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丙號房門前,陳跡用指節輕輕敲響房門。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小滿欣喜道:“公子回來了!”
說著,她取來帕子給陳跡撣去身上的灰塵,太子站在門口微微探出身子,默默打量屋里的地鋪,還有隔開里間的簾子。
屋內燒著炭盆,桌上擺著棋盤與點心、蜜餞,張錚與張夏正盤坐在一個地鋪上,小聲的嘀嘀咕咕著什么。
陳禮欽多次欲言又止,他想說這成何體統,卻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陳跡走進屋中,對張錚與張夏說道:“張兄、張二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張錚與張夏聞言趕忙起身,對門口的太子拱手行禮:“太子殿下。”
太子笑著擺擺手:“不必多禮。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們四人擠在一間屋中,頗為辛苦。索性為你們又準備了兩間地字號,可以分開居住。”
張錚怔了一下,當即拒絕道:“回稟殿下,我們住在這里就挺好的。”
太子疑惑道:“兩位在張府平日里也是錦衣玉食,難道住得慣地鋪嗎”
張錚客氣道:“不礙事不礙事,我們聚在一起安全些。多出兩間客房,可以多安排些羽林軍的將士住進來。”
太子身后的李玄開口說道:“有羽林軍守夜,各位不必擔心自身安危。”
張錚樂呵呵道:“那么多羽林軍,不也沒守住都司府嘛。”
此話一出,屋里屋外為之一肅。
李玄想出言反駁,卻想不到該如何反駁。有人在羽林軍眼皮子底下將都司府付之一炬,此乃奇恥大辱。
只是,誰也沒想到張錚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扯下羽林軍的面皮踩在地上踐踏。
此時,張夏悄悄拉了一下張錚的袖子。
張夏笑著說道:“那便多謝殿下了,我兄妹二人這就搬過去。”
張錚不情不愿,張夏卻硬生生扯著他出了門。
太子讓開房門,由著兩人出門下樓。
樓梯上,張錚小聲抱怨道:“咱們在那住得好好的,干嘛換地方”
張夏沉默片刻:“陳跡想接近太子,哥你別給他添麻煩。”
張錚更不理解了:“他背后有陳家,就算陳家靠不住,也有我張家、徐家。想要前途,哪用得著求別人”
張夏微微搖頭:“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張錚疑惑:“那是為了什么,他跟你說過嗎”
張夏想了想:“沒說,但我能猜到他要做什么。”
張錚目光轉了轉:“無妨,反正地鋪都還留在屋里呢,我們一會兒再悄悄溜回去。”
天字丙號房門前,太子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似的,溫聲對陳跡說道:“今日你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陳跡拱手:“多謝殿下關心。”
太子領著陳禮欽與李玄進了天字丁號房,他坐在八仙桌旁,凝重問道:“諸位覺得我等該如何解決糧秣之難題”
陳禮欽思慮片刻:“殿下,卑職明日走一
趟邊軍大營,定說服胡鈞羨撥付一些糧食過來。殿下乃一國儲君,胡鈞羨又是讀書人,相信他不會像周游一樣不知輕重。”
太子手指敲擊著桌面,不置可否。
李玄為他倒上一杯茶水,恭敬道:“殿下,卑職明日便將羽林軍人手撒出去找糧,將還沒有被征走的糧食統統買回來,戶部撥付的銀子還有三千余兩,多多少少能有應急之用。”
太子嘆息一聲:“如今固原糧價只怕要漲到天上去,三千兩銀子也只是杯水車薪。”
李玄低聲道:“讓羽林軍將士去粥棚領粥,買回來的糧食供給您和陳大人親眷應還是足夠的。”
太子遲疑:“這不好吧,我也當與羽林軍將士同甘共苦才是。”
李玄趕忙單膝跪地:“您千金之軀,怎可去粥棚與百姓一起領粥,傳出去折損天家威嚴。若讓您淪落至此,卑職還有何顏面回京倒不如葬身于此,馬革裹尸。”
陳禮欽也起身拱手道:“殿下,我陳家也隨羽林軍將士一同領粥,但殿下萬萬不可折損天家威嚴。”
