多就是卷起一陣浪花,把祭品卷走。這位新主子「無天魔祖」,居然會親自現身來響應信徒的呼喚嗎那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島主們一個個在心中浮現出諸多念頭,卻都不敢多看,紛紛跟著阿桶一起參拜魔祖,用力磕頭,把腦袋磕得砰砰直響,砸出了一個個深坑。
他們這些新皈依過來的信眾,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想要給新主子留下一個好印象,就必須比原來的信眾們更加虔誠、更加賣力。
“都起來吧。”江嫣隨意一擺手。
“砰砰砰”的磕頭聲仍持續了一小會兒,才漸漸地平息下來。
島主們雖不再磕頭,卻都低眉垂眼,躬身匍匐,后臀高聳,模樣虔誠又恭敬,看上去比早就站起來的阿桶還要虔誠許多。
江嫣掃視一眼眾人,嘴角勾起一抹輕笑。
這些新投降的島主別管心里怎么想的,一個個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十足。
江嫣開口說道:“海龍王死了,以后東海這邊,就只有我一個神靈。”
這句簡單的開場白,卻在人們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好幾位島主的面容立即陷入了呆滯。
全場鴉雀無聲,片刻后才有人輕輕地倒抽冷氣,慢慢消化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統治了東海數百年的無上至尊神明,海洋的化身,風暴與潮汐之神,浪花與雷鳴之主宰,無盡水域的永恒帝皇,一切海嘯與天災的源頭……………死了
島主們縱然已經被迫投降了無天魔祖,卻也很難相信海龍王的死訊。
他們的父輩、祖輩,乃至祖祖輩輩,都是匍匐在海龍王的威嚴中長大的。
在所有島民的心目中,海龍王就是東海本身,除非東海之水枯竭、山無陵、天地合,海龍王才可能會死。
就算海龍王真的會死,也必當是在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中,在萬鈞雷霆、閃電風暴之上,轟轟烈烈地戰死。
隕落之時,整個東海也當奏起挽歌,為他送行。
怎么會死得如此輕描淡寫,無聲無息呢
你說海龍王死了,就真死了
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敢詛咒海龍王死了
你以為你是誰......
然而人們又意識到,說這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另一尊神明,無天魔祖,與海龍王對等的偉大存在!
神明難道會撒謊來欺騙凡人嗎
再想想這些日子,海龍王的神像一座座被推翻,被褻瀆,他卻從來沒有發起報復,這完全不像的風格……………
難不成,真的......
島主們臉色發青,頭皮發麻。
雖然不用再時刻提心吊膽地擔心海龍王的報復,但情感上卻有些難以接受這位老祖宗一樣的神靈逝去的事實,而且他的死法也太過突兀,難道輕而易舉就被無天魔祖斬殺了嗎
兩位神靈之間的史詩級神戰,不應該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整個東海都能望見他們在蒼穹中激戰的身影嗎
就連阿桶也是很久才消化了這個震撼的消息。
“莫非,老祖親手殺了海龍王”阿桶問出了許多人心中的疑問。
“倒不是我親自動手,使了個詭計,讓它自己掉到陷阱里去了。”江嫣無需為自己吹噓。
“老祖真是英明神武,算無遺策,智慧無邊!”阿桶激動地大聲高呼。
其他人心里還有許多疑惑,到底是什么陷阱能擊殺一位真正的神明
可阿桶不問,島主們也不敢多問,趕忙跟著阿桶一起高聲贊頌無天魔祖的英明神武。
江嫣往下壓了壓手掌,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緩緩說道:“海龍王已死,爾等不必再憂心海上風浪,橫掃東海指日可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拆除所有海龍王的神像,全部換成我的。”
阿桶道:“弟子必當盡心盡力,教化這些島民,令他們盡數皈依我教......”
江嫣搖了搖頭:“皈依魔教的事,不用那么著急,先把神像全都換掉,至于教義、禱文、圣徽這些,先不急著換,一口吃不胖子,這些島民愚昧無知,你教得太多,他們根本學不過來,先只換圣名和尊號,把他們原先教義
中的海龍王換成我無天魔祖,其他都不用變。”
阿桶愣了愣:“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些不倫不類”
他看過東海島民歌頌海龍王的那些教義,粗鄙不堪,狗屁不通,甚至還有很多淫詞艷語,說海龍王如何如何才誕下了月皇一脈,根本沒眼看。
如此粗鄙低俗的教義,怎么能放在優雅華貴卓然高絕冷艷莊嚴絕世無雙的無天魔祖身上
江嫣本人卻無所謂:“先將就著用吧,隨便他們瞎脊八扯,搶到香火再說,以后再慢慢改。”
說著,她清了清嗓子,試著念起海龍王的開場白:
“吾乃碧海金波之閃耀,吾乃柔沙細浪之輕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