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緊繃的心弦略略一松。
東屏村內的村民們既驚且喜,遠遠的圍成一團靠著灶臺而坐,畏怯的看向外頭莊子大門,不敢過來。
先前鬼影重重,厲鬼復蘇的情景看得一干村民膽顫心驚,卻不敢出聲。
此時見雨停風歇,又見趙福生回了莊門前,便猜測著是不是鬼案已經平息。
只是村民膽小如鼠,不敢冒著來問,便都小聲的商議著,想請厲東平過來打探一二。
厲東平的膽子倒大,他也確實有意要加入鎮魔司,今夜目睹鎮魔司眾人合作聯手解決鬼禍,看得他心潮起伏,更是想加入鎮魔司內。
村民們這會兒一推舉,他立時便應了。
少年大步過來,但在靠近趙福生等人的那一刻,他又心生莫名的敬畏,不敢再走得太快,小心翼翼的倚門而立,恰好就聽到趙福生提及‘紅鞋鬼案’的只言片語。
他也不敢出聲,就先安靜的聽。
還是趙福生說完這話后,轉頭看他:
“東屏村的鬼案解決了。”
其實這村子的鬼禍來得莫名其妙。
趙福生辦過的鬼禍,大多是能順著線索找源頭。
例如十里坡鬼案,就是羅五等人先殺喬越生,導致悲劇產生,繼而喬越生厲鬼復蘇,殺死了所有十里坡的人。
可是東屏村的鬼禍就不一樣了。
據厲東平所說,村內第一個死者是旺三爺,此人意外失足落河,最終厲鬼復蘇,返家之后殺死了他的母親。
按照以往辦案的經驗,旺三爺應該是鬼禍的源頭。
但偏偏這樁鬼案另一個特征又是下雨。
雨到之處就是鬼域。
鬼域越強,雨水越大,籠罩的范圍也會擴張,死人也越來越多,且死相千奇百怪,唯獨一個共同點——就是都與水有關。
這些受害者或落江、落河而死,或摔入臉盆、牲畜食槽中被溺死,更有甚者喝水嗆死。
從這些種種特征又可以推斷這一樁鬼案是有相似之處的,應該是同一厲鬼法則有關。
可是如果是一個厲鬼作祟,那么鬼域在大半年的時間內迅速擴張,死了這樣多人的情況下,鬼物至少會晉階到災級。
偏偏趙福生在解決鬼禍的過程中,又發現此地的厲鬼復蘇源源不絕,但是每一個厲鬼的品階卻并不高,最多只到煞級而已。
這樣一來,情況就有很多不合常理之處了。
再加上結合下雨的情景來判斷,厲東平的及在旺三爺死前此地就已經雨水不斷,趙福生推測那旺三爺也并非是此次鬼禍源頭。
相反,他極有可能是鬼禍的受害者。
如此一來,就給了趙福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有人在此地故意種下了一顆與鬼禍相關的‘種子’,好借此時機殺人。
紙人張?
她的腦海里首先浮現出這個名字,但這念頭剛一起,趙福生就心生警惕。
紙人張此人確實心思詭厲,行事陰毒、不擇手段,可如果一發生詭異事件她第一時間就想到紙人張,反倒形成一種慣性思維,會削弱自己的思考能力與判斷力。
這件事情還沒有查明,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不能輕易先下結論,否則一旦預判錯誤,反倒會陷入危險境地。
只是村民膽小愚昧,她這樣的猜測說出來于事無補,反倒只會引發村民危機。
因此她只提案件解決,村民一聽這話,人人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真的?”
“太好了!”
“我還擔憂眼見開春在即,明年無法下種——”
“你家還有種子嗎?”