太子扶起李玄:“李大人何必說這些氣
話,我依你們安排便是。”
片刻后,齊斟酌取來輿圖鋪在桌上,李玄指著輿圖說道:“明日城中所有糧鋪都要走一趟,看看他們有沒有藏下的糧食……”
太子忽然問道:“諸位覺得,如今固原城斷糧,到底還能不能守住太原府需要多久才能發現固原被圍”
李玄回答道:“最多十五日。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若太原府還沒看見往來商隊,定會起疑。屆時太原府兵馬馳援而來也只需十五日,我等能撐過一個月即可。”
太子稍稍松了口氣:“那便還有希望。”
說話間,卻聽門外傳來腳步聲。
太子停下話音,靜靜聽著腳步聲停在隔壁天字丙號房門前,而后有人輕輕開門,將來者迎了進去。
李玄等人一同看向陳禮欽,太子笑著說道:“原先聽人說陳家與張家向來政見不合,看來都是謠傳。陳家最重聲譽,卻沒想到和張大人如此合得來。”
陳禮欽趕忙解釋道:“卑職與張拙道不同不相為謀。”
“哦”太子話鋒一轉:“先前聽聞張二小
姐在國子監當過書數博士,還有過目不忘之能,此傳聞當真”
陳禮欽感慨道:“這倒是真的,張二小姐才思機敏、過目不忘,在洛城時,尋常文人才子辯經根本不是她對手,清點賬目也是一把好手,可惜是個女兒身,不然奪一州經魁輕而易舉。”
太子好奇道:“陳大人和張大人在洛城同僚三年,沒想過與張大人定下張二小姐的姻親”
陳禮欽連連擺手:“我陳家怎能與張家扯上關系。”
太子端起茶盞,低頭淺啜后輕聲道:“是嗎那太可惜了。張大人雖為人放蕩不羈,卻有經略之才,父皇頗為器重。”
天字丙號房內,張錚大大咧咧盤坐在地鋪上抱怨道:“好好的住在一起,太子非給咱們拆散了,好不懂事。”
小滿翻了個白眼:“我還想著我家公子終于能睡到床上去了,結果你又回來。”
張錚滾刀肉似的往地鋪上一趟:“沒人跟
你絆嘴多無聊!”
張夏沒理兩人,轉頭看向陳跡:“固原城糧倉真的燒了”
陳跡點點頭:“是的。”
張錚重新坐起身子,憂慮道:“援兵何時能到”
陳跡搖搖頭:“不好說。”
張夏盤算著:“太原府在上元節后看不見來往商隊,恐怕會有所察覺吧”
陳跡沉默片刻:“若我是景朝天策軍大統領,定會遣士兵假扮商隊去太原府報平安,多瞞一天便多一分勝算。”
張錚瞪大眼睛:“那豈不是一個月都等不來援軍”
陳跡寬慰道:“邊軍也不是無能之輩,或許已經有大行官悄悄離開固原,前往太原府報信了。若順利的話,行官十天之內就能抵達太原府。”
張錚嘆息:“那也得守大半個月呢。”
陳跡笑了笑:“好在小滿提前買了個糧鋪,地窖里還藏著兩千石糧食,我們是餓不著的。小滿,那些糧食藏好了嗎,會不會被邊軍搜走”
小滿想了想:“藏在井口地窖里,邊軍應該是發現不了的,那地方很隱蔽,本就是用來藏走私貨物的。”
陳跡夸贊道:“小滿確實很會做生意,若將姨娘在京中產業要回來,可以交予你打理。”
小滿眼睛一亮:“真的嗎”
張錚也豎起大拇指:“小滿比太子帶來的那一大堆人強,他們現在正為了糧食抓耳撓腮呢。要是五百羽林軍餓死在固原城里,恐怕要鬧出天大的笑話。”
小滿啊了一聲,反倒靦腆起來:“這都是姨娘教我的,她以前說過,做生意就是要抓住先機。能看到三天后的事,就能當個小販;能看到半年后的事,就能當個不錯的商賈;能看到一國之運,便能當個手眼通天的官商……我這只是猜到了幾天后的事,算不得什么。”
張錚看向陳跡:“你覺得羽林軍能搞來糧食嗎”
陳跡搖搖頭:“難,此時所有人都知道糧食有多重要,一捧糧食能當一枚金子用。”
小滿看向陳跡:“公子,那批糧食該如何處理咱們也吃不完那么多,若是等幾日賣掉的話,恐怕能賺十倍有余。”
陳跡看向窗外,遠處固原城內的大火未熄,仿佛戰火已從城外燒至城內。
他平靜回答道:“不急,這批糧食我有大用。明日我們出去一趟,看看糧食的行情。”
在這亂世里,尋常輕賤至極的東西會價比黃金,尋常昂貴至極的東西卻無人問津,比如人參。
陳跡自吸收靖王冰流以來,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將手中銀子變成修行境界,如今這個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