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車出這個?”
葛師傅有些面色難看地拿著圖紙。
圖紙有兩張。
第一張尚在合理尺寸范圍內。
第二張不僅尺寸夸張,青筋畢露,端頭還帶彎曲。
“對。”譚文彬給葛師傅遞了一根煙,“辛苦你了。”
第一張是給小王公公的,第二張是給大宦官的。
倆人會葬在一起,所以不能弄同一個款式,得有區分度,萬一哪天倆人心血來潮,在地下掏出來比比呢?
葛師傅問道:“這東西,我聽說不一般是用橡膠來做的么?”
譚文彬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入葛師傅工作服口袋里,拍了拍。
“用橡膠的話我還需要來找您么?”
葛師傅嘆了口氣:“我要是去車這個,被看見了,我這老臉往哪里放喲?”
譚文彬又掏出第二個信封,塞入其口袋。
葛師傅點點頭:“我盡力而為,兩張圖紙,一式兩份是吧?”
“對,沒錯,每一款都要倆。”
當然不可能一人陪葬兩根,但考慮到這玩意兒對太監鬼的吸引力,保不齊以后還會遇到類似的情況,有備無患。
就是余下的一套,得好好藏起來,不能被外人看見,要不然自己解釋不清楚。
“你下午來拿。”
“成,您受累。”
譚文彬走出了廠區,坐上小皮卡,一路向北開,再在一熟悉的口子前,向里拐入。
熟悉的村道,熟悉的房屋,熟悉的電線桿以及熟悉的把車倒入田里。
譚文彬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下了車。
“咦,壯壯?”
李三江正坐在二樓露臺的藤椅上聽著廣播曬著太陽,瞧見有人向這里走來后,先站起身,然后目光不住地往他身后看。
“李大爺,您就不要看了,小遠哥沒回來。”
小遠哥現在醒沒醒,還不知道呢。
“哦,呵呵。”李三江有些失望地笑了笑。
譚文彬指了指身后,說道:“那我走?”
“臭小子,就算小遠侯沒回來,你來了,大爺我能不高興么?”
“嘿嘿。”
譚文彬走進屋,將提著的東西全都放在了圓桌上。
然后一扭頭,就看見了另一側,有一個女人,正在給紙人上妝。
女人察覺到了譚文彬的目光,側身看了過來,對他淺淺一笑。
譚文彬也對她笑了笑。
他知道她是誰,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害怕了。
李三江下了樓,從口袋里掏煙盒。
譚文彬先一步掏出來,主動給李大爺嘴里遞了一根,又幫他點燃。
“咋了壯壯,忽然回來,是有啥事兒?”
“嗯,是有件事兒,得麻煩您。”
譚文彬打開了其中兩個包裹,露出了兩個造型古樸的骨灰盒。
李三江瞇了瞇眼,嘬了一口煙,問道:“這兩位客人是?”
撈尸坐齋的人,哪可能被骨灰盒嚇到,更不會覺得有什么晦氣。
“前陣子和導師去山里參加個工程項目,我在山里迷路了,又累又渴地在石頭縫里睡著了,做了個夢,夢里出現兩個人,給我指路。
我就靠他們指引,走出來找上了隊伍。
后頭帶人折返回來,就在我睡覺的地方往下挖,挖出了這兩具遺骨。”
李三江吐出口煙圈:“那確實得給人家好生安葬嘍,一報還一報。”
“對,我就是這么想的,這不,就把他們給帶過來了,李大爺,您幫我安排一下?”
譚文彬原本是想買公墓葬的,但一來公墓規格不夠,二來那倆過去一直埋在亂葬崗里,自己把他們挖出來了又往群租房里送,不合適。
想搞點花頭,弄個精致的陰宅,就只能在農村里,金陵的農村也能搞,只要你愿意出錢,但這還涉及到日后的看護。
人就收你一筆錢,還能真把你當家里人供著?
