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人——”
“大——”
朱光嶺的喊話聲漸漸小了,趙福生的心神牢牢被這些神秘出現的眼睛盯住。
她的思維無法再集中,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到以前的往事。
曾經的過往種種從她腦海里走馬觀花似的掠過,不知何時起,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腦海里像是住進了一只眼睛。
那眼睛開始剖析她的內心,寒氣鉆入大腦,落地生根。
隨即趙福生的眉心開始劇烈的疼痛。
就在這時,識海內的封神榜無風自動,那血榜緩緩展開,榜單上的陰差馬面的神令開始散出血光。
一只馬頭從鬼神榜中探出。
那股順著大腦往下傾泄的寒氣一滯,趙福生眉心的劇疼一止,意識有片刻的清明。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她識海內響起:宿主遭到了不知名存在的窺探,是否消耗10000功德值將其驅逐?
趙福生強忍心悸,立即做出選擇:是!
10000功德值被扣除,趙福生的身體中突然纏涌上陣陣青氣。
那青煙如同冉冉上升的香火,裹纏住她全身,一股無上神通將她眉心處的禍源剜去!
寒意被立即剝離。
外侵的厲鬼力量被迅速截斷,趙福生的意識恢復清明。
她一清醒后,才發現四面八方的那只眼珠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
她的雙腳被浸泡入水流中,四周是破舊、陰暗的房間,在她不遠處是一張漆黑的大床。
床內深三進,像是一只怪物張開大口,欲擇人而噬。
而在她清醒的片刻,床上血氣繚繞,血光之中似是坐了一尊‘人影’。
此地是鬼域,這張船上坐的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人。
那鬼影逐漸凝實,化為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身影。
男人的臉色呈灰白色,雙眼緊閉,但趙福生目光注視下,它額心正中卻是突然開始滲出一滴血珠。
血珠順著額心滑下,拉出一條殷紅的細線。
殷紅的血線與厲鬼灰敗、僵冷的面容相映襯,透出一種詭異又凄厲的森然感。
但最恐怖的不止是這樣。
那細線靜止了片刻,內里仿佛有活物在蠕動。
隨即兩片僵死的皮膚順沿著血線被割開,黑氣從皮膚裂口處滲出,用力將鬼的額頭皮膚掀開,一只漆黑森厲的眼珠從破裂的豁口處鼓了出來,麻木的與趙福生對視。
‘嘶!’
趙福生倒吸涼氣。
鬼眼再度睜開看她的時候,那種陰冷麻木感再度卷土重來。
好在她有了先前的防備,這一次沒有再出現眼珠映入識海的事情。
趙福生心生警惕,捂住了額心。
“糟糕,滿周——”
她想起了蒯滿周、孟婆及劉義真、武少春等人,本能的喊了一聲:
“你們沒事吧?”
“大人?”朱光嶺沒有起伏的平仄語調響起,他極力想要表現出對趙福生的關心,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只是面無表情的問:
“大人,你沒事吧?”
趙福生扭頭看向四周,孟婆、蒯滿周都在,小丫頭的手一直與她緊緊相握。
二人掌心有些潮濕,不知是不是她剛剛與鬼眼對視后出的冷汗。
武少春也在看她,抱著一個大簸蓋的張傳世也站在她身邊。
劉義真、范氏兄弟都在她左右,黑暗中,謝先生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仿佛所有人都沒事,就她一人剛剛出現了幻覺。
趙福生心中生疑。
“沒、沒事,我剛剛——剛剛看到了一只眼睛——”她想起之前的情景,心有余悸,不由自主的伸手想摸摸自己的額頭。
好在她的額頭光滑平整,并沒有眼珠的出現,只是那種被厲鬼窺探的可怕感如影隨形,短時間內無法揮去。
“然后我看到床上坐了個男人。”
事關厲鬼案子,趙福生不敢疏忽大意,將自己的所見、所感說了出來。
她的話令得眾人心下微微一驚。
“男人?”
朱光嶺困惑道:
“這間屋里確實有鬼,但不是男人,是人皮鬼母。”
他話音一落,趙福生再定睛往那漆黑的古床看去時,卻見床鋪上空蕩蕩的。
四周懸掛的床幔、掛簾早已經腐爛、褪色,許多地方斷裂,一半順著床沿落下來,沒入漆黑的水流中。
這些布巾如同被劈開的細竹,吸飽了鬼泉的黑水,如冤魂纏繞在做工精良的拔步床上。
床榻正中鋪了看不出顏色的薄被,人還沒靠近,一股陰寒氣息便撲面而來。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見到厲鬼的影子,那個眉心正中裂開一道縫隙,鉆出一只眼球的厲鬼仿佛是趙福生先前頭眼昏花之下的錯覺。
趙福生雙眉緊皺間,張傳世急不可耐,問道:
“朱大人,你說的、你說的,在哪里?我怎么沒見著呢?”
