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所有人的心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
從之前種種看來,鬼母復蘇,比人頭燈籠肆虐還要難纏數倍。
謝先生的腦海有片刻的空白。
他馭鬼多年,自己如今也算半鬼、半人,一生辦過多起鬼喪,其中甚至不乏劫級以上的鬼,可從來沒有一次發生過這樣的詭事——鬼喪被厲鬼強行掐斷,他事前竟全無半分察覺。
“真是打雁的終被雁啄瞎了眼——”
他話雖是這樣說,但謝先生心知肚明,發生這種事,是因為目前他要辦鬼葬的對象(人皮鬼母)品階可能遠高于他自身,所以他的力量無法壓制。
不止是無法壓制,甚至鬼喪被打斷,他也沒有感覺。
“這下完蛋了——”
謝先生的嘆息聲響起,尾音悠悠拉長。
就在這時,他渾身汗毛倒立。
一生與鬼打交道,游走于生死邊沿令他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反應。
地面的血腳印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雙赤裸的雙腳。
那雙腳皮膚透明,內里血光充盈,腳踝之上是一身垂地的黑袍。
人皮鬼母現身,幾乎與謝先生的后背相貼。
鬼喪失控后,被引導的厲鬼最先反噬鬼葬引導者。
同時人皮鬼母的法則是吞噬厲鬼,將其變為鬼倀——而謝先生則是這一行人中最強者,他本人也已經與鬼無異,這使得他第一時間遭受了鬼母襲擊。
謝先生的后背、肩膀及大腿不知何時貼上了一塊塊巴掌大的人皮。
這些人皮如同可以伸縮、拉長的面皮,彼此吸引,蠕動著即將合而為一。
在謝先生的臉部、手掌也出現大量詭異的人皮,這些人皮一出現,便想將謝先生整個人包裹在內。
緊接著他的額心正中不知何時點上了一抹殷紅,那抹殷紅順流而下,切開他的皮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出寸許長的裂口,內里蘊藏惡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謝先生的身體‘砰’聲爆裂。
他的身體瞬間四分五裂。
頭發、眉毛等在半空中亂飛,兩顆眼珠、鼻子及耳朵等也飛往天空,身體更是碎為無數碎塊。
與謝先生的身體同時碎開的,是剛剛撲滅了大量人頭燈籠的莊四娘子。
厲鬼的血珠一拼組人群,再度破裂,化為血珠。
鬼一復蘇,隨即不分敵我亂殺。
一部分血珠除了撲滅人皮燈籠外,還有一部分沾到了謝先生的殘軀。
尖銳的慘叫聲從那飛在半空中的嘴里響起。
“自己人、自己人——別搞——”
嘴巴說話的同時,謝先生的身體殘軀也拼命重組。
頃刻功夫,他大半身體拼湊完整,兩只手里還端著那倒霉的引路牌位。
“小張,給你!”
他險些死于鬼母之手,此時身軀還沒有拼好,深恐引路靈牌又引來惡鬼,此時只想禍水東引。
張傳世本身也是貪生怕死之人。
若換了其他場合,他未必敢接這燙手山芋。
可此時謝先生丟下來的是他母親的靈位。
張傳世怔愣之間,雙手下意識的舉住,將那淌血的靈牌接到了手里。
他定了定神,突然長嘆了口氣。
張傳世露出釋然之中夾雜著視死如歸的神情,他笑了一聲,伸手去擦靈牌上的血跡:
“幾十年嘍,娘,我都變成了老頭子,你如果死后有知,還認不認得我呢?”
他話音一落,寒氣已至。
地面出現一雙血腳印,一團紅光悠悠,接著內里顯出三眼鬼母的鬼軀。
鬼棺已經被它鎮服,化為一襲黑袍穿在了厲鬼的身上。
它沒有知覺,沒有理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緩慢伸出,伸向張傳世的后背心。
他抱了必死決心,已經預感死期將至,此時不躲不閃,甚至手還抖著試圖將靈牌上的血光抹去。
“老張!”
“張師傅——”
“小張。”
萬安縣眾人一見此景,除了蒯滿周外,齊齊高喝了一聲。
武少春不加猶豫,伸手一揮,灶鬼現世。
無數火鱗在他臉上浮現,血光涌動中,灶內大火旺盛,燒得鍋爐‘汩汩’沸騰。
厲鬼從鍋中爬出,一根漆黑的繩索從張傳世后方的頭頂垂落,卷向三眼鬼母。
范氏兄弟初時畏懼,但一見張傳世將死,二人初時愣了片刻,隨即這些日子以來萬安縣鎮魔司眾人相依為命的畫面涌上心頭。
兩兄弟本身就是自私之人,心性也毒,若是以前,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二人不死,旁人的死活與他們是無關的。
可是萬安縣鎮魔司重建以來,趙福生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針,令得兄弟二人感受到了久違的平定,與張傳世這一年的時間相處竟也有些同僚之儀。
范無救道:
“哥,如果老張死了,我們見死不救,大人會不會發火?”