這年頭,拆遷開發很頻繁,別過幾年那地兒開發了,倆公公作為“無主之墓”又被挖出來曝尸,那還真不如繼續埋那個地下。
思來想去,譚文彬還是覺得,把倆公公帶回老家安葬更合適。
他譚家是有祖墳的,但他爺爺外公那一輩是不會再葬進那里去的,作為公職人員得響應國家號召,喪葬從簡,更不可能會幫他蓋精致陰宅。
所以,最后只能來拜托李大爺了。
李三江問道:“要起裝修么?”
“要的,而且規格得分開,這個規格必須要高,是長輩,這個規格低,是他兒子輩。”
“明白了,包在你大爺我身上,好歹是救了咱壯壯的人,也不能虧待了人家,大爺我保證給他們修得漂漂亮亮的。”
譚文彬很是感動的,李大爺最疼愛小遠哥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但他對自己也是真的好,直接就答應了,壓根就沒提錢什么的。
“謝謝大爺。”
“謝啥謝,巴不得你們以后出門多遇貴人。”
“確實。”
“再說了,給人好生安葬一下,以后天上不也多倆人保佑?這天上有人啊,凡事也好說話。”
“大爺您說得都是真理。”
天上有人啥感覺,他不知道,但地下有人的優待,自己確實體驗到了。
“我早就給自己和你山大爺選了一個吉穴,那就不做麻煩了,給他倆也往那位置安葬下去。
多倆人就多兩分熱鬧,我正擔心百年后總是找你山大爺聊天說話會沒意思呢,你曉得的,那山炮總是半天悶不出一個屁。”
“大爺您放心,這倆絕對會說話,肯定熱鬧。”
“那你還有啥事兒不,既然回來一趟,總得去你南北爺奶家看看坐坐,哦,還得去周小云家里看看。”
“大爺,人家叫周云云。”
“暈暈乎乎的不好聽,還是叫小云侯順口。”
“那我和她商量一下,讓她改個名字。”
“呸,你大爺我就順口一說,你小子拿你大爺打井呢。”
“沒,大爺您福氣大,您取的名能沾福。”
“呵,笑死個人,哪里來得這番鬼話,我福氣大,我咋不曉得?”
旁邊,一直在默默給紙人上妝的女人,也笑了。
李三江說道:“鶯侯,你說對吧,哈哈哈。”
女人點點頭,笑得身子都開始顫了起來。
“大爺,還有件事兒,挖出他們時,他們身邊還帶著一些金銀餅子,我給換成了錢。”
譚文彬打開另一個袋子,把一沓一沓的大團結,擺了出來。
看見這么多錢,李三江拿煙的手開始顫抖。
“嚯,嘖嘖嘖……這么多啊?”
“對。”
公公愛財,而且殉葬時倉促,只來得及帶上金銀珠寶。
譚文彬跟陰萌要了上次她賣書的地方,也是去了那家店,給這些金銀珠寶給兌了。
那家店老板還挺靠譜,驗貨開價取錢,很是爽利。
看樣子,應該是被陰萌嚇到過。
譚文彬雙手向前一推,把這錢,都推向了李三江。
“啥意思,全給我?”
“對。”
“哪好意思要人家錢,人既幫救過你,咱給人家修個陰宅理所應當。”
“可是,這錢又沒法退。”
“那你就捐出去。”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我畢竟還得上學,所以這錢還是得由您來幫我花出去,給村里修修橋修修路,誰家孤寡困難的給點,孩子上學困難的也給點。”
直接找個賬戶,捐出去,確實簡單。
但人家葬在哪兒,這筆錢就得花在哪兒,倆公公沒子嗣,又是外來戶,這些錢財正好可以拿來在當地買個人情。
“這法子好,我去找村長說說去。”
“您得編個理由,比如,丁大林又從海外打錢回來,讓您幫忙造福鄉親了。”
丁大林雖然死了,但他那個“華僑”身份,還是很好用的。
李三江揉了揉額頭,說道:“所以,壯壯啊,這東西你賣了,是犯事的?”
“我又沒給自己留。”
原本說好的那一成留自己的,譚文彬也不打算要。
“壯壯啊,犯法的事兒咱……”
“您放心,我不會再干了。”
“……咱可得干干凈點,別留馬腳。”
譚文彬:“……”
“啪!”李三江一拍額頭,“差點忘記你小子家里是干嘛的,你是專業的。”
譚文彬哭笑不得,這話要是讓他老子聽到了,怕是會氣得直接解下皮帶開抽了。
“壯壯,留家吃飯不?”