“——有,我兒鬧著要吃,我沒舍得,還留了一些。”
這人興奮的話音一落,那問話的人隨即懊惱道:
“我倒是剩得不多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臉上多了幾絲鮮活,將眼里的愁苦與眉眼間的陰霾一掃而空,莊子里也終于熱鬧起來。
雖說處境艱難,但在鬼案了結后,看到了希望的村民卻積極了許多。
村民開始主動收拾打掃莊子,同時清理房屋以供眾人居住。
家里還有余糧的,拿出藏了許久的食物出來。
大家齊心協力,招呼著鎮魔司的人。
丁大同身為昌平郡大將,所到之處也是前呼后擁,人人敬畏,可畏懼始終與村民真正的感激不同。
當頻頻有人試圖往他身上塞自制的果干,又熱情的要燒了水侍候他洗臉時,他終于崩不住冷淡的面容,逃到了趙福生的身側。
他坐過來時,劉義真等人也圍在了趙福生身邊。
“大人——”
丁大同這一次再喊趙福生時,不再像之前多少帶了些討好,反倒是添了幾絲真心:
“大人真幫了東屏村很大的忙,我們也沾了大人的光。”
趙福生還在看著自己雙腳上的泥濘,聽聞丁大同這話,她應了一聲。
一旁武少春見她舉動,不知從哪兒折了根竹棍兒遞了過來,趙福生順手接過道了聲謝,拿了竹棍將腳上的泥土一并鏟了下來。
她想了想,舉著這褐紅色的腐土到鼻端聞了聞。
丁大同立馬愣住,不敢吭聲。
“有一股臭味。”趙福生說完,又偏頭喊范必死:
“大范,你聞一聞。”
范必死心中一動,想起晌午自己從鎮上回來時,趙福生當時也注意過他鞋上的泥濘。
莫非這泥土有異?
范必死想到這里,將她手里沾了爛泥的竹棍接過。
那泥土被攪成一團,約棗子大小,他還未湊近鼻端,便聞到了一股臭氣。
范必死初時覺得惡心,本能的就想將這竹棍兒丟棄。
可他剛一動,便止住了自己的動作,而是再聞了聞。
這一次再聞時,他就覺得這臭味兒有些古怪。
“大人,大范的鼻子哪有我靈——”
武少春一見范必死舉著那坨泥出神,當即有些急了:
“我也聞聞,說不定能聞出一些好歹呢。”
趙福生點頭:
“那你也聞聞。”
范必死猶豫了一下,將手里的泥團遞給他。
武少春將此物一接過,便輕輕的聞了聞。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馭使了灶鬼,嗅覺格外靈敏,一聞之下,各種復雜的味道透過鼻腔直沖他天靈蓋處,刺激得他一個激靈。
趙福生笑著看他:
“少春聞到了什么味?”
武少春老成持重,聞言并沒有急于出聲,而是再聞了兩下,這才揉了揉鼻子,將這團爛泥交給早就已經面露焦急之色的范無救,說道:
“腐肉的味道。”
東屏村出事后,村里人一部分逃亡、一部分死后厲鬼復蘇,但仍有一部分人在死后陷入了真正的永眠,尸身沉于爛泥之中,大半年不見天日。
這里處于鬼域中,尸體經歷過春夏時節,腐爛也是常理。
趙福生先前辦案時一直處于尸場之中,站了許久,雙腳陷入尸坑之內,腳上沾的泥有臭味兒也是正常的。
但武少春卻道:
“有很濃重的厲鬼煞氣,有血腥味兒——”他遲疑了半晌,趙福生鼓勵似的看他,他心里頓時生出些許自信,又道:
“大人,我覺得像是老墳場的味道。”
“老墳場?”