范必死目光閃了閃,拳頭一握:
“管逑它的,跟鬼母拼了,頂一時半刻,打不贏再躲。”
話音一落,范無救心中一松。
他前一刻擔憂范必死拉著他退縮,后一刻聽到范必死愿意拼命時,一股激蕩涌上心頭。
“好——”話音未落,他人已經揮拳撲向鬼母。
二兄弟閃身上前。
鬼母已經站到了張傳世的身后,伸手探往他后背心,如同環抱曾經的女兒一般,試圖將張傳世抱進懷里。
但鬼母的手還沒碰到張傳世身體,一道鬼線垂落。
灶鬼的灰霧纏住了厲鬼的頭顱,將它往上提。
同一時刻,二范也疾沖到張傳世身后。
二人舉拳便往鬼母的左右肩膀擊打,厲鬼形成的鎖鏈纏住鬼母的肩膀。
就在這時,鬼母人皮體內的血光一閃。
兄弟二人正怔愣間,怪事發生。
只見鬼母的后腦勺長發散開,內里露出一張光滑細膩的人皮來。
人皮內部有黑氣沖涌,接著那黑氣化為一張痛苦的鬼臉,從內往外沖擊人皮。
鬼臉沖擊的瞬間,眉眼、五官將薄薄的人皮沖凸,形成另一張陌生的面容。
隨后那額心正中滲出血珠,劃破額頭,一只漆黑的鬼眼珠子從那裂開的傷口中鼓了出來。
鬼母的臂膀處竟再度長出一雙手臂。
片刻功夫,它化為雙頭、四臂,反手將二范各自揪住。
同時它被套住的腦袋一轉,腦袋的另一面竟也幻化出又一張臉。
不知何時,一雙被抽空了骨頭,僅剩人皮的柔軟雙手抓住了那灶鬼的青煙。
那鬼手用力,拉扯鬼煙,用力往它的方向拽。
隨著厲鬼一拽,武少春突然發現情況變壞。
他召喚出來的鬼灶上擺放的米碗竟然‘喀嚓’碎裂,內里裝盛的炒米散了滿鬼灶都是。
灶膛內的火光被壓制,沸騰的鍋爐中,一個被掐住了脖頸的厲鬼被人皮鬼母的雙手拽了出來。
情況萬分危急。
武少春自馭鬼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危險。
他試圖將灶鬼回收,卻發現情況失控。
‘嗚嗚嗚——’
女子幽怨的哭泣聲中,不知何時,一張柔軟的人皮貼在了灶鬼滿是瘡痍的鬼軀上。
人皮鬼倀嗚泣著,張開雙臂,緩緩抱住灶鬼。
這些鬼倀生前曾是上陽郡的馭鬼大將,最低也是災級。
武少春的灶鬼雖說承受了香火,可畢竟只是禍級,面對高品階厲鬼壓制,他毫無還手之力。
鬼倀吞噬灶鬼的過程間接性的影響了武少春。
大量人皮在他身上匯聚,他額心正中閃現出一顆血珠子。
但就在這時,武少春身上血光一閃,門神的幻影出現。
鬼門板將武少春護持在內,二鬼的雙手抓住了鬼倀,將其抬了起來。
武少春死里逃生。
同時人皮鬼母的另一張臉再度轉頭看他,眼神再度對上的瞬間,武少春又一次陷入危機。
關鍵時刻,陳多子緊張的喊:
“武大爺,你接住。”
她喊聲沒有傳入武少春的耳中,但隨著她話音一落,一股陰寒至極的氣息爬上了武少春的后背。
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
不知何時,一個全身青紫的嬰孩四肢并用,順著他后背爬到他肩頭,靈活如猴一般,躥到了他胸前。
那涼氣下滑,頃刻滑至他腹前,并且想往他肚子里面鉆。
鬼胎!