“不了,我得去周小云家里去。”
“啊?”李三江指著桌上的禮品,“合著不是全給我帶的啊。”
“您有一半,另一半我得帶著上門去,她上次放假沒回來,這次我就順道載著她一起回來了,她現在人在家,說好了,我去她家吃午飯。”
“那你等著,鶯侯上次給我帶來幾壇家里釀的酒,味道著實不錯,你帶一壇……不,得上雙,你提兩壇去。
鶯侯啊,你去提一下。”
“哎,好。”
女人放下手中畫筆,進了里屋,很快提出來兩壇酒。
小壇,密封做得很考究。
李三江介紹道:“這酒好喝,不上頭,晚上睡覺可舒服了。”
譚文彬伸手去接過酒壇,然后對女人小聲問道:“咱能喝么?”
這可是死倒帶來的酒。
李大爺福大命大,他就算嘴淡了,拿老鼠藥兌水開開胃,都可能沒啥事兒。
但普通人……怕是早就挺板子上了。
女人對譚文彬點點頭。
譚文彬放心了,說了聲:“謝謝。”
隨即,他又對李三江道:“謝謝大爺。”
“臭小子,謝什么謝。對了,既然你回來了,這筆錢,你就正好帶給小遠侯,省得我再跑郵局了。”
李三江無視了桌上滿滿的錢,從自己兜里掏出,指尖沾了點唇上唾沫,把大票子都數出來,小票子又收回兜里。
“吶,這一半是給小遠侯的,這一半是給你的。”
“額,我和小遠哥對半分,這不好吧?”
“主要是你就站我面前,大爺我不好意思給小遠侯分太多。”
“那行,我自己分,大頭給小遠哥。”
“大爺我一視同仁,一視同仁。”
“明白,明白。”
譚文彬收下錢。
李三江又摸了摸另一側其實是空空的口袋,問道:“你這上門去,也得再拿點錢吧。”
“又不是下聘湊彩禮,帶點禮物去就可以了。”
李三江繼續掏著空口袋,說道:“那哪行,兜里沒錢怎么撐場面,第一次上門得把架子給立起來。”
李三江倒是想掏錢,但主要是近期的賬還沒結,這一批的紙扎也沒出貨,剛剛給出的錢已經是他手里全部了。
“嘿,我不還有我南北爺奶么,他們退休金多,花不完,我去那兒打秋風去。
等以后真到結婚那天,我再找您討大紅包。”
“那……行吧。”
李三江掏出了那只在口袋里摩擦得都快發熱的手。
“大爺,這些事兒就麻煩你了。”
“做好事給自己積德嘞,麻煩個啥。”
“哦,對了,李大爺,這倆年代挺久遠的,陰宅……”
“這點事還用你說,我曉得,給他們修個小四合院。”
“果然,您是專業的。”
這年頭,農村活人流行攢錢蓋個二三層的樓房,死人也不再是簡單的墳頭,也是精致小巧的小二三層房,還帶門窗玻璃。
記得以前有次走在路上,潤生問奧特曼是怎么拍得那么大的?
小遠哥就指了指路一側密密麻麻的現代精致迷你小屋:你站進去就是奧特曼了。
離開了李大爺家,譚文彬就開車去了石港。
周云云家不在石港鎮上,而是在下面村里,開進村后,正準備找一戶人家問問路時,就聽到老遠就有人喊了:
“在這里,在這里!”
