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的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莊老七的身上,看得他不寒而栗。
“我、我——我怎么了?”
他對先前的情況半點兒都沒有記憶,只知前一刻還在說著蒯良村關于莊四娘子之死,后一刻便被范必死、武少春二人鎖制在地,雙臂骨折,疼得他撕心裂肺。
而他的腦袋濕漉漉的,身上也有水,仿佛剛被人從河中打撈起……
這位鎮魔司的趙大人又突然說要將他后背衣裳撕開,莊老七心中的恐懼可想而知。
趙福生險些厲鬼復蘇,卻又轉危為安。
這種本事給了范無救極大的鼓勵,甚至比起在寶知縣親眼目睹她收服了趙氏夫婦厲鬼的刺激還要深。
他曾見過趙啟明厲鬼復蘇的恐怖景像,而趙福生壓制住了厲鬼,她遠比趙啟明更有本事!
這個念頭刺激著范無救的神經,令他對趙福生信心備增。
一聽她這話,他甚至壓過了對于厲鬼的恐懼,聞言二話不說伸出手來,一把抓住莊老七的衣裳,用力一撕——
‘嘶啦’間,衣裳應聲而破。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莊老七的身上。
隨著衣裳一被撕開,張傳世以及先前捂著胸口而坐的龐知縣都撐起身來,探頭好奇的盯著莊老七的后背看。
只見他骨瘦如柴,后背因常年勞作,脊柱微微彎折,骨頭的節縫高高頂起那層薄薄的皮,仿佛一根荊棘。
他應該時常赤上身,因為皮膚略深,呈古銅色。
但最令人心驚膽顫的并非莊老七的瘦弱與皮膚表面微微的潮濕之感,在眾人視線之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的驚魂一幕,令得所有人瞪大了眼,久久不敢發出聲音。
而先前趙福生身后厲鬼復蘇時,茍老四一見鬼物現形,當場被活活嚇暈。
先予后取的厲鬼消失后,茍老四幽幽轉醒。
“鬼啊——鬼啊——”
他一醒之后便驚聲大呼。
但沒有人理睬他,鎮魔司眾人全圍繞在莊老七四周。
莊老七忐忑不安,一聽老表叫‘鬼’,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大喊:
“鬼在哪里?”
他被武少春壓制著,此時無法動彈,只探著腦袋左右四望。
莊老七一喊話后,茍老四終于清醒。
鎮魔司府衙大廳內,隨著厲鬼被重新鎮壓,還未徹底成形的鬼域逐漸消失。
先前遮天蔽日的陰云慢慢散去,陽光重新照落下,將陰霾驅散。
雖說因為張傳世、武少春等人先前為了阻攔莊老七而關上門的緣故使得大廳中光線昏暗,可也足夠茍老四看清大廳內的情景。
厲鬼已經不見蹤影,府衙內所有人圍在莊老七的身側。
昏迷之前的記憶開始復蘇,茍老四驚恐異常的看著莊老七:“鬼——”
他喊完之后,見莊老七一臉驚恐,不復先前詭異的模樣,仿佛恢復了神智,又連忙爬坐起身,往前挪了兩步:
“老表——”
喊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莊老七的后背上。
莊老七的衣裳已經被范無救撕開,他的左側肩胛骨下方,此時破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傷口的四周皮膚呈現出一種被燒得通紅的薄片狀,閃著詭異的血光。
破開的洞口仿佛被一形無形的薄膜所阻攔,內里可以窺探到胸腔下方的情景。
最可怕的,是莊老七的胸腔內部裝的并非是跳動的心臟,而是蕩漾的黑水。
隨著他的說話,水流在他胸膛處‘汩汩’的流涌,卻在沖擊到傷口四周的皮膚時,又仿佛被那燒得通紅的皮膚碎片所阻,又蕩回他的體內。
一個人失去了心臟怎么還能正常說話活著?
茍老四呆若木雞。
他整個人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瞬間像是被人抽空了靈魂,呆愣愣的望著莊老七。
而他的這個老表全然沒有察覺他這一刻的恐懼。
莊老七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異樣,他只是看到茍四蘇醒時驚恐喊著‘有鬼’,他本身已經膽顫心驚,一聽‘鬼’字便駭得魂不附體,此時見茍四只是呆愣愣的盯著自己看,連忙驚恐的喊:
“老表,鬼在哪里?”