他向來貪生怕死,可此時心中半點兒畏懼厲鬼的念頭都沒有,卻有種既想見到‘人皮鬼母’,又害怕見到它的復雜心情。
張傳世話音一落,朱光嶺就道:
“就在床上。”
臧雄山當年住在這里,死于床榻之上,他死后,人皮鬼母也被變相的‘封印’在此處,吞噬了一代一代的上陽郡將領。
朱光嶺說話的同時,踏著水往床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厲鬼的力量便被放開。
周圍的墻壁開始滲出水流,地底浮現出無數密密麻麻的血紅腳印。
隨著朱光嶺一走近,床上也開始淌水,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在與這些蘊含著濃濃陰煞之氣的鬼域較勁。
大量的水量被‘擰’下床去,床鋪的正中,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女子的倒影。
女子的身影被包圍在一團血光之中,呈漆黑的影像。
從影子看來,她年紀不是很大,頭發半挽,五官秀氣。
一個小孩被她抱在懷中,隨著她伸手托孩子背的動作,那略寬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細長的腕子。
張傳世的眼眶頓時酸澀,失控喊了一聲:
“娘——”
他喊音一起,嚇得本來就頭皮緊繃的范無救抖了兩下,正想回頭說話,卻見那床上的鬼影已經轉身。
人死如燈滅。
當厲鬼復蘇的那一刻,曾經的血緣、情感牽絆便已經戛然而止。
鬼不是因為張傳世的喊話而轉身。
那鬼影轉過身來時,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張慘白的、帶著詭異紅光的血紅人皮。
人皮的體內仿佛灌滿了血光,將原本蒼白的皮囊填充飽滿。
它的眼睛灰藍泛白,臉上沾滿了血污。
待眾人看清它的模樣時,才發現它一只手臂穿過那張小小的厲鬼胸腔,將其挾制在懷內。
范無救的話咽回喉嚨里。
縱使頭腦簡單如他,在看清一大一小二鬼的模樣時,也知道不應該再出聲。
張傳世提及58年前臧雄山厲鬼失控,釀出了影響張傳世父子一生的慘案時,眾人聽聞他的話,雖說為他感到唏噓,可是耳聽與親眼目睹受到的震撼是不一樣的。
人皮鬼母抱著孩子坐在床上,周圍蕩涌的血光如同粼粼波光,將一母、一倀困在這血光之內。
眾人靜默了片刻。
‘滴答——’
‘滴答、滴答——’
四周水流的聲音逐漸湍急,朱光嶺的厲鬼即將失控。
趙福生猛地回神:
“別怔神了,動手!”
“哎、哎!”
張傳世應了一聲。
他有些不敢去看面前那厲鬼的臉,當日發生的一切化為可怖的陰影籠罩在他心中,多年下來使他幾乎要遺忘了母親、妹妹的長相。
可當鬼物以措不及防的模樣重新出現在他面前時,昔日的記憶開始清晰。
女鬼仍維持著臨死前的模樣,當年出事時九歲的孩童已經垂垂老矣。
張傳世心亂如麻,一時間甚至忘了眼前的是鬼非人,下意識的竟想去碰觸厲鬼的身體。
“老張!”