得知女兒要帶對象回家吃飯,周云云爸媽今天在紡織廠里請了假,連帶著爺爺奶奶,外加一幫近親,早早地就在壩子上等著了。
村里房屋稀疏,視野好,見有小皮卡開進來,馬上就認得是準姑爺上門了。
其實譚文彬來晚了些,哪有第一次上門正好踩飯點到的,但沒辦法,他得先去忙吊事。
主要是趁著周末開車回家一趟,不能耽擱,萬一小遠哥醒來了,自己也得陪在他身邊。
譚文彬把車開過去,本想停在壩子下面,但周云云父親很熱情地在前面當起了指揮員。
沒辦法,只能開上壩子,把車停好。
周云云穿著一件白色毛衣牛仔褲,站在人群里,身材凸顯的同時也很是清麗。
譚文彬下車后,對她笑笑,然后馬上開始給在場男性準備分煙,同時伸手主動拍了拍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沒經驗的周云云爸爸:
“叔叔,您快教我叫人啊。”
周云云爸爸愣了一下,馬上開始介紹。
譚文彬每次都是叫了人后,就詢問其在哪個單位或者在哪個廠,甚至就是目前只是做做瓦匠臨時工的,也能和你嘮一下最近工地景不景氣。
都是沒營養的口水話,但有的人,卻能讓人感到很受重視,不冷落任何一個人。
周云云爸爸在旁邊映襯著,像是他才是今天第一次上門的準女婿。
大家入席開飯。
周云云被安排坐譚文彬旁邊,譚文彬一邊和大圓桌上其他人聊著天,一邊還注意給周云云夾菜。
周云云因為害羞,大部分時間不怎么說話,就悶頭坐那兒小口小口吃著。
這一幕,看起來倒像是她來男方家。
“喝,喝好,來。”
譚文彬不僅來者不拒,還主動出擊。
一頓飯下來,把周云云他爸,他爺,他叔,他舅,除了還在上小學的堂弟,總之,所有成年男性,全給喝趴下了。
他自己倒是云淡風輕,最后還請周媽媽給他添了兩次飯,一次用肉湯拌飯一次用雞湯拌飯,吃了個瓷實。
其實,譚文彬以前酒量沒那么好,但現在雙肩有倆孩子,相當于外帶倆腦子,就算是喝到酒精中毒,他也依舊能頭腦清醒。
吃完飯,女人們把自家男人都攙扶進屋睡了。
譚文彬一個人走到壩子上,吹著風。
壩子上有條小黑狗經過,看了眼譚文彬,譚文彬也看了一眼他,彼此相視而過。
那個上小學的小表弟要回家做作業去了,靦腆地和譚文彬擺擺手,譚文彬也對他笑了笑。
很顯然,譚文彬并不需要小黑狗和小老弟來轉移視線和緩解尷尬。
周云云一邊拆著煙一邊走了出來,抽出一根,遞到譚文彬嘴里。
“你少抽點煙。”
“嗯嗯嗯。”
譚文彬一邊答應著一邊把嘴里的煙朝著周云云甩了甩,他瞅見班長手里還握著火柴盒。
周云云劃出一根火柴,給他點燃,嗔了他一眼。
“你媽手藝不錯,做的菜真好吃。”
“你媽做飯也很好吃。”
譚文彬吐出一口煙圈:“你是怎么能違心說出這種話的。”
他媽的手藝,只能叫能吃。
以前被喂慣了,不覺得,后來高三時住李大爺家,那劉姨做的飯,讓他意識到,這才是人吃的啊。
只可惜,劉姨的徒弟萌萌沒能繼承劉姨的廚藝,當然,也可以說繼承了,青出于藍且毒死藍。
“下午你還有事么?”周云云問道。
“下午還得出去一趟,不過還早,廠里還沒做好。”
“那你晚飯……”
“你家沒準備晚飯?”
“我媽讓我來問的,怕你下午有事要走。”
譚文彬馬上撇開頭,對著廚房方向喊道:“阿姨,晚上我還在家吃,那個紅燒魚和扣肉,我還要吃!”
“好嘞,好嘞!”
周云云有些哭笑不得。
“走,陪我散散步,消消食,吃太撐了我。”
“誰叫你吃這么多。”
“我又不是你,回家了還不好意思吃飯。”
周云云對著譚文彬肩膀捶了幾下。
隨后,倆人并排,在村里散起了步。
要逛逛,刷一刷存在感,省得村里大娘嬸子們開始操心張羅相親對象。
散步期間,周云云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紅包,遞給譚文彬:“我爸媽給你的。”
這把譚文彬逗樂了,笑道:“不是,我也能有紅包的?”