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大量水珠從他額頭、鼻翼及下巴、雙頰處滲出,分不清是他體內蓄積的可怕黑水,還是他嚇出的冷汗。
這些水珠逐漸匯聚,形成細小的溪流蜿蜒而下,順著他臉頰往下,在他下巴處匯聚,‘滴滴答答’往下落,宛如一汪小泉眼。
他身上怪事一現,仿佛遺忘了先前斷臂的痛楚,一雙手臂以詭異的扭折姿勢垂落下地,左右轉頭,緊張的窺探四周。
“鬼——”
茍老四的恐懼再一波襲來,翻著白眼倒地。
他一昏迷之后,武少春也醒悟過神——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松開了對莊老七的壓制,手反撐著地,雙腿踩地,四肢用力,面容朝天倒爬著退后,頃刻之間拉開了與莊老七的距離。
武少春曾經歷過狗頭村鬼案,對于厲鬼的兇殘與可怕也是領教過的。
但一個人被剝了皮可以不死,沒了心肺內臟如何還能活呢?
從莊老七后背破開的傷口處可以看到,他的內臟全部被掏空,換成了一腔腥臭的水,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對于旁觀者來說,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他——”武少春屁股落地,抬頭盯著趙福生看,想要問她:莊老七是人是鬼?
但莊老七被他放開之后,有些不知所措,緩緩翻坐起身,一臉的忐忑,武少春想問的話又強行被他咽回肚里。
他擔憂莊老七是鬼,自己問的話會激怒他,令他頃刻間厲鬼復蘇,繼而發生更可怕的事。
“沒事。”
趙福生沖他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落回到莊老七身上。
在他身上的厲鬼標記被壓制后,他仿佛失去了身體的感知力,屁股曾被打過板子的地方仿佛已經不知道疼痛。
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一無所知。
隨著他坐起身來,他后背的洞口處可以看到水流‘汩咚’蕩漾,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力量封止,并沒有流出體外。
莊老七并不知道自己后背的情景,他從武少春、茍老四的表情,已經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兒。
他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臉上的水流越來越急。
那些從他毛孔之中滲出的水珠已經呈現出一種挾帶著污泥的黑色,他的面容也泛著一種死氣。
與此同時,他后背破開的大洞中被某種詭異力量封止住的水流開始變得湍急,沖擊著那種神秘的禁制。
‘嘩啦——嘩啦——’
水波聲不停響起。
莊老七的表情開始僵硬,臉上青色的血管高高頂起,如同一條條盤根錯節的蚯蚓。
“什么聲音?”
他已經聽到了水聲,開始感到不安。
回應他的是武少春等人忐忑異常的神情。
張傳世悄無聲息的后退。
不遠處,茍老四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如死了似的。
大廳之中,沉默在空氣之中傳遞。
就在這時,趙福生突然嘆了口氣:
“哪有什么聲音?”她淡淡的道:
“你聽錯了。”
“我聽到了水聲。”
所有人都驚恐交加,趙福生此時的答話無疑給了莊老七極大的鼓勵。
他反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背:
“大人,我背上有什么?我是不是也像蒯滿財一樣——”
“你后背什么也沒有。”趙福生搖了搖頭。
“我聽到了水聲。”莊老七不安的道。
說話時,他額頭、鼻翼兩側的水珠匯聚為小溪,順著他下巴往下淌,‘滴答’流涌下地。
“我好多水啊——”
他嘆了一聲。
趙福生若無其事:
“你嚇到了,多出些冷汗也是正常的。”
她看了武少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退縮:
“因為你之前聽到了蒯良村溺死了你的堂姐,所以你感到不安,心神恍惚,才出現幻覺,聽到了水聲吧?”
“是——是這樣的嗎?”