一旁劉義真聽了這話愣了一下。
其他人聽武少春這樣一分析,再聞那團爛泥時,果然就覺得聞到了尸臭、鬼氣與血腥味兒,甚至再仔細一聞,還能感應到若隱似無的怨毒、不甘的殘念。
——仿佛人臨死前不甘的執念附著。
“果然像是老墳場的味道。”
劉義真聞過后道。
張傳世雙手揣在袖口中,見其他人都嗅,他目光閃爍,捂著鼻子:
“你們聞就好了,我反正不聞——”
丁大同猶豫了一下,將手里的果干塞進袖口里,擠上前來:
“大人,我也聞聞。”
萬安縣的人都轉頭看他,趙福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看了半晌,接著微微一笑,示意劉義真將東西交給他。
那腐泥一入手,一股寒氣便透過竹棍傳到丁大同手心。
他瞳孔一縮,當即嘆了一聲:
“鬼氣。”
馭鬼者對厲鬼的力量更加敏銳,他從這一坨泥土中感應到了鬼氣。
丁大同轉頭往莊子外看,東屏村的鬼域已經解散,鬼霧已經散去,滂沱大雨也停了,照理來說就算是泥土有殘留的鬼氣也應該散去才對。
“大人——”
丁大同剛一說話,趙福生就道:
“看樣子這里的泥——”
她說到這里,語氣一頓,接著想起那些盛滿了血水的腳印:
“應該是這里的腳印有問題。”
說完,她看向武少春:
“少春,稍后你在此地留下鬼灶,在我們離開前,讓村里的人拜一下灶臺,為他們打下鬼印。”
東屏村的鬼禍最高品階也就是煞級,武少春的厲鬼已經達到禍級,鬼印一打下,可以鎮壓厲鬼。
就算黃蟆鎮的鬼禍根源沒找到,但有禍級鬼印在,這里的鬼禍也掀不起什么風浪的。
“好。”
武少春點頭答應。
趙福生又對范必死道:
“折騰了這一宿,我看天色也快亮了,稍后你叫厲東平喚住村里人,將外頭泥地里的尸體收殮了,盡快找地方下葬。”
黃蟆鎮沒有了鎮長主持大局,這里腐尸多,沒有妥當的處理容易爆發瘟疫。
“收拾完后,滿周——”趙福生嘆了口氣,看向蒯滿周:
“這里需要你將此地的‘腳印’抹平。”
這樣的差事除了蒯滿周之外,無人能做。
小丫頭聽到她的話,無聲的點頭應承。
丁大同主動道:
“大人,我們也跟著一起幫忙。”
“行。”趙福生說道:
“我們將這里的事收拾完,就去文興縣,看看縣里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情景。”
她話音一落,眾人都答應了一聲,這才各自散去。
孟婆本來想要幫忙,卻被大家阻止。
她這一天一夜消耗頗大。
先是丟失了血月,后又熬湯除鬼,之后入縣可能還會再忙碌,更是要養精蓄銳。
趙福生也暫時歇息。
莊子內為她準備了房屋,她回了屋子,這才開始清點自己此次東屏村的得失。
從船上逃生后,她沒想到意外進入的村莊竟會給她如此大的一個驚喜。
受創的鬼戲班得到徹底的修復,甚至實力還較之前更強了一些。
而除了連開兩層地獄及召喚門神、鎮壓戲班的消耗外,她如今還剩余96952功德值。
僅差三千多功德值,她可以湊齊十萬,到時便能將萬安縣內的喬越生、劉化成同時封神。
想到這里,趙福生心中不免有些激動。
此次昌平郡一行果然是來對了。
東屏村的案子只是她遇到的鬼案開頭,真正的禍源可能是在文興縣中——甚至上陽郡內的那位瀕臨失控的大將說不定也會為她貢獻一部分功德值。
趙福生想到此處,意念一轉,再次以意識碰觸封神榜:開啟第七層地獄。
這個念頭過于冒險。
好在她意念一轉,封神榜隨即提示:是否消耗100000功德值開啟第七層地獄?
十萬功德值!
試探的結果正如趙福生預料。
她松了口氣,放棄了開啟第七層地獄。
“看來之后封神榜的神位也應該同樣是兩個五萬功德值開啟,之后再開啟時,就需要至少十萬的功德值。”
而她目前需要封神的除了劉化成、喬越生之外,還有一個鬼戲班。
鬼戲班與她有淵源,形成羈絆后甘愿留在她的身邊,但黃泉戲班畢竟已經是鬼非人。
厲鬼殺人終究是天性。
黃泉戲班的作用太過特殊逆天,除了殺人,首要法則對鬼的吸引力更大,關鍵時刻能派上極大用場。
可使用太多,還是有弊端,黃泉戲班實力增強后,首先還是會想殺趙福生,僅用地獄鎮壓不是長久之計,最終還是要想法將戲班子封神。
這樣一來,所需要的功德值最少是20萬——同時在辦鬼案的中途可能還會因為保命、鎮鬼而消耗一部分功德值。
除此之外,還有沈藝殊是個危險源。
昨日逃離鬼域后,留紙人張牽制沈藝殊,趙福生總覺得紙人張此人邪性,不會死于厲鬼之手。
他怎么逃脫趙福生不清楚,但沈藝殊始終是個禍患。
鎮魔司一行昨夜都曾被紅鞋鬼標記,有這樣的標記在,沈藝殊是遲早要面對的。
這樣一來,功德值又不夠用了。
而封神榜開啟神位后,同時得開啟相應的地獄作為平衡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