“我不知道,我爸媽給的。”
譚文彬沒接:“那你收著。”
“你媽給過我了,你不收,我爸媽那里我怎么交代?”
“你亮出來過就可以了,就這樣交代。”
周云云伸手,摟住譚文彬的胳膊:“你知道么,我到現在都有種不真實感,我們真的是在處對象么?”
“你在做夢,快點醒來,要上課了,班長大人。”
周云云抬起頭,在譚文彬臉上親了一口,然后摟著他,繼續往前走。
消完食后,到了下午,因為喝酒的關系,雖然當下不怎么查酒駕,但譚文彬還是沒開車,而是借了周云云爸爸的自行車,騎去了廠里。
開封,驗貨。
惟妙惟肖,龍虎生威!
“葛師傅,您真厲害,要不您改行吧,自己開個廠,就做這個,保管能掙大錢!”
“你在扯什么蛋呢,這玩意兒就算做出來了除了你誰來買?”
“葛師傅,以后大家日子好了,這種東西需求肯定越來越多,我聽說連云港那邊就有人在做這個了。”
“呵,我不信。”
“那沒辦法了,走了,師傅,回見。”
譚文彬再次騎著自行車來到李大爺家。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李大爺去找村長說事去了,家里只有蕭鶯鶯。
譚文彬找到那兩個骨灰盒,將其打開,正常碼的放入小王公公里頭,超大碼的放進干爹里頭。
轉過身,看見女人正在看著自己,確切的說,是看著自己手里余下的那一套東西。
譚文彬沒做解釋,而是問道:“小遠哥的爺奶呢,不在這里了?”
“親家家里走人了,他們這幾天去幫忙。”
“哦,這樣啊,那個,可能過陣子,會有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過來,他們干活兒是一把好手。”
“嗯?”
“但他們身份有些特殊,你可以……算了,到時候我再回來一趟,我親自安排。”
女人回到自己工位,繼續做起了紙人。
譚文彬聳了聳肩,再次騎著自行車,回到周云云家。
這會兒,原本喝高了的一眾男人,才將將醒來,各個暈乎乎的。
見譚文彬精氣神依舊,大家都有些害怕。
晚飯,就淺嘗輒止了,大家伙都很默契地在酒杯里養起了魚。
不過,就算不拼酒,有譚文彬在,也不可能冷場。
當然,就算譚文彬不是這個性格,也不會被冷落,因為他家里條件更好些。
按理說,親戚之間有血緣關系存在應該更容易避免那種市儈,但正常人的社交圈子范圍里,市儈的一面又往往只能在親戚之間體現。
所以,譚文彬這種家庭條件好又能主動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只會加倍受歡迎。
晚飯后,譚文彬沒留宿在這里,開車去了自己老家,他晚上沒喝酒。
爹媽都在金陵,一個人回味了一下曾經生活的地方,就洗澡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車去了周云云家,在人家家里吃了早飯后,就載著周云云去自己南北爺奶家認了個門,收了兩份厚厚的紅包。
“太多了……”
“收著吧,彩禮不夠時你借我點。”
“哪有什么彩禮。”
雙方都是獨生子女,成婚后得兩頭管,確實沒彩禮的說法,當地用南北爺奶的稱呼,有部分原因就是誰都不想當那個外公外婆。
“你睡會兒吧,等到了金陵我再喊……”
“嗶嗶……嗶嗶……嗶嗶……”
傳呼機響了,譚文彬靠邊停車,多新鮮吶,居然是自己爸呼自己。
印象中,親爹很少呼自己,而是會在最不合適的時候冷不丁地出現。
往前開了一段,到鎮上找了公用電話回撥過去。
“喂,我是譚云龍。”
“譚警官你好,我是譚文彬。”
“怎么樣,順利么?”