莊老七疑惑不安的問。
說話時,他伸手抓了把臉,臉上的水珠被他一抹,將他手掌完全浸濕,如同水手掌泡進了水里。
“當然。”趙福生說完,見他仍有些不信,且他流出的汗液中更是滲透出一種污泥一樣的黑垢,便話鋒一轉:
“但蒯良村確實出了事,鬼案已經爆發,極有可能是因為你堂姐之死而導致的厲鬼復蘇,且波及了莊家村。”
趙福生半真半假的話頓時將莊老七鎮住。
范無救盯著他后背,見他背后傷口擴大的趨勢因趙福生的話一止。
他微不可察的吞了口唾沫,向趙福生傳遞了一個眼神。
“蒯滿財是被厲鬼標記的人,他前往莊家村傳遞消息之后,使得莊家村也被厲鬼標記,你們當時村子被大霧籠罩,這種情況我們稱為鬼域。”
“鬼域?”
莊老七聽趙福生慢條斯理的解釋,怔了一怔,不再像先前一樣激動。
雖說他仍顯得有些害怕,但卻已經勉強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對。鬼域就是厲鬼復蘇后,會影響的地方,大霧、天色早黑、晚亮,都是特征。”趙福生耐心的點頭。
她此時一掃之前與莊老七對話時的不耐煩,變得對他格外容忍:
“而你也被厲鬼標記,所以你老表得知真相后會害怕。”
“是——是——是嗎?”莊老七喃喃的問。
“是。”趙福生點了下頭,又道:
“事實上你老表雖然救了你出來,但他本身也已經被厲鬼影響標記。”她說話時,看莊老七還在不住的伸手試圖去摸后背。
他蘇醒起身后,與趙福生面面相對,趙福生看不到他后背的情景。
但范必死恰好坐在他身后。
從范必死臉上幾次驚駭交加的表情可以看出,莊老七的手應該差點兒碰到了他后背的空洞處。
趙福生索性道:
“這樣吧,你不相信,我們將茍老四的衣裳扒開,你看看他后背,應該知道自己的后背是什么樣子。”
她話音一落,莊老七松了口氣。
那張可怖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放松的笑意:
“好啊。”
“不行!”
“不好吧——”
反對聲來源于張傳世及范無救。
兩人喊完話后,莊老七歡喜的表情一滯,眼見他好不容易停止滲水的臉又開始重新出汗,趙福生冷冷望了這兩人一眼:
“有什么不行的?將茍老四衣裳撕開。”
她吩咐著,態度強硬,不容人置喙。
張傳世縮起了頭來,范無救有些害怕,莊老七身上開始散逸出淡淡的臭氣。
“撕!”
趙福生厲喝。
她畢竟積蓄了一定的威信,這一喝之下,范無救克制住內心的恐慌,下意識的半蹲起身,往茍老四方向跪挪了過去。
他伸出的手在茍老四后背上方停了片刻:
“大人——”
但他對上的是趙福生堅定的眼神,范無救回頭看了一眼莊老七——此人其實已經是個死人,但不知為何還能說話、行走,與常人無異。
可此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已經處于厲鬼復蘇邊沿,仿佛只要有人告知他,關于他自己的死訊,他立即就會厲鬼復蘇,化為鬼物暴起傷人。
莊老七的后背十分可怕,已非活人身軀。
而茍老四與他同吃同住了幾天,也受到了厲鬼載體影響,難保不會后背和他一樣。
如果他看到自己的老表后背情況,一定會大受刺激。
可此時趙福生態度強硬,且如果真的出了事,現場有她這個實力強大的令司頂著,眾人怕什么?
范無救一想到趙福生過往本事,膽氣橫生,伸手抓住茍老四的后背衣裳,用力一撕——‘嘶啦。’
那灰色短衫應聲而破,露出茍老四后背。
只見他后背與莊老七相似,也是瘦骨如柴,脊柱的骨節形狀鮮明,將皮膚高高頂起。
但他皮膚較莊老七白一些,只見他左側肩胛骨下方,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紫紅瘀痕,仿佛遭人捶打了一拳,留下的印記。
‘呼——’
眾人一見這印記,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趙福生雖說在逼迫范無救撕開茍老四衣裳時,也猜測過茍老四與厲鬼接觸的時間比莊老七短,他就算是被標記,情況應該也比莊老七輕許多。
可當她真正看到茍老四后背的印記時,一顆懸起的心才放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