趙福生一見此景,厲喝了一聲。
張傳世畢竟只是一個馭使了大兇之物的人,而非真正的馭鬼者。
他雖說有鬼印在身,但人皮厲鬼的兇險甚至不在門神之下,他徒手去碰,怕要出大事。
她話音剛落,張傳世的手已經搭到了厲鬼身軀。
“……”趙福生呼吸一滯,心臟控制不住的急跳了兩下。
但可怕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人皮鬼母還沒有徹底的復蘇,鬼的身軀介于虛與實之間,張傳世的手在落到人皮鬼母的肩頭處時,卻撲了個空。
他的指尖穿過厲鬼身軀,鬼的表面籠罩的血光蕩漾了數下,他手臂揮轉了一圈,緩緩回收,滿臉失望夾雜著不可置信的神情。
“老張,你不要亂動!”趙福生見此情景,松了口氣,警告了他一聲。
范必死也被嚇得腿軟,聞言點了點頭。
張傳世的貿然舉動并沒有令得人皮鬼母厲鬼復蘇,這無縫是令所有人緊繃的心弦一松。
可是眾人顯然放心得太早了些。
下一刻,趙福生心中警鈴大作——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先前如夢似幻的詭境中的一幕,那個額頭淌血的男人。
她鬼使神差的抬頭,盯著人皮鬼母那張秀氣中透出幾分詭厲的面龐看。
果不其然,一滴殷紅的血珠從鬼母的額心正中滲出,頃刻功夫化為黃豆大小。
如先前噩夢中所發生的情景一樣,那血珠順著鬼母的眉心往下流,像是一把鋒利無匹的血刃,瞬時將鬼母的人皮切開一條寸許長的裂痕。
“鬼眼睜開了。”
趙福生強忍驚悸,平靜的提醒了眾人一聲。
眾人先前就聽她提及過這張黑床內坐的三眼男人,此時聽到她的話,俱都將目光落到了人鬼母母的額心正中。
果然見她額心中間已經裂開一條血口,底下有黑氣如洞,鉆出一只眼睛。
只是那眼皮還沒有完全睜開,兩側淌血的人皮擋住了鬼眼的視線。
不過那人皮下仍有半只黑紅色的眼瞳在盯著眾人看,直看得眾人頭皮發麻。
趙福生在初時的驚訝之后,用力的咬了一下牙關,接著轉頭問朱光嶺:
“是不是要將這些浸泡了水的人皮替鬼母穿上?”
她剛剛聽朱光嶺提過,這是借鬼制鬼的一種方式。
朱光嶺此時處于半鬼狀態,像鬼更多,人的情感較少,甚至連恐懼感都消褪了許多,聞言便點頭:
“替它將人皮穿上。鬼皮之中有我的力量,能壓制它復蘇。”
他話音一落,已經伸手取了一張垂掛在臂彎間的人皮,像是套穿衣裳一般,往人皮鬼母的腦袋處套了下去。
那被他捏住的人皮拼命掙扎,血光翻涌中,厲鬼慘叫哭泣,形同活物,看得人滿身直起雞皮疙瘩。
可朱光嶺不為所動,仍將一層人皮強行套到了鬼母的身上。
這一層人皮套下去,那人皮之上突然滲出大量褐色血污,先前還復蘇的鬼皮立時像是一件死物,只‘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半晌后,鬼皮蠕動著緩緩展平,與鬼母的身體逐漸貼合。
鬼皮之下,那人皮鬼母的額心正中睜開的鬼眼像是被籠上了一層若隱似無的薄膜,鬼眼半睜給人帶來的心悸感瞬間減少了些許。
有了朱光嶺的動作,其余眾人膽氣一壯。
趙福生吩咐:
“大小范、義真都上前幫忙。”
眾人應了一聲。
所有人圍著給厲鬼穿‘鬼皮大衣’不大方便,范無救拳頭一握,給自己鼓勁兒:
“不如我們將這鬼母的雙手拉開,這樣穿鬼皮是不是要方便一些?”
謝先生本來站在一旁看戲。
他活的時間夠長,眼力過人,已經看出此時人皮鬼母處于復蘇邊沿,且給人極其不舒服的壓抑之感——之所以此時人皮鬼母仍未有異動,那純粹是因為朱光嶺已經拼了老命在鎮壓厲鬼。
如果懂眼色、又聰明的人此時察覺到情況不對,早該躲得遠遠的,沒想到這姓范的小子竟然缺心眼兒,敢上前幫忙不說,還敢提議將人皮厲鬼雙手拉開。
謝先生覺得太過荒謬,忍不住笑道:
“你還真拿它當死人侍候呢?”
范無救沒聽出他言外之意,也跟著笑:
“它不是死人還是活人?”
他思維簡單,聽不出謝先生的陰陽怪氣。
謝先生表情一滯,隨即冷笑:
“人鬼有別,你能碰得到它身體?”
他話音一落,便見范無救伸手去拉扯人皮厲鬼的手臂。
張傳世的前車之鑒還不遠,他的手臂在碰觸鬼母的剎那,撲了個空。
謝先生也等著看范無救的笑話。
哪知范無救的手搭在了鬼母的手臂上,他的手并沒有穿過鬼母的身軀,而是捏住了那張又軟、又冰的可怖鬼皮,并將其一把抓起。。
人皮鬼母的眼中血光大盛,鬼皮上黑氣蒸騰,欲包裹范無救的手掌。
他手掌上竟也冒出血色,當日在金縣吳家鬼宅中,他曾打死過的那些厲鬼化為煞氣纏繞他的雙掌,形成一雙特殊的鬼手套,將他手掌包纏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