“順利。”譚文彬側靠著柜臺,周云云在車里,沒跟過來,“托您的努力奮斗,您兒子在準老丈人家很受歡迎。”
“有件事,要和你說一下。”
“爸,咱倆親如父子,沒必要這么客氣。”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陳小娟的女孩。”
“爸,冤枉啊,我可沒在外面瞎搞過啊,不認識什么花花美美娟娟的。”
“人家才四歲。”
“不認識。”
“她說她認識我。”
“爸,原來是你犯了錯誤?”
電話那頭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似是在惋惜電話線不是皮帶。
“她說我和一個哥哥長得很像,她是張家界人,你前陣子不是去過那里,還給你媽帶了些特產么?”
“啊?”
“你是不是買過她很多櫻桃。”
“那我記起來了,是的。但我不知道她名字。”
“人家對你記得很深刻,都記到我這里來了。”
陳小娟和哥哥一起在火車站賣櫻桃,競爭很大,往往需要賣很久,忽然有一天,一個大哥哥豪擲很多張大團結,一口氣買下了他們兄妹倆的所有櫻桃,讓他們可以早早回家玩耍。
在陳小娟眼里,那時的譚文彬簡直在發光。
雖然自己哥哥說,他們是在做買賣,不是在乞討,就把多給的錢和找零,都丟回給人家了,但絲毫不影響譚文彬在小女孩心中的形象。
“她被拐賣了。”
“啊?”譚文彬馬上面露嚴肅。
接下來,在譚云龍的訴說中,整件事得以呈現。
陳小娟和陳小雷家里條件一般,父親因病早亡,靠母親做工養活家里,兄妹倆就就靠去火車站賣櫻桃來補貼家用。
她家里有個屋,租給了一個女人,女人不上班,平日里也不出門,但吃喝挺不錯,平時也經常給兄妹倆一些吃嘴。
當初也是看是個女租客,倆孩子的媽媽才愿意把家里一間房租給她的,雖然鄉下房子,也租不了幾個錢。
結果那天,哥哥陳小雷去采摘好櫻桃回來時,沒看見本該待在家里的妹妹陳小娟,那個租房子的女人也不見了,她的行李也被收走了。
他知道壞事了,馬上去找媽媽,然后立刻去報警。
女租客不告而走,而且拐走了家里的孩子。
這種案子,警方也很難去找,因為根本就沒有方向。
譚云龍那里則是為了提前預備春運,幾個系統進行聯合演練,譚云龍帶隊上火車,進行巡視排查。
經過一座位時,坐在“媽媽”懷里正美滋滋喝著汽水的小女孩,忽然抬起頭看著他,說:
“咦,哥哥你怎么變老了?”
本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讓譚云龍多看了女孩兩眼,順便看了一眼抱著女孩的媽媽。
女孩媽媽低著頭,本來是將臉埋在女孩肩膀處的,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
但女孩都對自己說話了,媽媽又沒睡著,不抬頭看看自己,有點奇怪。
老刑警的第六感,有時候就是這么靈敏。
“小妹妹,你是在哪里見過我么?”
攀談之下,女孩媽媽終于抬頭,笑了笑,示意女孩不要打擾叔叔工作。
譚云龍當即就認出來了,這是通緝犯田美紅!
那個曾經在金陵組織過針對出租車司機的搶劫團伙,且至今還在潛逃的逃犯,她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呢!
其實,通緝令上的照片,比較模糊不說,而且還是逃犯以前的照片,田美紅也是做了偽裝的,并且她模樣和以前也不太一樣了。
正常情況下,她只需要拿著假身份證,那張通緝令對她而言,效果很微弱,畢竟也過去這么多年了。
可問題是,自己兒子前陣子才拿著這通緝令在他面前晃悠過,他對這張臉的面部細節特征很熟悉。
而且譚云龍一直有種預感,那就是當自己兒子開始莫名其妙搞起那通緝令時,他可能不久后就能抓住她了。
總之,諸多巧合下,田美紅就這樣落網了。
她潛逃這些年,以為風頭過去了,最重要的是錢花光了,就想“重出江湖”,而且又選擇了曾締造過自己“輝煌”的舊地,金陵。
至于綁架陳小娟,只是順手為之,打算把孩子拐出來后賣點錢當作組建新團伙的啟動資金。
譚文彬:“這是好事啊,爸。”
聽到女孩被營救了,譚文彬心里也是舒了口氣。
譚云龍:“我就是覺得有點巧。”
譚文彬:“那是您鷹眼如炬。”
譚云龍:“呵。”
譚文彬:“哈。”
“她哥出門來找她了,混上了也是來金陵的火車,已經在車站派出所了,他們媽媽在家里急得暈倒,好在現在醒來了,也已經通知她媽媽了。”
“真好,都解決了。”
“張家界的櫻桃,很好吃么?”