武少春心中這樣一想,順手將那滑溜的鬼胎死死抱住,深怕它鉆入自己的肚子里面。
鬼胎品階不明,但早在當日尼姑庵內,便能秒殺禍級馭鬼者,據丁大同估測,至少已經達到了災級之上。
此時一爬上武少春身體,鬼胎與人皮鬼倀頓時形成詭異的平衡。
鬼胎無法鉆入武少春肚腹中,便開始放聲大哭。
‘嚶嚶嚶’的嬰童哭聲與人皮鬼倀的‘嗚嗚’聲相互克制,一時間二鬼屠戮天性,各自施展法則。
人皮鬼倀欲吞噬鬼胎,而鬼胎則想找人皮鬼倀寄生。
武少春的危機暫時得以解除,二范則陷入危機。
鬼母意外探出的雙臂抓住了二兄弟的手,兩人馭鬼后的手臂立時受制。
一受厲鬼壓制,二兄弟發現自金縣吳宅以來所獲得的力量瞬間消失。
兩人心中一慌。
就在這時,兩滴血珠如同額心朱砂痣,點在了兄弟二人眉心。
范必死眼中閃過絕望之色。
他錯估了人皮鬼母的可怕之處,他本以為,經金縣一行后,兄弟二人也算有自保之力,人皮鬼母縱使再強,兩人逃命總有機會。
哪知打照面的一瞬間,便被厲鬼壓制,全無還手的力氣。
他以為必死無疑時,突然眼中閃過金光。
只聽‘砰砰’兩聲重物落地之響,大地震鳴。
金芒照耀之下,兄弟二人額心的血珠落地。
兩人眨眼望去,便見劉義真已經化為一尊金身,往二人大步行來。
金芒所到之處,震懾厲鬼——縱使鬼母也受到了片刻的影響。
它出現的三張面孔、九只眼睛同時半瞇。
趁此時機,范氏兄弟疾步后退。
但劉義真的力量在鬼母的品階壓制下僅發揮了短暫的作用。
他身體表面的金芒在剎時之間開始迅速褪色,一張張人皮覆蓋上他的身體,一滴殷紅的血珠鑿印進他額心。
“義真——”
范氏兄弟一見劉義真拼死相救,先是一愣,接著齊齊喊了一聲。
二人正猶豫要不要再次上前營救時,突然地面一道陰影如潮水般而至。
地獄的陰影覆蓋住了人皮鬼母。
危急時刻,趙福生趕至。
“福生!”
“福生——”
范氏兄弟驚喜交加的喊了一聲。
不知為何,此時二人一見趙福生趕至,熱淚盈眶,同時心中大石落地。
仿佛有她在,便不會是有真正的危機。
“帶著義真退。”
趙福生的聲音響起。
地獄壓制下,人皮鬼母倏地轉頭,三張面孔、六只手臂飄蕩在半空,九只鬼眼同時瞪大,盯住了地獄的深處。
趙福生緩緩從地獄之中走出。
她的行走速度看似緩慢,實則每邁出一步,殘影留在原地,但是她的真身已經出現在數丈之外。
瞬息之間,趙福生已經走至近前。
她神情鎮定,仿佛并不將可怕的人皮鬼母看在眼中。
地獄陰影震懾厲鬼。
無論是謝先生,還是鬼域內的人頭燈籠,本能的都避開了地獄的陰影。
人皮鬼母的表情變得僵硬,手臂揮動的速度也遲緩了許多。
趙福生的識海內,封神榜的提示音不停響起:
八級地獄無法鎮壓野神,消耗1000功德值暫時鎮壓。
八級地獄無法鎮壓野神,消耗1000功德值暫時鎮壓。
這短短瞬息功夫,趙福生已經無法去細思功德值消耗了多少。
她走到張傳世的身邊,一把將震驚中的張傳世抓起,猛地將其拋出地獄的領域,使他落于黃泉的上方。
張傳世落地的剎那,馭使的鬼船現世,他下意識的抓起了槳,穩住了身體。
“大人——”
“現在不是你死的時候,給我護住其他人。”
趙福生喊道。
張傳世怔愣,隨即眼淚奪眶而出。
“自尋死路。”
半空中,萬千人頭異口同聲的喊。
紙人張必藏匿在人頭之內。
“今夜的禍事因你而起,上陽郡死傷無處,你造下累累殺孽!你害人無數,惡性不改,該死!”
趙福生冷聲道。
“嘿嘿嘿——”
“哈哈哈——”
“呵呵呵——”
怪笑此起彼伏,所有人頭說道:
“世人愚蠢,錯把厲鬼當真神。他們繳納稅賦,豢養馭鬼者,養出禍害。”
“嘿嘿嘿——”
“哈哈哈——”
“呵呵呵——”
“他們鼠目寸光,遇鬼求鬼。”
人頭燈籠蘊含惡意:
“我不出手,人皮鬼復蘇上陽郡依舊要死。”
而這造成上陽郡動蕩的人皮鬼母,本身就是當年曾受上陽郡供奉過的馭鬼者。
他們世代受鎮魔司盤剝,因畏懼鬼禍而甘愿繳納稅賦。
卻不知當年鎮魔司的臧雄山死后厲鬼復蘇,今日卻成為極有可能覆滅上陽郡的巨大危機。
世人愚昧無知,錯將索命鬼當成真神跪拜。
“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