“挺好吃的。”
“也沒見你往家里帶點。”
“我買了挺多想帶回來的,但都被阿友吃光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
“已經在路上了,這不特意停下來給您回電話么。”
“開車小心。”
李追遠徹底醒了,這次不是以走陰的形式,而且視線也恢復了正常,就是腦子還有些昏沉。
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阿璃。
阿璃站起身,走出屋,不一會兒,她就端著一碗很濃稠的湯藥回來了。
李追遠沒讓女孩喂,自己拿起勺子開始乖乖喝藥。
這一碗,看起來和胡辣湯很像。
只不過里頭食材珍惜程度,比胡辣湯高多了。
剛吃下去沒幾口,就感覺身上暖洋洋的,這就是補藥。
一碗藥喝完,肚子都飽了,一點都不餓。
李追遠先去二樓,找柳奶奶。
“醒了?”
“嗯,醒了。”
柳玉梅沒再責怪少年不珍惜身體,因為她很清楚,走江時只是付出透支代價的話,真不算什么,甚至還能算幸事。
“下次讓那萌萌帶點藥材在身上,讓她直接熬給你喝。”
“好。”
藥材可以帶,但煎藥就不用她了吧。
以陰萌現在對毒物的混亂理解程度,李追遠很擔心昏迷后喝了她煎的藥,自己就再也醒不來了。
“好好休息。”
“是,奶奶。”
下樓,去廚房和劉姨打招呼。
劉姨正在洗煎藥的鍋,秦叔坐在那兒磨著菜刀。
“餓不餓?”劉姨一臉壞笑地問道。
“不餓了。”
秦叔放下刀,伸手捏了捏李追遠的胳膊和腿,有些惋惜道:“還不到時候,但……”
李追遠:“那就等到時候。”
提前練武會導致身體發育不健全,尤其是秦家這種注重壓榨身體潛能的練武方式。
飲鴆止渴的方式,李追遠不要,既然江水提早拉他下場,帶有提前扼殺的意思,那他就要以最圓滿的方式成長。
離開廚房,走到阿璃書房。
里頭多了幾樣樂器,一張古箏,一張古琴。
樂器早就運來了,但阿璃怕打擾少年休息,一直沒彈過。
就是在這會兒琴箏上還覆著一紅一白兩塊布。
“阿璃,我要先回去一趟,還有點事要去做個收尾,明天再來和你聊天,你可以教我彈這個。”
女孩點了點頭。
李追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轉身打算離開,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過身,說道:
“差點忘了,得先和他們打個招呼。”
李追遠走到女孩面前,將女孩的手牽起。
女孩沒閉眼,她是覺得少年剛醒,不適合走陰,該注意休息。
李追遠伸手,輕輕地撫過女孩的眼睛,讓其閉起。
下一刻,李追遠出現在了那座平房里。
依舊是先面對著那一排龜裂的祖宗牌位。
只是現在再看這些牌位時,有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體會。
柳奶奶對他說,要把自己當自家孩子。
相似的話,柳奶奶以前也說過,可他畢竟姓李,不姓秦或柳。
雖行過入門禮,可這門,實際上并未真的走入其心中,一直都隔著一層。
以前看這些牌位時,中間的紐帶,更多的還是阿璃。
這次將軍墓的經歷,讓他打破了這一隔閡。
他依舊叫李追遠,和秦柳兩家沒血緣關系,但傳承一說,有時候更勝血緣。
同一個道,同一條路,同一座江。
以前的他們,很像是學校名人堂里掛著的畫像,現在,李追遠覺得,他們是自己的長輩。
轉身,面朝門檻。
少年現在依舊很疲憊,邁過門檻時,還需要用手扶著門框。
然后,他就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前方很遠處,是一片濃郁到不能再濃郁的迷霧。
少年將頭抵靠在門框上有氣無力地掃向它們,看了幾眼后,就閉起了眼,還是累,現實里還能堅持,走陰時就犯困。
閉著眼的少年,面朝著濃霧。
濃霧里,寂靜無聲,仿佛不敢在此時驚擾。
趕尸道人的主動出現,其本身,并不是一個顯要特征。
主要是,大家都感受到了,那次,是少年主動抓取。
形式,其實已經變了。
不再是他們欺負上門,而是少年主動上門討賬。
雖然李追遠上次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進行一場實驗。
但這一行為所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屬于龍王的霸道。
相似的氣質,偶爾會在柳玉梅身上顯現,現在,少年身上也有。
迷迷糊糊再睜開眼,李追遠站起身。
前方的大霧,伴隨著少年的動作,開始后退。
少年最后瞥了一眼它們,轉身,走回門檻內。
外頭那些,
是前輩們過去路上行走時腳下所濺起的爛泥,也是他李追遠將來前進道路上的方向指引。
但終究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再睜開時,回到現實的書房中。
阿璃睜著眼,在看他。
他覺得,女孩的眼睛多出了些靈動,尤其是那眼睫毛,好似比以前歡快了許多。
她愿意重新要回樂器,也是如此原因吧,因為樂律,需要一個心情,只是一味地彈奏自己的恐懼害怕凄苦,也沒什么意思,只能讓家里人聽了一起傷悲。
李追遠:“我倒是學過鋼琴。”
小時候,李蘭倒是也帶著自己學過不少東西。
那時候自己傻傻的,以為只要自己學得快,媽媽就會開心。
現在回想起來,這應該是來自李蘭的試探。
她想要生下一個正常的孩子,生下后,又以各種方式去證明他的不正常。
離開柳奶奶家后,李追遠先來到平價商店。
結果沒找到人。
陸壹說,陰萌想給潤生買幾套日常衣服,就拉著他去逛街了。
自己在柳奶奶家,躺在阿璃房間里,他們確實沒什么好擔心的,也不太方便來探望,同伴們這會兒完全可以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陸壹還告訴李追遠,譚文彬剛剛打過電話來,說田美紅被他爸給抓到了。
陸壹不知道田美紅是誰,反正他就是正常復述。
譚文彬這會兒還在回金陵的路上,就算回到金陵,也得先送周云云去審計,他怕路上耽擱太長時間,以及小遠哥可能醒了,就先把這一情報做了匯報。
陸壹坐在柜臺后頭,現在跟團隊情報中轉站似的,人肉語音信箱。
李追遠回到寢室,在自己書桌上,看見了一個信封。
打開后,里面是一迭照片。
照片是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山頭上,前方是一個小鎮。
這不是梅嶺鎮,梅嶺鎮的天空沒這么晴朗。
下一張照片里,擺著朱奶奶的照片,還有她的家鄉畫作。
自己也在照片中,被潤生背著,從拍攝角度來看,像是在一起眺望遠處的風景。
雖然自己當時已經陷入昏迷,但伙伴們在離開張家界前,還是帶著自己前往了朱奶奶的故鄉。
自己只需把這信封交給朱教授,那朱奶奶的遺愿就算完成了。
虎哥那仨渣滓,應該還在那座水葬里,不知死活,大概率是死了,就算活著,也出不來了。
他們確實找到了“解家老宅”,也去到了那里。
那座古墓里,是有金子可供他們挖掘的,譚文彬告訴過自己,他那干爹就陪葬了金銀。
田美紅也被抓了。
李追遠看向手里的這封信。
自己制作的三條因果線,最后都走成了,他們提前挖好了溝渠,江水也很給面子地流淌了進來。
這場實驗成功了。
李追遠有氣無力地坐在書桌前,指尖輕敲著桌面,雖然面容依舊帶著憔悴,但少年的眼眸里,卻流轉著光澤:
“來吧,我們繼續。”
(本卷終)
(本章完)